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麵包車再次迎著日光上路,開往省城的方向。 豬肝色的車身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是一麵迎風招展的旗幟,獵獵作響。 時有時無的廣播裡斷斷續續,滋滋啦啦的夾雜著人聲。 張翼自顧的哼著老歌,王豐一手搭在車窗上,手指岔開,感受著風穿過指縫的快感。 高遠不知為何有了本不該有的醉意,靠在小蘭的肩上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一個人騎著一輛摩托在他的腦海裡飛馳,看不清這人是老高,還是他自己,好似這人會變臉一般,一會是老高,一會又是他自己。 摩托停在高架鐵道下,一列運煤的火車從鐵道上呼嘯著飛馳而過,穿入了隧道。 突然,一個漆黑的洞口飛出一柄染血的匕首,刺中了掛在墻上的鏡子。 隻見那鏡子蛛網一般的裂開,那裂痕蔓延開好似有一支無形的畫筆一般飛舞,一個女人的臉龐逐漸現出,一個嬰孩的啼哭聲空靈激蕩,一滴淚墜入了他的腦海裡,漣漪一圈一圈,波光粼粼。 小蘭忽感肩上滾燙,側臉看去時高遠的眼角滑落淚滴,心中一沉,輕輕拭去。 高遠的臉在小蘭的掌心間輕輕的摩挲,又突然抓住她的手,抱在懷裡,臉上浮現了一股暖意,淚流止住,嘴裡咿咿呀呀的好像是在說:“老高……是媽媽……” 老高從客運站返回後,一直坐在院子裡的長凳上抽著煙,煙頭散落了一地,每一根煙都將他過往的人生翻了一遍。 就這樣一根一根的抽著,人生一遍一遍的翻著,日頭逐漸的偏移開,院子裡變得陰涼暗淡了些。 這時,屋裡一聲碎響,老高懶散的起身去看,見掛在墻上的鏡子掉落在地,蛛網一般裂開,還依然像一塊拚圖一樣拚湊在一起,沒有散落一堆。 這時,院門被推開,老葉進來看到老高的發愣的背影,竟然沒有發覺他進來,躡手躡腳的來到身後,本打算嚇一嚇老高,誰知就在這一瞬間老高回身,嘴裡吐出一口濃煙。 老葉猛地向後跳開,拍著撲撲通通小心臟,另一隻手虛抓一把,像是把嚇出竅的靈魂給抓回來一般。 兩人在煙霧蒙蒙中虛幻縹緲的相視一笑,老葉收住要罵出口的話,卻瞧見地上散落一堆的煙頭,逗趣的說:“老高,你這不就是兒子出去闖蕩了,我女兒出去了也沒你這樣。看看這一地的煙頭,咋地,抽死了算球。” 老高一笑,煙盒中抽出一支煙丟給老葉,說:“最後一根了,便宜你了。” 老葉淩空兩指夾住,兜裡摸出火機點上,猛吸一口含在嘴裡,一步一步逼近老高,麵對麵一口吐出,笑著說:“什麼便宜我了,應該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是再抽指定抽死了。” 老高咳嗽一聲,老葉猛地呼扇開剛吐出的濃煙,也瞅見地上掉落的鏡子,說:“這還是我們結婚那會一起買的,這高遠一走,這鏡子也碎了,碎了好,碎的恰逢其時。今天我們先醉一場,明天開始給你尋個女人,不然你這一個人怎麼過日子。” “算了吧,一個人挺好,也提不動槍了。”老高徑直走到鏡子旁,蹲下去拿起鏡子一角,‘嘩啦……’一聲,鏡子散落碎成一堆,鏡框後藏著的照片也飄落下來。 “一家三口多好,可偏偏……”老葉收住要說出口又不能說出口的話。 老高拾起照片,在胸前的衣服上擦了擦,捏在手裡反復端詳,臉色陰晴不定。 這時,猛地屋裡暗淡許多,抬眼望去是天色突然暗淡下來。 院子裡起了一股風,卷雜著一些塵土落葉飛舞,煙頭往風吹的方向翻滾,飄飄灑灑,東倒西歪。