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那個是火油，不能動啊！菜刀也不行，誰的刀沒收拾好！小祖宗，快下來啊！不能扔啊——小心！誒呦喂——” 　　頭發早已完全花白的老管家趙忠氣喘籲籲，追著一個穿著小肚兜的孩子在廚房裡亂竄。那孩子年齡不大，生得白白凈凈，眉眼間有幾分周達與完顏宗婉的痕跡，此時左手提著一柄菜刀，右手拿著一罐火油在砧板上蹦躂。今年方才兩歲的孩子，卻已靈活得讓趙忠追不上了。 　　歲月無痕，轉眼間三年過去，曾經冷冷清清的成王府如今顯得富有煙火氣許多。天佑七年冬月廿九，大雪紛飛的日子裡，懷胎十月的完顏宗婉平安誕下一子。周達憐惜不已，不欲他出人頭地、隻求一生無虞，於是取名單字安。成王府迎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整個王府從此充滿快活的氣息。 　　天和帝年近六十沒有孫輩，雖然對其父多有厭惡，對這個孩子卻格外疼愛，翌日便從宮中抬駕來到成王府，看著周安白凈可愛的臉龐，新生的孩童稚笑著要去揪皇帝的胡子，往日裡滿麵陰沉的周勛也不禁龍顏大悅。 　　完顏宗婉與周達同樣滿懷希望地迎接了這個孩子的到來，這讓二人雙雙加深了對彼此以及這個世界的眷戀。這個孩子樣貌與母親完顏宗婉相似，性情卻有幾分周達小時候的耿直與頑皮，自從學會走路之後，沒多久就已經能跑去下人的院子裡追雞攆狗了。 　　回到此時，趙忠看著將一柄菜刀舞得虎虎生風的周安，眼皮子止不住地亂跳，趕緊跑上去奪下了菜刀，將其丟得老遠，接著又哄又騙地把火油拿了下來，在囑咐了下人將一片狼藉的廚房整理乾凈後，這才長籲短嘆地抱著嗬嗬傻笑的孩子出了廚房。 　　不大的院子裡栽著一顆槐花樹，此時也長得頗為高大了。完顏宗婉手中拿著一本古籍，正坐在樹下的石凳上靜靜地看著，已為人妻的她如今氣質沉穩，舉手投足間相較於以前都更為平靜。這並不意味著眼前的女子就可以任人欺負，反而象征著更為懾人的內斂。 　　完顏宗婉聽見不遠處的動靜，抬起頭便看見在趙忠懷中胡亂折騰的周安，於是隨手拿起石桌上的一片槐花夾在書中作為書簽，輕輕扣上書後便帶著微笑迎了過去。 　　“趙叔，麻煩你了……” 　　“夫人，小王爺這力氣是越來越大了，我這老骨頭差點讓他弄得散架。”趙忠苦笑著搖搖頭，將懷中揪著他胡子的周安輕輕遞給完顏宗婉。 　　“乖，到娘親這來……是啊，這孩子從小就力氣大得驚人……王爺也說這是練武的料……” 　　完顏宗婉以玩笑的語氣說出來，將周安舉高，鼻尖輕輕碰了碰他肉乎乎的臉蛋:“娘親可舍不得我家安安去受苦呢，以後要給娘親找一個漂漂亮亮的媳婦哦……” 　　生完孩子的完顏宗婉，於性格上倒比以前顯得更為天真與可愛，這是周達無微不至的陪伴導致的，二十三歲的女子眉眼間的美貌仍然動人心魄。當然，隻有在為數不多的幾人前，這位成王府女主人、承安公主才會露出這種小女兒家般可愛的姿態。 　　趙忠站在一旁麵帶微笑地看著，渾濁的眼中亮出平和的光芒。周達坐在桌前停下手中的毛筆，透過書房中的窗戶看見這番溫馨的景象，嘴角也不禁勾起一抹弧度。 　　風悄悄吹過，撫平苦楚的皺褶。 　　天佑十二年，武朝太子，榮王周喆與其師秦嗣源在長久計劃與商議之後，決定改變武朝信息落後的情況，秘密成立一個脫離於大理寺與六部之外的情報機構，直屬皇帝與太子監督，通過自成體係的情報係統進行布局，企圖通過挑起遼國內部矛盾而削弱遼國內部實力，以此達到斡旋和平衡與各勢力的關係。 　　