客棧初遇(1 / 1)

長魚 滿月與悅 6164 字 8個月前

邶陽山上,樹木枝葉葳蕤,陽光透過交疊樹葉間的罅隙在地上映出斑駁的光影。   此時已入夏,午後的邶陽山空中也難免升起悶意,混雜著塵土和枯枝腐爛的乾燥氣息極容易惹得人心煩意燥。   懷夕腳踩在灰黃的乾土上,所過之處激起小範圍塵沙。一襲淡紫色衣裙在蒼翠深山之中猶如春天悄然綻放的二月蘭,生機卻不失淡雅。   她沒受到燥熱空氣的影響,仍不緊不慢在崎嶇山路前行,甚至還好心情觀賞著形態各異的參天巨木。   好些樹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她之前從未見過的種類,枝乾粗壯,單單就是半側恐怕也得需十個成年男子雙臂相連才能圈住。底部的樹根突起,盤根錯節。   這大約得也千年的歷史了吧,懷夕心道。   潔白如玉的指尖拂過粗糲的樹乾,與深到發黑的棕色樹皮形成對比,似乎在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力量訴說著這裡千年來的滄海桑田。   這邶陽山果真是塊寶地吶!   四周靜悄悄的,連蟬鳴都未曾有一聲,隻剩懷夕腳踩瑞枯枝落葉的清脆聲回響在林中。   懷夕向來方向感不好,在林中轉了好久終於在這罕有人煙的深山中看見一家小客棧。   客棧看樣子有些年頭了,外圍的木欄都出現了明顯的破損,但因周邊的雜草灌木都被修裡得乾乾凈凈,這個灰撲撲的小客棧在山中十分紮眼。   懷夕是有點意外的,沒想到這旮旯角落竟也有個客棧。   深山野林中,不說各種兇殘的大型食肉野獸出沒,就是占山為王的土匪都夠普通人喝一壺了,敢在這裡開客棧,想必老板也是個狠角色。   走近一段距離,懷夕透過半開的門扇看清了內裡的布局,客棧不大,卻也有十幾張供人吃飯的桌椅整整齊齊擺放在堂內,老舊的櫃臺上供著一尊落了灰的財神像,櫃臺右旁開了一個僅供一人通行的過道,被垂掛的黑色幕簾遮得嚴嚴實實的,讓人看不清裡麵的情形。   整個堂內隻有一個黑衣少年正在坐在右邊角落裡吃飯,更顯得客棧空蕩和冷清。   懷夕在檻口處停頓片刻,仰頭看向歪歪扭扭刻了四個字的牌匾——順意客棧,她臉上泛起莫名笑意,名字起得不錯,隻是這是“順意”到底是順的什麼意呢……   她輕搖搖頭,抬腳徑直朝黑衣少年走去。   “小兄弟,能否容許我在這裡坐?”懷夕笑意吟吟,指了指他對麵的位置。   正在埋頭吃飯的薑曄聽到身旁傳來一道清靈的聲音,猛地抬頭便瞧見如春日玉蘭的少女正淺笑望著他。   他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好在反應過來,忙應道:“姑娘請坐。”   雖不知這姑娘為什麼不去空坐,偏要與他湊桌,但薑曄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得到少年的肯定的答復後,懷夕毫不客氣坐下來,頗為熟稔道:“你好啊,小兄弟哪裡人啊?”   薑曄看著眼前這個自來熟的少女,神情略顯拘謹,“在下遊走四方,四海為家。”   “好巧啊!”懷夕故作驚喜,“我也與你一樣,看來我們很有緣嘛,我叫懷夕,你呢?”   “在下薑曄。”   簡單寒暄後,懷夕才想起自己還沒點菜,她朝著櫃臺喊了一聲:“老板——”聲音帶著少女獨有的清麗和穿透力。   一對看模樣大概七老八十歲的夫妻從黑色簾幕後蹣跚著腳步慢慢走出,灰白的頭發和微微佝僂的背脊無一不彰顯他們生活的艱辛,一眼便叫人心生憐憫。   這與懷夕想象中的彪形大漢倒是十分不同。   老婦人站在懷夕麵前,姿態卑微,擠出一個笑,臉上的褶子皺成一朵菊花,扯著嗓音沙啞道:“客官要吃點什麼?”   “我是外地人,不了解這邊的口味,你上幾個你們的招牌菜就好了。”懷夕隨意道。   