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在荒村中生成,灰蒙蒙的鬼霧繚繞,隻是天上的那輪滿月依舊明亮。陰森森的古宅和低矮的平房夾雜著,家家盡是門戶緊閉的模樣,不知是當初村子破落後就如此,還是居民們始終不曾離去。 周天看著大路綿延向前,百餘年的歲月侵蝕,土路上鋪砌的石磚已然磨平棱角,雜草在泥土與石板間恣意生長,與被鬼霧施過障眼法後不顯破敗的建築形成對比。思量一番,周天抽出刀刃,對兩人一狗說道:“你們在墻外等我片刻,我翻進一間屋子看看情況再做決定。” “按道理,對方打造如此一方大陣,大抵是會留下一下壓勝的陣眼,要是能提前破壞,多少能占上一些主動權。” 周天身形較之薑祝更為靈敏,薑禱一介女子,使的又是符籙手段,正麵作戰能力不強,想來想去擁有陽眼勘破虛妄的周天更為合適。 隨意選了一座瞧著規模適中的院落,用刀刃在墻上鑿開一個借力的坑,試試了腳,沒有塌落的風險。另外的,不得不說,於周天的感覺,這柄來歷神秘的割鹿,在性能上甚至不亞於現代合金工業化打造的武器。周天向後退了幾步,借力踩住墻體向上一躍,在這些時日修煉《歸藏》的好處此時便體現出來。周天很輕鬆攀住墻沿,進而拉住整個身體翻過去。 雙腿落地在地上,揚起一片塵土,不同於外邊村落一副恍若依舊有人居住的模樣,院內的每一樣事物都透露出一種濃重的腐敗氣息。入眼處是一些腐爛到隻剩一絲半縷的白色布條和三口破舊棺材,估摸是當年那些楊家村的先人心中有愧,出錢替這些被害死的村民收斂了屍骸,但是因為某些原因,又不得葬入祖墳。不過歷經半個多世紀,這些棺材暴露在空氣中都未曾腐壞,鬼都知道這之中有問題。 棺材擺在供臺,香爐中累著厚厚的香灰,三柱香就那般安之若素地立在那裡,如同三口棺材的主人正在看著周天。 沒有擔驚受怕的時間,周天提著割鹿向前,三口棺槨兩大一小,瞧著到可能是一家三口的模樣,想來卻也是那兵荒馬亂年代裡的苦命人。 一手按上棺板,順著縫隙摸索著,找著施力處,周天剛要推開棺蓋,心中驟然靈覺大動,瞬間轉推為壓。咚的一聲,棺中發出一聲悶響,周天亦借力往前躍出,餘光向後一掃,破風聲陣陣,一尊臉頰處格外桃紅的紙人正笑瞇瞇地看著周天,他手中並未拿著武器,但是那雙明顯被人祭煉過的、不似人形的利爪,讓周天毫不懷疑要是他不避開,此時已然被紮個透心涼。 特殊的紙人,不像是民間常見燒給死去祖先的品種,紙人這東西因為通人性,往往容易成精或者淪為鬼魂寄身之處,周天腦海中驟然浮現出另一與食羊鬼對應齊名的職業。 紙紮匠。 不同於民間傳統的紙紮匠,雖然在古代哪怕現如今的社會,普通人認為做死人生意是晦氣,但在陰司和天道看來,這些替陽間人走完最後一程的匠人們,往往是積德者,是要在陰司留檔記錄的。 然而修行界中的紙紮匠們,卻與此相反,拘煉活人強行塞到特殊祭煉的紙人之中,再驅使紙人去廝殺爭奪利益,特別是為了激發起這些紙人最大的殺戮欲望,生魂不僅生前飽受折磨,死後亦是如同食羊鬼的飼養之法,殺出最殘忍的那個陰魂,才能駕馭紙人。 類似的一些職業在《歸藏》中都有所記載,甚至於他們的法門都有被歷代祖師們記錄。譬如當初五代十國末期,國運動蕩,禮器旁落,人間龍脈更迭頗多,崛起了一脈通過皇朝龍氣修行的練氣士——豢龍人。 與歷朝歷代監天司和欽天監裡那群扶龍人不相同的是,這群瘋子更像是上古時代的縱橫家,合縱連橫之間,諸國皇室,不隻中原,天下範圍內,西北大漠草原,南嶺百越諸王,甚至於密宗的領地,都有他們活動的影子。 