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在幫你!你知不知道,全軍上下都在嘲笑你!說你丟了天大的功勞!檀道濟唱籌量沙的計策,也就你會上當!他們說你是精蟲上腦,帶了個漢人女人在洛陽,每日想的就是和那個女人乾事!爹,死了個女人有什麼打緊?再搶一個就是了!” 那如羅駐足,回身怒道:“要不是我念你身上流著我的血,我現在立刻要了你的命!” “是啊,我流著你的血,我是純正的鮮卑人,可那賀兒呢?他是個狗雜種!他是你兒子,我也是你兒子,你為什麼對他如此偏心?” 那如羅走到吐奚代屍身前,對著門外的家丁下人,還有那山兒道:“你們聽著,吐奚代辱我妻兒,我奮而將其殺之!是我那如羅所殺!與那賀兒無關!” 語畢,那如羅取回那賀兒手中環首彎刀,俯身在吐奚代的脖子處補了一刀,血倒沒流多少,這麼久的時間血已經不剩下多少,隻是那顆腦袋立刻偏離了原來的位置,隻剩下些許筋骨相連了。 那山兒一下子就癱軟到了門檻上,殺吐奚代的人成了那如羅,這就意味著那如羅不願意置身事外。 但這代價很高,於公來說,誅殺長官,按律當斬;於私來說,誅殺阿乾,被世人不齒。 那如羅是那家的頂梁柱,那家的一切榮譽都因那如羅而起,如今那如羅舍棄一切,亡命天涯,他在平城還有妻妾,他在洛陽還有兒子,這些他都不要了,這真的值得嗎? 可是不容那山兒細細思忖,那如羅已經帶著那賀兒出了院子。 那家外,一匹白馬在空地上吃草,這匹白馬十分喜歡蹦跳,那賀兒給它起名叫“兔爺”,從今往後,那如羅和那賀兒還有兔爺就要亡命天涯了。 第三天晚上,兩人在一個荒村裡過夜,自八王之亂開始,這種荒村很常見。 點燃的篝火旁,那賀兒抱著身子,眼神裡盡是空洞。 “那賀兒,今天覺得怎麼樣?” “好多了。” “嗯,的確是好多了,至少今天不嘔吐了。第一次殺人,難免會惡心,可你殺的是惡人。” “爹,我明白。” “那賀兒,你和我頂著鮮卑發飾,難免會被發現,你過來,我先替你將頭發全都割掉,你再幫我。” 那賀兒坐在那如羅的前頭,那如羅手持環首彎刀,隻一刀便將腦後的辮子割去了,隨後細心地清理貼著頭皮的頭發。 一邊清理一邊問那賀兒道:“那賀兒,我聽你娘總喜歡叫你‘吳正風’,吳正風是什麼意思?” “吳正風”三個字是漢語發音,那賀兒頭一次聽那如羅說漢語,雖然發音不標準,但說得清晰。 那賀兒道:“爹,那是娘給我起的漢人的名字。” “好,從今往後,你就叫吳正風吧。咱們父子二人日後要隱姓埋名,你叫吳正風我該叫什麼呢?” “爹,我姓吳,你當也姓吳。” “那我叫‘吳熬’,‘吳’這個姓很像是狼的叫聲。” 那如羅的本意是想逗那賀兒笑起來,但顯然這個笑話並不成功。 “爹爹以後遇到漢人就隻能裝啞巴了,不然一張口還是得露餡。來,臭小子,給爹爹也剃了頭。” 父子二人的位置互相換了換,那賀兒學著父親的樣子給他剃頭。 “臭小子,你娘死之前,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就是,可有遺言?” 這幾日那如羅擔心那賀兒過度思念吳氏,一直想問的這句話,到今天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愛你。” “什麼?” “我娘說,‘我愛你’,不是漢語的‘我愛你’,是鮮卑話‘我愛你’。” 那如羅怔住了,曾經以為兩人之間言語不通,這句耳鬢廝磨的一句話,吳氏究竟是知道它的意思的。 他翻身將那賀兒抱在懷裡。 “爹。我手裡拿著刀咧,差點割破你的頭。” 