年輕氣盛的太子胸懷大誌，早就對武朝百年受西夏與遼國欺辱的局麵感到極為不滿，於是入宮詢問天和帝的看法。年老力昏的周勛早已不理政事，整日煉丹畫符、尋求長生之道。隨手便讓太子去做一番事業。 　　得到皇帝首肯的周喆激動萬分，於是調動巨量資源與人力去構建大致的框架。終於，於天佑十二年五月三日，在兵部尚書秦嗣源，河北大儒王其鬆，河東大儒左端祐、成國公主府郡馬康賢、梁夢奇的見證下，初設遼東與燕雲兩部，燕雲一部負責整合武朝軍隊，在正麵戰場上取得成果。而遼東一部專司挑撥遼國內部各係矛盾，與燕雲一部為燕雲十六州的回歸做好先期準備。 　　這個隱藏於陰影中的情報機構，名為密偵司。 　　天佑十三年二月，天佑帝周勛崩，太子周喆繼位，改國號景翰，次年即為景翰元年（1112)。 　　天佑十三年七月，武朝河北大儒、密偵司燕雲一部負責人梁夢奇去世，密偵司燕雲一部的工作暫時擱置，王其鬆告老還鄉。 　　天佑十三年九月，乾統帝耶律延禧發覺有武朝勢力在國內挑撥離間，引起內部矛盾。天佑十三年十一月，五十萬遼軍南下，劍指三路進攻武朝國都汴梁。 　　景翰元年三月十七日（1112)，遼國三十萬大軍兵臨城下，來到京畿之地隆德府，要求武朝割讓黃河以北土地，並向遼國臣服，武朝皇帝稱遼國皇帝為伯父，並賠付白銀一百二十萬兩。 　　景翰元年六月，禦史臺超過二十位諫官要求成王府交出完顏宗婉，欲通過完顏宗婉威脅，以此得到遼國與耶律延禧的退步。靜靜的金鑾殿中，位於角落處一直沉默的成王周達猛然暴起殺人，於周喆和眾臣子的見證下，在龍椅前赤手空拳打死了三名官員，渾身浴血，怒發沖冠猶如魔神，隨後以死勸誡自己的皇弟——景翰帝周喆不要輕易屈服遼國，並願意親自領兵死戰，以彰國威。隨後被麵色陰沉的周喆給阻止了。 　　惡的種子埋下，以不可預料的速度在許多人心中瘋長。 　　景翰元年八月，遼軍鐵蹄踏遍中原。河北王家百餘人，除婦孺外，舉家殉國，家主王其鬆被遼軍剝皮陳屍。左端佑心中內疚，盛怒之下，毅然與秦嗣源割袍斷義。王家舉族遷至汴梁。 　　景翰元年九月，遼國主將蕭拓山率十八萬大軍圍城隆德府，隆德府舉城恐慌至極。蕭拓山在重復乾統帝耶律延禧對武朝的協議之後，要求武朝立即歸還承安公主完顏宗婉。 　　翌日，周達單獨接旨入宮，入宮前的他似乎有所感應，讓趙忠連夜將周安與完顏宗婉送往汴梁城中一戶不起眼的人家。在周達入宮後，兩千名禁軍精銳披甲持戈，徹夜封鎖了皇宮。隨後成王府燈火通明，無數士兵包圍了王府。宰相蔡京在王府裡翻天覆地尋找無果後，成王府總管家趙忠被下獄拷打，經歷非人般的折磨而寧死不屈，死後體無完膚，殘體被拋屍荒野。 　　隨後有知情的傭人在威逼利誘下透露了完顏宗婉與周安的行蹤，幾名密偵司的密探先行接近了一處毫不起眼的院子，在完顏宗婉決心放手一搏時，其中一名密探突然出手殺掉了其餘三名探子，在完顏宗婉的疑惑中，他自稱是周達早年間安插在密偵司中的親信，完顏宗婉將信將疑地帶著周安與這名密探一起趁夜色準備從城中密道逃出。 　　反應過來的軍隊隨後包圍了三人，完顏宗婉以死相逼，武朝軍隊驟然之下不敢出手，那名密探身中數箭，最後拚死帶著周安逃出汴梁。完顏宗婉被帶回皇宮軟禁起來，周達徹夜長跪在金鑾殿外，磕頭請求皇帝不要以完顏宗婉作為兩國交戰的籌碼。 　　景翰元年九月十七，遼國大軍的攻勢到達頂峰，超過上百名遼兵登上城墻，隨後進入城中肆意燒殺，大火照亮了半個隆德府。 　　