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自叫陣那將被斬,北疆幾日都不曾派斥候侵擾。鎮北關雖難得清閑,但也不敢鬆懈武備。 就在這天,上半日還微風和煦、萬裡明媚,下半日便換了個模樣,烏雲壓陣、狂風卷枝。 不過頃刻,瓢潑大雨傾盆而至。 魏難占了魏代玉的營帳,掀開帳門便是風雨擊麵,惹得他慌忙撤步,重新掩上帳門。 大雨天,軍中除巡邏士兵外,都待在營帳中,沒什麼可消遣的,軍中又禁酒禁賭。 隻有少幾個有心氣的在比腕力,其餘都窩在床上。 魏難最是受不了無聊,此前他已經多次打算逃出軍營,去江北找宋劫,但都被發現而被迫終止。 若是不能逃出軍營,哪怕宋劫已經來到鎮北關,也見不到他,又或許宋劫已經到了鎮北關呢。 揣著這份心思,他打算借一下天時。 雨天守衛算是較為鬆懈的了,加上平日魏難的多多觀察,也留意出幾個防守漏洞。 就這麼著,頂著大雨便沖出營帳。此前他通過賣乖初步獲得了魏裘符的信任,沒有專人監視他。 雨聲很大,夾雜著士兵的呼喊聲,是哪個有力的連勝數人。魏難倉皇躲過巡邏,這些巡邏隊與橖都的虎威營相比,不值一提。 “少將軍,雨天在這裡做什麼?” 就在魏難艱辛的來到平日觀察好的地方時,王燁的聲音讓他嚇了一跳。 “額——這這,沒什麼。你在這裡做什麼?” 見魏難如此慌張,王燁的心中已經猜到了十之七八,但他並沒有選擇拆穿,而是陪他演了下去。 “雨天的守備難免會有些鬆懈,這裡又是平日難以顧及的地方,我怕有奸人趁此行不軌。” “所以你一直在這裡守著?還打著傘?” 王燁抖了抖手中的油紙傘,他倒是一身乾爽。相反,魏難卻比落湯雞還要難堪。 “我的營帳就在那邊,聽見動靜就出來了,哪知撿到了少將軍您。” “撒謊,你的營帳明明就在我營帳的旁邊,你是一路偷跟過來的。” 見被識破,王燁也是尷尬的笑了笑。“先回營帳吧,我有話要跟你說。” 來到王燁的營帳,裡麵的陳設很簡單,桌床而已。魏難仔細看了看,桌上放著一封寫好的信。 就在魏難打算偷懶信的內容時,王燁卻先上前一步將信收起塞進信封,轉而遞交給魏難。 “你能幫我給代玉送一封信嗎?” 聽見如此親昵的稱呼,魏難不由得起一身雞皮疙瘩,也許是因為冷的緣故吧。 “你們倆什麼時候好成這樣了,再說我憑什麼幫別人與我姐姐私通?” “我可以幫你逃出軍營。” 聽到這裡,魏難劈手奪過信,說了句“一言為定”。但轉念一想,他頗有些可惜的哀嘆。 “我還是勸你打消這個念頭,像你們這些普通百姓,永遠不會理解世族間的愛情。” “哪怕像葉媱,即使我愛她,也給不了她一個正妻身份……所以我才討厭官場,想做個自由的江湖人。” 話題變得沉重起來,王燁看著魏難傷心的模樣,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知道傳承的意義嗎?這句話是一個書生告訴我的。他說:‘我雖生來卑賤,但那些高貴之人也並非不死之身,意誌傳承尚在,總會有希望’。” “你覺得他說的對嗎?” “我覺得他在放屁。” 魏難被逗得笑出了聲,“看你說的如此認真,我還當真以為你信了呢。” “可人總得活著,活著就要懷抱希望。我的希望——在先祖,在自己,在後世。” 王燁的話聽得魏難是一臉茫然,他向王燁露出疑惑的表情。王燁沒有再多說,他再次拍了拍魏難的肩膀。 “我這有酒,衛平給我的,我拿出來給你暖暖身子,你快去換身衣裳。” 