平日裡那如羅總是不茍言笑,那賀兒也很怕他的父親,這幾日共同奔波,也讓那賀兒覺得爹爹也並非油鹽不進,相反還會憨憨地逗自己開心:“現在腦袋光禿禿地打滑,割不進去的。” 有個問題在那賀兒心裡頭反復,之前不敢問,今晚便在這種氣氛下問道:“爹爹,大哥說,你放走了一個南朝的大將,這事當真和我娘有關嗎?” “放屁,跟你娘有什麼關係?實在是漢人……”他想吳氏也是漢人,便改口道:“檀公三十六策,實在厲害,我和你二伯確實敵不過,上了漢人的當,你二伯他戰死沙場,我有幸回來。那山兒說的對,我理當受軍法處置。” “我二伯戰死了?”那賀兒有些吃驚,相比於其他幾位伯伯,那賀兒對二伯是更為熟悉和親密的。 那如羅:“哎,去年十月,丹陽王叔孫建率軍反攻,我們很快攻下洛陽、虎牢,打得漢人毫無還手之力,宋軍主將到彥之從水路撤退,一直到了歷城(今山東濟南),我和你二伯奉命追擊,可到了歷城,那歷城的太守,叫做蕭承之的,大開城門,是毫無戒備,我和你二伯便犯疑,以為城中必有埋伏,故而沒有果斷進行攻城……” 那賀兒:“爹爹,其實歷城壓根就沒有多少人是嗎?” 那如羅:“不錯,後來我們才知道,當時到彥之帶著主力早就跑到彭城去了,那蕭承之手上隻有五六百人!我和你二伯退後紮營,等待主力前來,丹陽王帶大軍到來的時候,宋朝的援軍也到了。” 那賀兒:“就是那檀道濟嗎?” 那如羅:“是,檀道濟比起蕭承之來,更是厲害,他有兩個兄弟,一個叫做高進之,另一個叫薛彤,這個薛彤功夫實在高強,我們和檀道濟的軍隊打了三十餘場,咱們是勝少敗多。” 那賀兒:“這要遭了,宋軍要反敗為勝了。” 那如羅:“那倒不必擔心,我看整個南朝,也就檀道濟會打仗,可他就是再會打仗,也難敵四手。丹陽王命你三伯(大莫乾)、六伯(索盧格)斷了檀道濟的糧道,檀道濟和蕭承之要是再死守歷城,非被困死不可,終於他們棄城而去,丹陽王再次命我與你二伯再次追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追擊之中,我們又與檀道濟打了一仗,便在這一仗,你二伯不敵薛彤,戰死沙場。” 那賀兒:“這薛彤好厲害,以後我要殺了薛彤,給二伯報仇。” 那如羅:“你二伯戰死後,我已經心生退意,誰知幾日後,南宋有人叛逃,跟我說檀道濟軍中已經沒有多少糧草,若此時出擊,必能將其擊潰。我恐有詐,派了斥候打探,哪知斥候回來稟報說宋軍晚上在稱量稻米,糧草充足,絕非什麼糧草不足。 那如羅:“第二日,我們又看見檀道濟軍中的軍士全都身穿披甲,自己隻穿了便服,坐著轎子讓人抬著,我便知必有埋伏,於是再一次後撤。當時我還慶幸,幸虧沒有中了檀道濟的奸計。” 那賀兒道:“檀道濟是怕爹爹你主動退軍,於是派了個人假意叛逃,好騙你出擊呢。” 那如羅:“我也是這樣想的,甚至殺掉了那個假意叛逃的人,但後來我才知道,檀道濟是將僅剩的米鋪在沙子上,來了一出唱籌量沙!爹爹又中了他的奸計,白白放跑了檀道濟。” 那賀兒:“爹,檀道濟可真狡猾。” 那如羅哈哈笑道:“不能這樣說,漢人有個叫孫子的,說‘兵者,詭道也’,檀道濟為此中翹楚,理當向他學習。” “爹,若是你能抓住檀道濟,就肯定封侯拜相了,這次卻要剃光了頭發,和我東躲西藏的,爹爹你……” 那如羅望了望天上的月亮,道:“名利權財又哪裡比得上你娘的溫婉賢良?但願你娘在天之靈,保佑你平安無事,度過此劫!”
第三十章 唱籌量沙(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