最瘋狂的一支豢龍人,甚至潛藏於那一位以武立國的太祖皇帝身旁,意圖在江山初定,皇朝不穩時吃下整條龍脈,證得那地仙果位,作白日飛升。 當然,從歷史的結果來看,下場並不是很好,太祖皇帝一手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太祖長拳,在親衛被調開,近侍有奸細的情況下,一人血洗半座深宮,龍氣護體,天命所歸,活活將那一脈豢龍人的老祖宗給打死在皇宮門口。 而翌日,午門之外,人頭滾滾。 又如從三國時期跟隨曹操手下摸金校尉一脈崛起、宛若雙生子的鳩客,在摸金校尉們將墓中錢財帶去以後,這群瘋子就借著墓中死氣修行,更有甚者,將死者屍身拋擲荒野,自己躺進棺中龜息沉眠。那位拓跋皇帝,也是一位鳩客。 被他們下過手的陰穴,方圓數裡內通通化作風水上的死地。不是說住不了人,而是長久之下,居住於此的人,都會落下各種毛病,亦會變為聚鬼鬧邪的地界。 日後若有機會,這些不為正史道的秘史自會慢慢道來。 回到當下,周天打量著數米外的紙人,身形不高,不過一米六左右,繪著一身帶著古怪道紋的衣裳。 三口棺材也未閑著,正當周天與奇異紙人對峙之時,棺蓋猛然由內向外掀開,飛起又重重砸落在地上,塵土飛揚之間,三具枯瘦的身影以一種極為僵硬古怪、望之不似活人的姿勢從棺中坐起,雖然黑暗中缺乏燈火,但身負佛家天眼通,夜視對周天來說並非什麼難事,輕而易舉便能看到在這三道人影脖頸、手腕等沒有衣物遮攔地方的縷縷白毛。 啐了一口,周天不由暗罵一句。 “他媽的出道沒多久,怎麼三天兩頭碰上鬼啊僵屍的,上次是一個活了一千多年的老不死皇帝,這一次又是三頭白僵。” 三頭白僵,一男一女一小孩,當真是一家三口的模樣,月色正濃,然而終歸不是月圓夜,他們並未處在巔峰狀態,而且被倉促喚醒,尚且有些蒙昧混沌。 此方天地似乎被不知名陣法隔絕,周天在內裡如此一番動靜,先前商議好破門而入的兩人一狗卻並未現身,隻能寄希望於他們並未陷入比周天更為艱難的麻煩之中。 三方呈鼎立之姿,周天身子亦出於半蹲狀態,保證任何一方有何異動周天都能第一時間轟出全力一擊。男性白僵皮膚枯槁,眼球亦是乾癟,僵持之際,他詭異地搖擺著頭顱,似乎是在嘗試著,如何看清模樣和陣營。 周天貌似有些猜出對方為何都不選擇出手,兩邊的靈智都不算高,這方院落應是被人當作停棺煉屍之地,這尊紙人則可能是被命令駐守在此,防止外人驚擾僵屍的守衛。隻是如今雙方背後的主人都不在場,這幾隻陰物分不太清該如何判斷敵我。 暗中思量的同時,周天一邊向院門退去,十個呼吸不到,距大門僅剩四五米的距離,期間紙人數次顯露出暴起的企圖,都被那尊男性僵屍的低吼聲喝退。正當周天慶幸興許可以漁翁得利時,暗自鬆了一口氣,男性僵屍似乎才醒悟過來,相對於乾癟的紙人,周天這個生氣勃勃的活人血肉更加吸引他。 嘶啞如野獸的低吼聲從他早已腐朽的聲道中發出,三尊白僵同時從棺中躍出,影子將周天籠罩,剎那間便將他圍困,男性僵屍更是直接夾在了周天和大門中間,高大的身影徹底封死周天的去路。 前邊是紙人,後邊是僵屍,進退維穀,周天不由得麵色大變,容不得周天多做思量,頃刻間搖動攝魂鈴,腳下彌散出大片陰影,一抹駭人的猩紅也映照在周天的背後,恍若憑空生出一雙羽翼。 深吸一口氣,身形暴起,周天驟然發力,哪怕修行尚短,但長年累月的基本吐納法周天可沒落下,身體在這種情況下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如離弦之箭徑直朝左側那尊小孩身形的僵屍沖去。 