老婦人似有些驚訝,也不多問,朝老頭道:“那你去給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炒幾個拿手好菜。”而後又轉頭對懷夕道:“客官不要看老婆子我這客棧又破又小,但這菜的味道那可是一絕。”   老婦人麵容和藹,連麵上交錯的皺紋都透著慈善。   懷夕眼神掃過鋪滿油垢的桌子,毫無心裡負擔將手放了上去,用手支著下巴,側身看著她,眼裡是不達底的笑意。   “這樣啊?那何不去山下開客棧呢?生意必然比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野獸山匪出沒的深山中好不知多少。”   “唉,我們兩個半輩子生活在深山,年紀大了,心力不足嘍,開個小店能糊口就行了。”老婦人擺擺手,沉聲道。   懷夕點點頭,理了理袖口,故作不經意問道:“平時生意也是這般慘淡嗎?我聽說邶陽鎮的奉族不久要舉行十年一次的祭神祈福活動,應當有不少外地人前去才是呀?”   她這話外的意思便十分明了了,要到邶陽鎮必經邶陽山,而這個不起眼的小客棧是邶陽山唯一的可供落腳的地方,按照以往祭神活動的盛況來看,此時這兒不說人滿為患,也絕不應隻有兩個客人。   老婦人臉上的笑容出現片刻凝滯,她放平嘴角,嘆口氣解釋道:“以往生意不錯的,每月都有不少青年孺童去奉山祈福,順便在我這兒歇歇腳,可前些日子鎮上頻繁出現妖怪傷人之事,這外地人也不敢去了,我這兒生意自然也就淡了下來。好久都沒開張了,幸虧——”   她頓了頓,接著道:“幸虧今天遇到您二位,我們兩個老東西總算能再支撐一段日子了。”   說著說著,她混濁的眼底冒出精光,隻是很好被耷拉的眼皮給掩蓋了。   薑曄沒察覺到老婦人的異樣,聽到她的話隻覺得可憐,一大把年紀了還得為生活操心勞累。他到底是一個心思還比較單純的少年,當即心生不忍,放下正在夾菜的筷子,從腰側佩劍旁的錦囊裡拿出一錠銀子放桌上。   “老人家,這是我的飯錢,不用找零了,飯菜很合我口味,就當小費了。”   唉,這兩個老人年紀這麼大了,身邊無兒無女,孤零零生活在深山,著實怪可憐的,他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懷夕瞄了眼桌上被炒得有些黑糊糊的菜,聽到少年的話不免覺得好笑,卻也不做反駁,隻輕笑著看了他一眼。   薑曄注意到她的目光,頓時有些不自在,耳尖悄悄染上一絲紅暈,他急忙端起碗向口中扒拉著飯掩飾自己的尷尬。   老婦人沒看到懷夕眼底一閃而過的嘲諷之色,全然隻看到了那一錠似閃著光的銀子。她雙手拿起,不住道謝:“哎呦,謝謝客官,謝謝客官。”   她暗啞的嗓音因激動帶著一絲顫抖,今天是遇到肥豬了。   說話間,老頭也端著托盤出來了,將飯菜一一擺好後就拉著老婦人離開。   懷夕不緊不慢夾著菜往嘴裡送,有一說一,這菜品賣相不好,味道卻著實不錯。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薑曄閑聊,薑曄是個心思淺的人,再加上懷夕話語間刻意帶著引導,不多時就將自身情況全盤托出。   薑曄從小父母雙亡,被一個孓身一人的江湖遊客收養,他亦師亦父,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   他帶他遊走天下,教他江湖意氣,他說,俠客自當懲奸除惡將正義帶到那些黑暗腐敗滋生的地方。   他也確實以身踐行,是一個百姓崇敬,官府也禮讓三分的俠客。   薑曄提起自己的師父是掩飾不住的與榮俱焉。   “那你師父如今在何處,怎麼沒與你一道呢?”懷夕看著這個提起師父時話語不絕滿眼亮光的少年好奇問道。   薑曄突然愣住,左手手指微微蜷縮,滑到桌下,摩挲著腰側佩劍上的劍穗,這是師父送他的,那時他還小,卻不願用桃木劍,纏著師父要有鋒刃的真劍,師父便將這個劍穗送給他,說以劍穗為證,等他學會了如何使劍,能將劍尖指向正確方向時便贈予他真劍。   