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靈臨世的氣息仍舊磅礴,壓得人難以喘過氣來。 剛才那群小孩子一個個都是麵色蒼白,說不出話。哪怕是同為修道人的薑家兄妹身子亦是止不住抖動。 那是一種來自高位生命的位格壓迫。 可為什麼周天卻毫無感覺? 麒麟跟在周天身邊,大腳在沙地上留下一個個印子,一人一狗都沒說話,實際上,倆人都知曉,哪怕烏達瓦南托並非全盛姿態,他們也很難拖住太久。 何況,還有一尊高位紅衣。 憑什麼,憑周天一個小成都稱不上的天眼通,或者一個力量盡失的上古神獸嗎? 回過眸子注視著遠去的諸人,周天一屁股坐在地上,長吐一口氣,將兩張符籙攤在手上,仔細觀摩著上邊的紋路。 “麒麟,你認識我?” 麒麟趴在地上,兩隻前腳交叉著,吐著舌頭,眼神深邃看著遠方。 他嬉皮笑臉,乾笑兩聲,並沒有回答。 “你知道為什麼烏達瓦南托這種異域神靈可以降臨我們的世界嗎?” 周天搖搖頭,表示不解。 “那我們這方世界的神靈呢?” “道祖,佛祖,耶和華,奧丁,宙斯。” “東西方那麼多文明,哪怕有神靈隻是人為地杜撰出來的書中人,但是既然有修行者的存在,祂們的存在也不該隻是虛構吧?” 麒麟嘆了一口氣,這癩皮狗還在賣著關子。 “世界屏障在削弱。” “所以哪怕這裡是位於一個世界陰陽麵的交界處,規則力量再薄弱,也不該如此輕易地讓一尊神靈降世。” 周天頷首表示理解,旋即,麒麟似乎想到什麼,又說道:“對了,你小子,知道什麼是陰陽麵吧。” 外公留下的筆記裡解釋過,世界分為陰陽兩麵,凡人所處的世界,就是陽麵。修行者們,所借用的力量,歸根結底,便是來自於陰麵的那些高位存在們。 麒麟點點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還行,畢竟剛才你連接引之地都不知道,反正估摸著,你小子也要死了,我給你多說兩句這些屬於老黃歷上的故事。” 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周天滿頭黑線,無奈道:“什麼叫我馬上就要死了,那你留在這乾嘛?” 麒麟道:“忘了告訴你了,我們天生神物很難徹底滅殺,就像你體內那隻朱雀一樣,要是巔峰姿態的烏達瓦南托降臨,倒是有可能將我抹殺,不過他現在的狀態,就算將我留下,也很難留住我的靈魂。” “那你會怎麼樣?” “等個幾百上千年再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重新復蘇吧……” “那你留在這的意義乾嘛。” “怕你一個人死得太孤單,下輩子嫌棄我們不講義氣……” 麒麟仰頭看天,兩隻前腳拱在身前,像極了被戳穿心思的人摳著手指,一副心虛的模樣。 強忍住給這隻說話賤兮兮的上古神獸一拳的沖動,周天繼續問道:“行了,感謝你萬金之軀陪我赴死。快告訴我接引之地和世界屏障的東西吧。” 麒麟正色道:“所謂接引之地,便是生魂去往冥界的過渡之地。” “三千世界,如恒河沙般多的靈魂,除了活人,萬般有靈之物皆有魂魄。” “但凡是有了自我意識的生靈,如果出生在某片某位神靈主管的大地之上,但是最後改信了其餘信仰呢?” “那他死後的靈魂該歸屬何處?更何況如今這方世界,有些神靈庇佑的文明早已覆滅在歷史長河中。” 說到這,麒麟意味深長地頓了片刻。 “文明的覆滅,某種程度上,亦是神戰之延續,但是這離你都太遠了。” “後來,有些神靈達成共識,允許眾生以信仰為優先,選擇自己死後的去處。” 周天了然般頷首,又問道:“那世界屏障是什麼意思?” 