以一抵幾,最忌諱就是硬碰硬。 先要以點破麵! 女性僵屍雖然已經離世多年,但神魂深處的護子心切在這一刻依舊體現出來,從周天的後方霎時朝他沖來,兩隻手直直向前,空氣爆鳴,尖嘯聲響徹夜色,餘光中周天都能瞥見兩根尖牙在夜幕中發出閃閃銀光。 與此同時,男性僵屍和紙人也反應了過來,先後向周天殺來,然而如此,亦是晚了快兩息的時間,這多出來的時間,已然足夠周天做出反擊了。 腳尖一擰,如蜻蜓點水,一股巨力在周天腳尖迸發,將本就陳腐不堪的青磚轟然踏碎,身形扭轉,周天側過身子,此時那尊女性僵屍恰好距他恰恰半米的舉例,而本來要被周天襲擊的小僵屍卻已經向遠處退去,如何能對周天造成威脅。 周天露出一個笑容,或許將給這個本就靈智不多的僵屍知曉,活人與死人不同的地方,不在於力量,而在於智慧,活人,永遠要更為狡詐。 右臂借著側身旋轉的力量,握著割鹿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恰好劃過了女性僵屍那朝前直直伸出的雙手,一代鬼仙白骨大帝煉製的符刀,斬掉一頭小小白僵的雙手簡直是殺雞用牛刀,兩隻枯瘦帶著細長黑色指甲的雙手就這般墜在地上。女性僵屍身死多年,早已喪失痛覺,然而本能的憤怒依舊讓她發出狂怒的嘯聲。 男性僵屍看到如此畫麵,眼神赤紅,兩頰處本就不多的血肉更顯猙獰,身形較之剛剛又快了幾分。 “終究是死物,還沒有太多靈智啊”。 周天在心底暗暗評價。 場中無人注意的是,短短數秒的時間,大片陰影已經借著夜色的掩飾,悄悄鋪滿周圍,沾染著猩紅血液的黑色頭發如同電影中的巨蟒,狂亂生長,頃刻間拽住了紙人雙腳,將其攔倒在地,縱使那雙經由特殊祭煉的利爪拚命斬斷那些黑色頭發,但下一刻更多頭發源源不斷生長出來,瞧著一時半會是無法脫離。 另一邊,也是猩紅綻放,鬼氣森森,紅衣赤足的少女,如同神女降世,與男性僵屍纏鬥在一起,然而一方是紅衣,一方隻是小小白僵,幾個回合下來,男性僵屍節節敗退。 “媽的,幾個小東西,真以為我沒人啊。” 此時此刻,女性僵屍已經喪失了大半戰力,而那小孩白僵興許是先天不足的緣由,更是連血池長發都難以突破,那麼隻要將這奇怪紙人給屠滅,潛藏的危機就去除大半。 收回目光,周天再度看向紙人,他臉上依舊掛著那抹詭異的微笑,桃紅映襯著死人青,作為原型絕對可以拍出一部賣座的恐怖片。 眼見著短時間內難以突破血池的阻礙,紙人麵容上竟短暫地出現一抹人性化的糾結和畏懼,仿佛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緊接著,他收起雙手,不再搭理那些順著雙腿纏上來的黑色頭發,而是撕拉開自己的肚皮處,扯出一張古怪符籙,貼在自己麵上。倉促間,未等周天看清符上的內容,符紙便自燃殆盡,化作一捧灰燼隨風飄散。 隨之,一抹淡淡的金光附著在紙人的周身,哪怕再蠢,周天都知道這鬼玩意定然是用了某種秘法強化自身。遲則生變,周天大踏步向前,掌執符刀。 “大膽妖孽,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心意連通,周天在心中默念道。 “孟芝樹,快退開!越遠越好!” 孟芝樹不甚理解,但是紙人已然掙脫束縛,數米距離不過頃刻間便到周天麵前,慢動作中周天可以清楚看到那雙閃亮猶如鋼材的紙爪有何等鋒利,紙人獰笑著,似是下一刻就要捅穿周天的喉嚨。他那本就不高的靈智在此時興許想著,這人怎麼敢單手對雙手。 