九月二十，隆德府淪陷，遼軍十日不封刀，城中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在遼國的重壓之下，完顏宗婉被重兵護衛送回遼國，而周安則不知所蹤。九月二十七，得知消息的周達心死，遂持一柄鋼槍從宮中偏殿一路殺到金鑾殿，以一敵百，行刺景翰帝未果後被淩遲處刑，如願赴死。 　　景翰元年十月，兵部、吏部尚書秦嗣源親赴前線督戰，數戰失利後返京接下議和使命，與蕭拓山簽訂黑水之盟，並一肩承下所有罪責，下天牢一月後辭官隱居江寧，遼國退兵。 　　景翰二年，完顏阿骨打繼任女真部落聯盟都勃極烈，統一女真族。天祚帝耶律延禧召集女真酋長聚會，會上要求各酋長翩翩起舞逗皇帝高興，完顏阿骨打堅拒，天祚帝大怒，隨後完顏吳乞買以隨從的身份站出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戲——空手擒熊縛虎，與猛獸搏殺的表演逗樂了天祚帝，阿骨打免除一死。 　　景翰三年，完顏阿骨打以兩千五百人正式起兵反遼，出河店一戰大敗十萬遼軍，相繼攻克寧江州、賓州、鹹州等地，勢不可擋。 　　景翰四年（金收國元年），完顏阿骨打即帝位，國號大金，建都會寧府。聞知黃龍府失守，遼國天祚帝耶律延禧甚為驚恐，遂親率七十萬大軍伐金，完顏阿骨打率兩萬女真騎兵於護步達岡全力出擊，以命相搏，大敗遼軍。經此一戰，遼軍主力盡失，難以立國。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神話初步形成。 　　景翰五年，東京裨將、渤海人高永昌占東京道五十餘州反遼，自稱“大渤海皇帝”，國號大元，年號隆基。在遼軍的討伐下，高永昌求援金國，此後金國出兵大敗遼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擒斬高永昌，吞並東京州縣。兵敗後，天祚帝著燕王耶律淳招募遼東饑民，取報怨於女真之意，謂之“怨軍”，郭藥師統率八營其一。十二月，金太祖加號“大聖皇帝”。 　　景翰六年（金天輔元年），遼國泰州、顯州、乾州、懿州、豪州、徽州、成州、川州、惠州等地相繼淪陷。金太祖完顏阿骨打要求遼示金為兄並冊封“大聖大明皇帝”，遼隻封“東懷國皇帝”，金太祖不允。 　　歷史的潮流滾滾向前，回到女真族的完顏宗婉，在得知周達的死訊後悲痛至極，終日以淚洗麵。剛強的女子卻沒有選擇殉情，而是動用一切力量，堅持不懈地尋找著周安的下落，十年如一日，從未放棄。 　　這些都是後話。 　　那名密探受了傷，原本是周達幼時的玩伴，後受周達所托進入密偵司秘密保護完顏宗婉與周安。周達入宮前曾告訴他如果事情走到極端，可以去江寧尋求成國公主府的庇護。於是他帶著早已被周遭一切天翻地覆變化而麻木的周安隨著流民來到江寧，密探的傷已經致命，隻來得及囑咐周安隨著人流入城尋找公主府，隨後就咽氣了。 　　衣著破爛、滿麵塵灰的周安腦中混沌一片，搖搖晃晃地跟著人群進了城，恐懼與饑餓早已讓這個孩子心神崩潰。昏昏沉沉走了半日後，終於堅持不住，在一座蓋瓦紅磚的府邸的墻角下昏死過去。 　　機緣巧合下，一個靈魂從天而降，並在未來掀起無盡的怒潮。於這方動蕩的天地中，崢嶸的歲月裡，歇斯底裡地發出悲愴的詰問，在無邊的黑暗中燃起了第一抹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