風中激蕩著一股潮濕的味道, “要下雨了!”老葉抬手拍了拍老高的肩膀,“往事如煙,就讓它散了吧!” 老高將照片夾在箱子上的一個本子裡,回身走向門口,望著陰雲密布的天色:“沒什麼,天晴了就散了。” “走,去我家喝酒,今日一醉方休。”老葉攀住老高的肩膀,陰雲間一道閃電裂出,接著一聲驚雷震響,猶如天神嗬斥,妖魔臣服。 雨點在又一陣的狂風中落下,先疏後密,先緩後急,頃刻間如傾盆而下,電閃雷鳴又起。 老高回身看了老葉一眼,遲疑著說:“怪不怪,我怎麼聽到高遠在哭呢。” 老葉走出門口,仰望而上,嘆息一口:“媽的,這雨確實有點像當年小蓮離開時的那場雨,那年高遠才滿月不久,那張照片還是滿月時拍的。 一晃都十六年了。 高遠這名字還是因為小蓮離開,遠走高飛而來的,也寓意他將來誌存高遠。” 老葉又往前走了一步,手伸進雨裡,雨線沖擊著掌心,反手雨線沖擊著手背,猛地一臂揮開,斬斷斬不斷的水流,說:“其實,我們這些年早他媽這樣的活夠了,老婆孩子讓我們困手困腳,委曲求全。 去求吧! 老高,今天送小遠離開,你是知道一些當年小蓮離開的秘密吧,你是不想忍了。 我猜曹二狗子被殺某種程度上和你有關吧,小蓮離開的秘密是曹二狗子和你說了些什麼嗎,這是他被殺……” 老高打斷了老葉的話,說:“瞎幾把推理啥呢,當你是神探狄仁傑啊,幾個菜啊,沒喝就醉成這樣。” 老葉一把將老高推入雨中,自己也走入雨中,壓住老高的肩膀,凝視著說:“當年小蓮離開時,鎮首富胡文武也恰巧離開了,那場雨就是一次完美的掩護。” 老高掙脫開,轉身背對著,向著院外走去,一腳一腳的踩在泥水裡,說:“這酒喝不喝,這雨來的真不是時候。” “喝,一醉方休。”老葉在身後跟上,一臉的凝重,不由的心中暗嘆,小蘭怕是要卷入其中了,這是命,也是劫啊! 他緊接著跟上,並肩而行,雨勢絲毫未減弱,卻感覺越發的猛烈,落在身上的沖擊感隱隱有刺痛感。 老高慷慨激昂的走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從沒見過有人可以在這樣雨中走出這種氣勢,老葉學也學不來的氣勢。 河道的水位上漲,公路上也早已是漫地水流,兩人早已是從裡到外的濕透。 遠處,目之所及的遠處,在這樣的雨裡竟也有一人矗立,任憑這雨落在身上。 老高站住,盯著那人,嘴角忽然冷笑。老葉瞧去,那人的位置恰好是胡文武院外的位置,其身形氣勢除了胡文武再無他人。 老葉竟也嘴角冷笑,心中暗自思量,胡文武這些年一直住在這鎮上,屬實有些奇怪,想來也是在緬懷一些東西吧。 ‘緬懷’,老葉心中莫名蹦出的這個詞,讓他心中一驚,接著是心中一涼。 彎彎轉轉,兩人來到了老葉家院外,推開院門而入時候,老葉老婆小秀身旁還有一年紀相仿而氣質略高的女人並肩站著說笑。 那一抹笑落在老高的眼裡,他卻未曾見過這女人。 小秀一驚,說;“你兩個怎麼淋著雨,也沒打個傘。” 老葉從身後走出,也是一愣,說:“曉青,這大雨天的,你怎麼來了。” 隻見小青撐開傘走入雨中,打在老高身上,兩人相視走入屋簷之下,而老葉看的是一臉的詫異和艷羨。 老高曾聽小秀說起過曉青,一個住在城裡的,意外相識的閨蜜。而曉青身上散發的那種氣質讓人總是忍不住多看幾眼,老高也不例外。 在老高多看曉青的這一眼中,看見小秀也朝著他看了一眼。 這一眼,老高明白了意思,這是已經給他尋了個女人,而這場雨來的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