孟芝樹本想向前替周天攔截,然而那瞬間她似乎感到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已經張開的所有黑發瞬間全部收縮,如同被人觸碰的含羞草,化作一攤血池急速退向遠處。 在周天的心湖深處,赤金色的小雀眨巴著眼睛。而丹田處,一團火焰猛然爆發。 朱雀真火瞬間彌散在周天的雙手,至陽至剛的火焰,對上陰邪的紙紮人,仿若六月的烈日照曬在冰雪上,萬物消融,火焰順著割鹿向前攀附,氣勢洶洶的紙人還未等發揮出秘法和符紙的威力,便在一聲慘叫中化成飛灰。 確實任誰或許都難想到,如今這座世間,居然還有人能掌握此等傳說中的火焰,畢竟神話之中,那些無雙的神靈,可用火法烹天煮海,亦可用雷達誅仙滅神。故而雷火於陰屬的東西,最為克製。 金色火焰燃燒之間,周天仿佛看到虛空中有數十道麵孔在微笑中解脫,那是被紙紮匠拘押煉製的可憐陰魂們。 收回心神,周天回過頭,左手輕抬,攤開掌心,火焰化作的小雀縮成一團,坐在周天的掌心之上,兩枚金燦燦如太陽的眼眸盯著剩餘的三頭僵屍。男性白僵本就已經被天生的攻勢壓得抬不起頭,枯癟的肉身此時更顯瘦弱,一些零部件更是被直接削落在地上,如同臘了數十年的爛肉。再感受到至剛至陽的朱雀真火,他的眼瞳中明顯閃現出幾分本能的恐懼。 “唉……” 周天無奈,隻能嘆息一聲,但是僵屍畢竟是不在三界六道裡的東西,不死不滅,不腐不化,若不將他們消滅,日後說不定要被背後的煉屍人指揮為禍一方,又是一番因果。 濃密的長發再度生長開來,捆住男性白僵的四肢,而天生則從後方抱住他的頭,磅礴的陰氣從纖纖如白玉的青蔥中湧出,他縱然再如何掙紮也動彈不得,嗚咽的聲音暗示著他已然知曉自己的結局。 手起刀落,寒芒閃過,一顆頭顱掉在地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屍首則向後直愣愣倒去,遠處剩餘的兩隻僵屍發出悲戚的哀鳴,屍氣滾動,奈何實力有限,竟是突破束縛都做不到。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 嘴中念誦著經文,周天心隨意動,手指輕彈,三道火焰嗖的一聲如飛彈般激射而出,兩尊白僵在慘叫中與身首異處的男性白疆一同化作飛灰,卻又有一種解脫般的釋然。縱然知道這已是與人不同、不通靈智的僵屍,但是看著如四五歲娃娃的小僵屍如此慘叫,周天終究有些於心不忍。 “芝樹,幫我收攏一下他們的骨灰。” 吩咐之後,周天重新走到三具棺材前,方才不得細看,此時打量著這張供桌,才發現有一柱香未曾燃盡,還有半柱約莫一根手指那般長,香柄用的不知什麼木材,拿在手上散發出一陣餘香。 拿起香爐,依稀能在爐身上辨認出一些古老的符文,但此刻來不及細看,隻能先收到背包裡之後再細作研究。正當周天準備倒出香灰再收起香爐時,天生閃現到周天身旁,皺著眉頭,眼神中帶著一種明顯的厭惡和畏懼:“別急著扔,這是佛灰。” 周天愣了片刻,佛灰? 世人不見真佛,故造像以拜之。 顧名思義,佛灰就是有人將本受人供奉佛像燒毀收集的灰燼,這類東西對於鬼物僵屍等邪物有著無與倫比的殺傷力。然而焚毀佛像,縱然佛陀的肚量不會因此生氣,但佛陀座下可有那些羅漢金剛等護法,菩薩心腸卻也有金剛一怒。 如此行徑,有失陰德。
第24章 紙紮匠?煉屍人?(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