那時師父還玩笑著說,小東西你可得努把力啊,為師等你揚名立萬,成為天下第一劍客,到時候我就可以向那些老古板炫耀了說我徒弟可是天下第一劍客。   可惜師父還是沒等到那一天,現在他也隻不過是一個空有一身武功的小俠客。   想到這些,薑曄有些低落,連帶著聲音都沉了下去:“師父前些日子突發惡疾去世了。”   懷夕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道歉:“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她本就隨口一問,想逗逗這個小少年,沒想到觸到人家傷心事了,真是罪過啊。   “懷夕姑娘,你不必給我道歉,沒有什麼的”薑曄把自己從傷感的情緒中扯出來,急忙岔開話題以掩飾自己外泄的情緒,“對了,姑娘可是要去邶陽鎮?”   話一出口,薑曄就有些後悔了,這話多少過於生硬了。這邶陽鎮三麵環山,而這邶陽山位於它最南麵,也隻通往邶陽鎮,顯然對方是朝邶陽鎮去的。   懷夕沒注意到他的尷尬,咽下口中的青菜,自然而然道:“嗯,這不是邶陽鎮奉族十年一次的祭神祈福活動要開始了,我聽說極盛大隆重,打算去觀摩觀摩。你呢?”   “我呀,”薑曄夾菜的手一頓,拖長尾音,組織著措辭,“我聽說邶陽鎮出現了很多起妖怪吃人事件,我倒要去看看是什麼東西在作怪,也算是為民除害出一份力。”   懷夕瞧著眼前這個還略帶稚氣卻又有大誌的少年,唇角的笑意加深,“小公子心懷大誌,不若你我結伴同行,我也略懂一些拳腳還通一些岐黃之術,說不準什麼時候能幫上你的忙,你覺得呢?”   薑曄忙道:“這自是極好的,我沒什麼意見。”   眼見薑曄吃得差不多了,懷夕算著時間也正準備放下筷子。   一個男子這時從門外進來,男人白衣白發隨著腳步的移動微微飄揚。他身如修竹,麵如冠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盛滿薄情,柔順帶有絲絲光澤的白發用一根紅綢鬆鬆垮垮的束在身後,一襲白衣纖塵不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逆著斑駁的陽光如同九重天上不問世事的清冷仙人。   昏暗的客棧似乎都因此人的到來明亮了不少。   懷夕薑曄目光被吸引,雙雙朝他望去。   白衣男子不理會二人直白的目光,徑直在空桌落座。   似雪的衣袍上沒沾染上山中半分塵土氣,更與汙垢油漬遍布的小客棧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他隻是端坐著,不開口點菜。   正在櫃臺後嘀嘀咕咕的老頭老婦人見又有人進店想去招呼,但對方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又有些遲疑。   兩人商量一陣,還是由老婦人主動上前去詢問。   姬淵靜靜聽著這個老太婆說完後,惜字如金吐出三個字:“不需要。”   老婦人一哽,還想說些什麼,攝於對方的氣場,隻好笑嗬嗬道:“那客官喝點茶吧,這長途跋涉趕路還是得歇歇腳喝點茶補充體力。”   說罷,她趕忙去後廚房倒了一杯茶端過來放在他桌上,站在旁邊示意他喝。   姬淵不碰茶,眼神定定地盯著她。老婦人被盯地發毛,悻悻走開。   薑曄見此有些氣憤,這人看著人模狗樣的,凈會欺負老人家,他沖動想要上去理論兩句,被懷夕用眼神壓了下來。   一看就是個被人保護地很好的孩子,做事意氣,心思太單純了,這種人哪怕武藝高強也是極容易被這個魚龍混雜的江湖吃得骨頭都不剩,懷夕心道。   不過,她此刻也沒有多的心思去想這些,她視線停留在那個謫仙人般人的身上,心下止不住訝然。   魔族之人怎麼跑到凡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