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竹靠著墻走著,今天的錢還夠多買一隻母雞,正好最近學會了殺雞,可以自己動手,不會再讓恩公看笑話了…… 想到這兒,聶雲竹臉上泛起一絲紅暈。自己捉雞不成,連累恩公一起跌入水中,對方救了自己,自己卻以為他要行不軌之事,抽了對方一個耳光。 當時覺得心中又驚又怕,後來想明白後卻感到非常羞赧與慚愧,一直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救命恩人。 女子攥著衣角,一邊向前走著,一邊有些小氣憤地想著:“哪怕是救人,也不該把手放在那種地方……為什麼要嘴對嘴地吹氣嘛……羞死人了……” 種種心情無從說起,那日回去之後,胡桃見她渾身濕透,嚇得哭了起來,冷得發顫的聶雲竹反倒安慰了對方半天。後來喝了些薑湯暖身子,緩好之後卻不知道該怎麼向胡桃解釋,隻說是自己不小心跌入水中被過路人救起,紅著臉敷衍過去。 寧毅自然不會放在心裡第二天寧毅晨跑時,又看見布衣釵襟的女子在河中駕著小船,撐著長桿在河裡打撈什麼。 寧毅站在河邊的樹下,饒有興趣地抱手看了一會。那女子看來也不太熟練,忙活半天,好不容易從河中顫顫巍巍地撈起一把菜刀…… “額……哈哈哈哈……”原來是昨天掉進河裡的菜刀……寧毅忍不住笑出聲來。 聽見動靜,正為自己的成功而有些飄飄然驕傲的女子扁著嘴,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轉頭看見昨天救了自己一命的恩公抱著肚子蹲在河邊大笑…… 糗大了的女子臉一紅,手一抖,腳下一晃,本就脆弱的小船左右起伏不定,嚇得寧毅站起來伸手大喊:“喂喂喂,別亂動啊……你別亂動!” 女子努力半天,終於保持住平衡,有些赧然地看向寧毅,露出了一個難為情的笑容…… 小船搖搖晃晃地準備靠岸,寧毅伸手拽過女子遞過來的長桿,穩住船讓聶雲竹上了岸。於是兩人同行至小樓,寧毅也順手幫聶雲竹殺了母雞,還教她怎麼用開水燙去雞毛。 聶雲竹發現寧毅每日早晨都會從小樓前的小路上跑過,看樣子應該是在鍛煉身體,隻不過方式實在有些奇怪,不過看恩公的樣子倒是樂在其中。呼延雷鋒也不知道對不對,誰知道今天在這裡,卻又遇上了。 不遠處的街道邊,樣貌單薄且文氣的男子就站在幾家店鋪的前方,手上拿了一塊大木板,一邊看幾家店鋪裡賣的東西,一邊有些無聊地將那木板晃來晃去,隨後點了點頭,進入了一家店鋪的大門。 看起來,他是要買木炭的樣子。 聶雲竹這樣想著,捏著衣角猶豫半天,終究還是向著寧毅走了過去,見他蹲在那兒,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恩公……” “哦?是你啊……你好。”寧毅回過頭,向她揮了揮手。 這樣的禮節似乎不符合這個時代的規範,若是別人當然顯得輕佻,可恩公做出來就顯得很隨意,又不會讓人覺得無禮或者輕浮。 聶雲竹愣了一下,斂起裙裾在他旁邊蹲下:“妾身叫聶雲竹……恩公這是在乾什麼?買炭用來燒麼?” 此時正值深秋時節,許多家庭已經開始籌備過冬的木炭了,隻不過看寧毅挑挑揀揀,不知道他想乾什麼。? 寧毅撥弄著麵前的一堆炭棒,又用手指彈彈刷了一層白漆的木板,嘴裡說到:“用來寫字的……” “吶,就是這樣……” 寧毅隨手在木板上寫了個“聶”字,隨後覺得有些不合適,顯得有些孟浪,用筆塗黑後在另一邊寫了“呼延雷鋒”四個大字。那字體走楷書的路子,雄渾有力,寫完最後一筆,木炭也被捏斷了。 聶雲竹本人在書法上也有造詣,心中稍稍衡量,執木炭跟執毛筆的手法不同。毛筆稍軟,可出鋒韻,可硬筆卻不好下手。如果是自己拿了炭條寫出來,這字體必定遠遠不如,他竟能用木炭隨手寫出這種工整的字跡,於書法一道必然頗有心得。 “恩公真的叫呼延……雷鋒啊?” 寧毅偏頭看了看她,愣了愣,忍不住笑了出來:“哼哼……哈哈哈……” “額……”聶雲竹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寧毅在笑什麼,也跟著赧然地笑起來。 “哼哼……噗,我叫寧毅,寧立恒……” “哦……嗯?”聶雲竹點點頭,隨即警覺地扭頭看向他:“寧毅?《水調歌頭》的寧毅寧立恒?” “嗯,是我沒錯了……”寧毅點點頭,“不過《水調歌頭》不是我寫的,道士吟的……” “恩公真會說笑……” 前世寧毅身居高位,盡管後來許多事情不用自己出麵操辦,但老板還是要簽簽字什麼的,算不上陶冶情操,他的性格也決定了不會太過用心,隻是閑時的一些活動,既然有些益處,於是也就順手做了。 因此,對於藝術字和鋼筆字他算是拿手,可毛筆字就有些不堪入目。寧毅自詡為老師,如果字寫得太爛,估計自己作為老師的形象會大有折損。現在寫出來還有些當時的韻味,心中也高興起來。 寧毅起身拿起袋子,進店找老板付錢去了。等兩人從炭店出來,聶雲竹有些打抱不平。 “那老板真可惡,還要多收錢……” “老板人挺不錯的,聽我說是教書用的,也就隨我挑選了,給人家添麻煩不好,多收我五文錢很公道了……” 兩人去河邊洗乾凈了先前被炭染黑的手,一起沿著秦淮河向前走著。兩人聊了許多,彼此之間相談甚歡。 走到離秦嗣源的棋攤不遠處時,寧毅與聶雲竹道了別,提著袋子和木板向著棋攤走去。 看見寧毅走過去與棋攤旁的老人熟稔地打了招呼,又笑嗬嗬地聊起了什麼,老人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隻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恩公救了自己卻不求回報,為人隨和而不失禮貌,對於書法這些也有大家之氣,詩詞更是讓人驚嘆,果然,外麵關於他的那些流言不可信…… 聶雲竹挽起沾在唇邊的一抹青絲,轉身朝著小樓走去。準備回家動手殺雞煲湯,好好一雪前恥…… “秦老。” “哈哈,立恒來了。好久不見啊。”秦嗣源起身向前幾步,寧毅苦笑著坐下,看了看周圍:“康老頭子呢,前些日子看他還在呢……” “立恒這是要找他算賬?”秦嗣源替寧毅添水泡茶,寧毅用手輕護以表感謝,不爽地點了點頭:“是啊……隔岸觀火就算了,還要插一腳,不嫌事大……” “明公這是惜才……” “本來沒什麼的,他站出來罵了那虞子興一頓,人家往我家裡跑了兩趟給我道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別扭得緊……” “現在把我推到風口處,沒幾天就有人請我去參加一堆無聊的詩會……好好的悠閑日子不過,盡給我找麻煩……最煩這種事情了……”寧毅嘆了口氣。 “也不要這麼說嘛……老夫年輕時,也對這些詩會頗為向往,偶爾流連在各個才子之間,也是覺得有趣……立恒你身懷文采,卻心思平淡……” “別人不知道,我們卻很清楚。明公看不下去,站出來幫你正名……也是順水推舟嘛……”秦嗣源撫著胡子說道。 “說了不懂詩詞,道士吟的……” “老頭子多管閑事……” “哈哈,哪天見到明公,老夫替你說教他……消消氣,喝茶喝茶。” 秦嗣源擺好棋子,準備與寧毅博上一弈。好些日子沒見,一直在鉆研寧毅那另辟蹊徑,時而大開大合、時而屢步細膩的棋路,有了些新的體會與結果,此時手癢得忍不住想現場與寧毅來上一局。 “哪個黃口小兒在說老夫的壞話?” 寧毅與秦嗣源抬頭望過去。隻見康賢笑罵著走了過來,身後是陸阿貴和一個孩子。 “那就是明公的孫子,王安王心緣。小小年紀,前不久卻寫了兩首傳世之作,明公可是對他寶貴得緊啊……” 秦嗣源替寧毅解釋道,想起前些日子康賢在一群老頭麵前的神氣模樣,此時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寧毅朝那孩子望過去,兩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彼此都有些危險地瞇了瞇眼睛…… 景翰七年,在一個平淡無奇的下午,寧毅與王安於焉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