說著王燁自顧自的走去,魏難反應過來說了句“我向來滴酒不沾的。” “江湖人,哪有不喝酒的?大塊的牛肉吃著,大碗的酒喝著,那才是真豪邁。” 被說動的魏難,打算淺嘗輒止一番…… “老匹夫!”魏難一聲大喊,嚇得王燁一驚,他萬萬沒想到這人沾酒就醉,還會耍酒瘋。 “我哪點對不住你了,竟敢在背後給我捅刀子!”說著魏難哭了起來,一遍哭一遍拽著王燁的衣領。 “我說你要不要先清醒一下?” “我清醒的很,從來沒有那麼清醒過。我要乾什麼來著?”說著魏難鬆開王燁的衣領站了起來。 “我要跳舞,對,我還沒跳完呢,沒跳完客人就不給賞錢。” 說著魏難扭動了起來,畫麵令王燁不敢直視。 “唉?你這樂工,怎麼不奏樂呢?樂器丟了?沒事!大爺給你買去。” 說著魏難搖搖晃晃的就往外走,王燁慌忙拉住他,他卻像匹倔馬似的,怎麼拉都拉不住。 見拉不住,王燁也就索性放棄,替他撐了把傘,卻不成想魏難奔著他爹的大營就去了。 這下王燁可慌了神,他沒想過魏難這個人這麼……以後他再也不敢請他喝酒了。 此時,魏裘符在大營內看著琴譜,麵前擺放著古琴,副將衛平在一旁候著。 “要說這琴棋書畫,衛平你莫要笑,本將軍年輕時也是樣樣精通的。” 說著魏裘符自信的撥了一下琴弦,哪知帳外突然傳來一聲“嗯?這有琴聲,應該是個琴行,待我去買張琴來。” 說著,就見魏難一人闖了進來,王燁收著傘,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 “你要乾什麼,耍瘋啊?” 魏裘符的冷冷一句,使魏難頓時清醒不少。他唯唯諾諾的說:“喝了點小酒,想聽點小曲。” 聽見這話,魏裘符氣不打一處來,怒斥道:“軍中禁酒你不知嗎?竟然還敢喝酒,還想聽曲,當真是勾欄瓦舍混慣了。看今日我不打死你。” 說著抄起古琴,就要向魏難砸去,關鍵時刻衛平攔不住,卻被王燁開口勸住了。 王燁先是說出了琴的樣式,以及種種配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誇了一聲“好琴”——頗使魏裘符驚訝。 “你也懂琴?” “祖上經商,也曾乾過琴的買賣。” “那你可會撫琴?” 魏裘符將他的寶琴輕輕的放在桌上,如果剛才真因頭腦一時昏熱把琴摔了,指不定有多後悔呢。 “略懂一二。” “你可不要謙虛,上次你說你弓馬尚且嫻熟便驚為天人,這次你且彈奏一曲,讓我聽聽如何?” 見推辭不得,王燁上前,衛平同他一起將琴連桌抬到了旁邊。 帳外的雨聲淅瀝不斷,王燁想起了一些往事,他輕觸琴弦,輕輕彈出一個調來。 “好!” 魏難突然大喊起來,“有賞,連同剛才的舞女,統統有賞!” 魏裘符厭棄的使了個顏色,衛平立刻上前說了句“得罪了”,就將魏難按到一旁堵住了嘴。 琴聲漸起…… 同樣的雨夜,卻充斥著鮮血,敵人的屠刀、忠仆的哀嚎、父母的控訴…… 先祖靈前洄蕩生生不息的低吟: 我們不會就此滅亡! 我終會承載起先靈的憤怒! 我終會屹立而起,如同高升的太陽! 我終會傳遞我的信仰! 我們都要成為高山! 一曲過後,王燁不自覺的紅了眼眶。 帳外的雨聲愈發噪耳,仿佛真有無數亡魂在迎天高呼。王燁再次想起他逃命時一位老者對他說的話: “世人不自知,而為拱卒。天地之大,也難出棋盤左右。在紛紜之中,唯有王者,可以跳出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