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遠醒來,身後倚著的是山上田地裡一座小廟的磚墻,一眼望去的是山溝那頭天邊日出的霞光。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場爆炸,好多人被火海吞沒,夢到了一隻丟起的鞋,鞋尖朝上。 他靠墻坐直,望著天邊日出的霞光仿佛夢中的火海,一瞬間意識到,爆炸,火海,這都不是夢,是他下井的煤礦瓦斯爆炸了。 “我不是早燒死了,現在這是……重生了!”高遠喃喃自語,滿心疑慮,起身走下廟前的臺階,站定後又立馬轉身回來,正對廟門,閉上眼合手一拜。 六月中,清晨,日出的霞光剛剛露出,清風吹拂山野,四麵八方,發絲和心緒同樣的淩亂。 在這山野間,廟門前,臺階下,高遠這一拜,拜了許久。 他從小沒媽,初二被學校開除,十六歲改了身份證去煤礦下井。 煤礦下井的當晚,他夢到了一場煤礦事故,驚醒後來到山上的這座小廟祈福,之後倚墻睡著,醒來時也如此時此刻,在這廟門前,臺階下,丟了一隻鞋在空中,落下後鞋尖正對廟門,視為神明庇佑。 煤礦下井兩年後,在他二十歲那年,青梅竹馬小蘭自殺。因此,下井二十年。 這二十年間,他在小鎮上過著了此殘生的平淡日子。 這二十年間,他不曾娶妻生子,也沒去過比縣城更遠的地方,上下班的路上運煤火車從高架鐵道上開過時,總會騎著摩托停在高架鐵道下抽完一支煙再離開。 不娶妻生子,是因為二十歲那年,他的青梅竹馬小蘭自殺,死了。 沒去過比縣城更遠的地方,也是因為二十歲那年,他的青梅竹馬小蘭自殺,死了。 停在高架鐵道下抽完一支煙再離開,更是因為二十歲那年,他的青梅竹馬小蘭自殺,死了。 高遠睜開眼,直起身,雙手垂落,脫下一隻鞋來,俯身拾起,仰起臉,直直丟向半空之中。 鞋子翻轉至頂點處落下,砸在地上,一聲悶響,鞋尖向著天邊的日出霞光。 隨即又脫下另一隻鞋,一手拾起一隻,雙雙丟向半空之中,落下後依舊是鞋尖向著天邊的日出霞光。 “我靠,真的是重生了!”高遠死盯著地上一正一反的兩隻鞋,猛地揉搓雙眼,再睜開,心中頓時五味雜陳,心緒久久不能平息。 “媽的!”高遠叫罵一聲,心中漸漸生出一絲暢快。 都重生了,小蘭不能死。 首先,挖煤是不可能再挖煤的! 其次,帶著小蘭離開小鎮,闖蕩江湖。 鴻鵠之誌燕雀也有!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好男兒本該誌存高遠,豈能安居鄉野! “媽的。”高遠又叫罵一聲,用光了他所知的詞句,意猶未盡卻再也想不起別的句子,順著廟前田地的土坡而下。 他重生後的所有記憶都是關於煤礦,下井出井,每天兩耳不聞窗外事,除了他那些慘痛的遭遇,剩餘的記憶對於重生後的人生並無實際的卵用。 哪怕是記得一次彩票中獎號碼,買它一百倍,就可以原地實現財富自由,然後啪啪打臉那些可惡的家夥,可惜他從不買彩票。 “不對。”高遠猛的停下,愣在半坡間,回首看了一眼小廟,“重生不該是帶著係統任務的嗎,怎麼還沒有聽到‘叮’的一聲!” “不會是……連個係統也沒有吧!” “這重生……重的什麼玩意!” 高遠搖了搖頭,略微的嘆息著一步一頓的走下土坡,心中感慨:小鎮少年的宿命啊,重生都他媽敵不過! 重生都來不得一點投機取巧! 重生了,就連這天邊的日出霞光,都透著一股子血色,漫山遍野的血色。 隻見日出的霞光更盛,一抹變成了一大片,山野連綿的起伏線散著霞光,遠近高低,像一道割裂天地的血芒。 蒼穹之下,彎裡鎮像半個蘋果伏在地上,高高低低,前前後後,層層疊疊的一座座小院散落其上,亮著點點星光。 院子裡土狗和傲立墻頭的公雞開始爭鳴,兩隻隊伍的聲勢逐漸龐大,不相上下,不讓分毫。 站在這山高之上,雞犬相聞聲依稀還能聽到。 高遠尋著自家的小院俯瞰下去,突然感覺到了渺小與偉大,竟也是不知道誰渺小,誰偉大,似乎這胸中,在這一刻能裝下這天地,能裝下了這天地間的氣象萬千。 側旁的田地裡,一個新墳凸起,一個艷麗的花圈搖曳,好像還在證明一個人死了,他曾經來過這世界走了一遭。 可是,他死了! 可是……他重生了! 高遠一步一步走下山去,來到自家院外,推開院門時發覺院門是半掩著,走入院中,呼喊一聲:“老高。”見無人應答,又喊一聲:“爸。” 這時院外遠處的巷子裡應了一聲:“哎。” 片刻後老高進入院中,看著高遠,點上了一支煙,猛吸一口,一口濃稠的煙霧吐出。 煙霧彌散間,老高頗有些沉重的說:“高遠,我不同意你去煤礦下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這麼定了。” 高遠沒有說話,這也正合了他重生之後不要下井的想法,隻是老高先提出來,而且如此堅決的不同意他下井,頗有些意外。 他清楚的記得,今天原本是他去煤礦下井的第一天,原本老高是同意了的,不知為何他重生之後的今天,老高竟然也不同意了。 想來這一晚發生了些什麼,老高這是去了哪裡,都不得而知。也許,老高也做了一個夢吧,煤礦爆炸的夢。 高遠也沒再多想,如此一來也省了和老高解釋了。 老高又吸一口,隻是輕微的吸了一口,隨即吐出的煙霧也淡了許多,半喜半憂的說:“去省城闖闖吧,好男兒誌在四方,大丈夫不說縱橫天下,總要走出去見見這天下之大。” “我聯係好了一個人,你去了省城找他。” “今天就走吧,遲不如早,走了就走了!” “吃過飯,我借輛摩托送你去縣裡的汽車站。” 老高一句一句的說完,頗有如釋重負的快感,如常的掐滅了手裡的半截煙,放在窗臺上,進入屋內,接著又說:“上車餃子,下車麵,爸給你包餃子吃。” “好。”高遠很厚重的應了一句,站立院中搓著雙手,一步一頓的走到門口,看著老高開始和麵的身形,遲疑著終是沒有說出他重生了這事,也決定再不提及重生這事。 隨手拾起窗臺上還留有餘溫的那半截煙,點著後同樣猛吸一口,仰著臉,濃烈的煙霧徐徐吐出,煙霧彌散中瞧見有一人甩手擺入院中。 這人化成灰,高遠也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