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苗吐綠的季節，吳京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他蛻變的是那樣的透徹心扉，那樣的酣暢淋漓，甚至沒來得及跟過去二十多年的青澀歲月道一聲別。草苗再次吐綠的季節，吳京又從飄飄忽忽的空中落在實實在在的地麵上，身份又成了一個父親，人們口中的老吳。一年多的時間，飛快的就像變戲法，仿佛人生的起伏百味被濃縮在了指間，就像一塊壓縮餅乾。 　　他扭頭看了一眼睡在中間的嬰兒，粉嫩的臉蛋上透著滋潤的光澤，熟睡中仍不時嗍著嘴唇。他需要幸福的生活，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他甚至比別人家的孩子更要幸福地成長。他要茁壯成一個優秀的孩子。那，究竟優秀成一個什麼樣孩子呢？老吳還沒細細琢磨過。母親一直誇孩子像極了自己小時候。他將是自己生命的延續，是自己的一個影子，也是這個殘酷的世界上另一個完完全全的自己。喜怒哀樂，功成名就，生命中的一切從此將與他環環相扣。 　　妻子也睡著了，熟睡中的妻子放鬆了整個身子，沒有委屈，沒有了憤怒和不平，安然恬靜的就像一頭夕陽裡悠然哺育的奶牛，在昏暗的燈光下，竟也現出幾份女人的味道。 　　老吳突然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她沒什麼錯，更不該承擔生活中所有的陰霾，一個為自己痛苦分娩了兒子的女人，本來就是偉大的，是上帝送給自己的一份禮物。他的心中因愧疚而憐憫，因憐憫而生起一絲愛意來。他悄悄伸過手去，輕輕捋起妻子一縷垂在眼前的發絲，將手掌停在她的臉上。 　　妻子的神經現出一種超長的敏銳，像受了驚嚇一樣，一怵，明白是老吳的手，剛要責怪，發現老吳的眼睛跟以往不同，細看，是一股綿長的汩汩的熱浪，順勢將手放在他的手上。 　　老吳躡手躡腳將兒子挪在邊上，騰空一躍，整個人便飛了過去。 　　第一次跟妻子身靈合一，老吳感覺到自己是一隻敏捷自如的鳥，一聲長鳴，便直插雲霄，藍天，白雲，群山，草地，任自己肆意馳騁，盡情消解，整個世界仿佛都為自己徐徐打開，都為自己輕輕喘息。他左突右撞，上下翻飛，盡現人間之能事。又像一葉在浪尖上弄潮的小舟，揚帆鼓浪，翻雲覆水，將一切的沉重和陰霾遠遠拋在了身後，剩下的全是驚心和動魄了…… 　　一聲嘆息，他從雲端裡一頭紮下來，仰躺在陽光暖暖的草地上，微風輕撫，溪水淙淙，老吳感覺到從沒有過的輕鬆和愜意。 　　妻子一邊收拾戰場，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有個事，一直想告訴你，但看你那德行就懶得說，再說，也是想到時候給你個驚喜，顯得諱莫如深。 　　老吳疲軟地斜靠在枕頭上抽煙。他調皮地吐出一個煙圈說：“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送了這麼大個禮，你倒好” 　　妻子莫名其妙，問什麼禮？抬頭看老吳，老吳一臉壞笑。 　　妻子恍然明白，臉一紅嗔怪道，好像是白討你了？ 　　兩人顯得都很是開心，氣氛也出奇的好。 　　妻子說：“母親悄悄說舅舅正在托人辦你調動的事，說，先不要告訴你，怕影響你工作，估計假期就妥了” 　　老吳突然興奮地坐直身體， 　　“真的？不會是編的吧？” 　　妻子斜了一眼說：“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老吳猝不及防拍了一下妻子，身體裡“突—”地又竄起一股想法來。 　　新學期開始的第一天，一紙紅頭文件像一隻吉祥如意的信鴿一樣落在了老吳的桌子上。他將文件貼在額頭，文件後的眼睛裡立刻溢滿了淚水。是失落，激動，還是傷感？雜陳的五味在心底後翻滾。他攥緊拳頭突然做了一個舉天的動作，渾身又充滿了力量。 　　年輕的村支書不知從哪裡獲得了消息，拎著一瓶白酒找上門來。還沒見人影，大嗓門已經在校園裡爆開，說吳老師你太不夠哥們，好消息也不讓哥們分享一下，高升了就不認得哥們了。 　　老吳慌忙迎出來，說：“書記這是哪門子的話？我也是早上才接的通知，還沒來得及匯報，書記大人已經知道了，書記就是書記，神通廣大，消息靈通，正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以後的事還得仰仗書記一如既往的支持和關照” 　　書記哈哈笑著說：“別再埋汰了，找書苑 www.zｈaoｓhuyｕan.com你成了縣上的領導，以後需要照顧的應該是我們” 　　兩人相互打趣著不覺已在屋內坐定。整個過程自然融洽，看不出絲毫的做作和敷衍。 　　妻子不止一次地提醒過老吳，乾行政工作可不比當老師，規規矩矩看好孩子們就行。那可要處處小心謹慎，該乾什麼，說什麼，一定要把握好分寸，時時操心。 　　老吳麵子上不屑一顧，內心還是挺在乎的，暗中處處留意，不久，便像那麼會事了。老吳腦子本來好使。 　　八 　　小琳到XJ的第一個工作是摘棉花。姐姐家包種了500畝棉花地。真是棉花開花的季節，放眼望去，風吹棉花一片白。 　　姐姐正為摘棉花的事心焦。往年這時，整車整車的摘棉工從口裡湧進來，姐姐站在田埂有一搭沒一搭討價，嘆息棉價本來就低，成本卻漲得厲害，都沒法種了。 　　每到這時，小琳就躲得遠遠的。小琳從心底裡討厭姐姐這種小販子氣。姐姐家包種棉花已有五年時間了，錢掙了不少，口氣也大不像前，興是露肉的地方都要放一個明晃晃的金飾品，一副暴發戶的嘴臉。 　　今年卻不比往年，說是民工荒，全國都一樣。姐姐拉著小琳和夥伴們的手，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一副牽心掛肚的樣子。姐姐決不會虧待小妹妹們，每公斤兩元五角，保證吃好住好。 　　夥伴們就相互望著笑了，出門在外還是自己人好。 　　小琳在脖子上掛一個敞口的編織袋，戴著一頂幾乎罩住全身的涼帽，一會功夫便融在了白色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