麒麟解釋說:“聽說過絕地天通嗎?” “上古時期,顓頊大帝以大神通絕斷神靈與人間的交流,從此再難見真正神靈以全盛姿態降臨這座世間。” “哪怕那些古老宗教受到天啟而創教,都是由代言人而行。” “這顆星球,在三千世界中有著極其特殊的地位,所以哪怕隔絕了天地,依舊有諸多不為人知的隱秘通道去往其他世界。” “歸墟,世間萬海海眼,海水匯聚之地。” “三山,不是三山五嶽的三山,而是蓬萊,瀛洲,方丈三座仙島。” “又或者由泰山下的古老道路去往地府,亦或者豐都鬼城,這是如今為數不多還能允許活人以肉身進入冥界的通道,當然,不包括此處這種類似於邊境偷渡的道路。” 麒麟徐徐道來,皆是一些老黃歷的東西,但從未被世人將之記於筆上。 捏緊手中符籙,周天有些不甘心地望向不遠處。 這麼波瀾壯闊的世界就要從此離我遠去了嗎? 飛沙走石,風起雲湧。 一個美婦人抱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嬰兒從地平線的盡頭走來,嬰兒的一呼一吸之間,都在暗暗契合著天地大道,雲海隨著祂的呼吸,翻騰著,像是煮沸的開水。 麒麟停下話語,靜靜地等待著這位異域神靈的到來。 “一別數千年,好久沒見了,烏達瓦南托。” 小嬰兒咯咯大笑,音色清脆,如鈴鐺叮咚作響。 “好久不見,麒麟,還有,叫我小飯粒吧,娘說了,起個小名好養活。” 麒麟冷笑道:“你倒是真把自己當個人看了。” 小嬰兒倒是不搭理麒麟的挖苦,自顧自道:“沒法子,既然轉生了,如何都得學習做一個人吧。” 祂側過頭,把目光投到周天身上,一雙亮閃閃的眼睛驟然變得深不可測。 烏達瓦南托不動聲色地輕哼一聲,周遭地界,山河震動,瞬間下沉幾分,然而當時的周天隻感覺著,這位來自另一個未知世界的神靈,是在,擺譜嗎? 輸人不輸陣,哪怕此時周天滿身是傷,吊著個手臂,還是出聲道:“如果是平日裡,真能見到一尊活生生的神靈,我高低還是要稱幾聲前輩討教幾番。” “隻可惜,當下是刀兵相見。” 說罷,右手捏住那張五雷鎮妖符,以防祂隨時暴起,周天難以將符籙點燃。 烏達瓦南托隻是隨意地瞥了一眼周天手中的符籙,瞧著是並未放在心上,但是祂打量周天的目光,十足十地讓周天感到難受。 就像是一個餓了十天的人看到一餐滿漢全席,滿目都是貪欲和渴望。 良久,祂重新看向麒麟,帶著幾分不確定。 “你是,他的護道人?” 麒麟咧開大嘴,齜牙笑道:“嘻嘻,你也看出來了?但是我勸你別動他,你會死的,你真的會死的。” “那我非要試試呢?” 麒麟站起身子,攔在周天的身前。 “不信邪你就試試唄,你方才不都說了,大不了把佛祖請來,聽聽,一方小世界的神靈,口氣真是忒大了。” 小嬰兒瞇起眸子,周天隻感覺脖子瞬間涼了幾分,殺意幾乎要實質化了。 麒麟輕抬前蹄,重重踏下,那種感覺頓時消失。 烏達瓦南托的小臉上第一次浮現出凝重,小家夥直接從胡五妹的懷中爬起來,跳到地上。 如果不提知道祂的根腳,此時的祂,赤足踩在地上,不沾絲毫塵土,金光加身,氣質神聖,幾乎就是宗教典籍中所描述的聖嬰的形象。 “那我偏要試試呢?畢竟,要是把他吃掉,我復蘇的時間會縮短很多。” 祂身後的胡五妹聞言,露出慈愛的笑容,隻是兩隻手上,同時出現一把菜刀和一道白綾。 周天嘆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感慨:真是稱職的母親啊,如果不談要把我殺了的話。 “你倆別打啞謎了,如果我沒猜錯,我的前世應該很不凡吧,因果大到你們都不敢輕言。” 麒麟聽言,神色復雜,點點頭,麵容上劃過一抹難以道明的情緒。 “準備好,我會把你送走。” 周天一愣,突然想到之前在地仙墓中,他說過同樣的話語。 個中理由,這家夥為了不讓周天有太多心理負擔,甚至瞞騙了所有人。 烏達瓦南托冷笑:“想走,也要看來得及嗎?” 說時遲那時快,兩撥人同時暴起,不約而同戰到一起。 麒麟化出本相,犄角發光,鱗片熠熠生輝,如仙臨塵! 胡五妹亦是兇相畢露,紅衣似血,白綾幻化數十丈將周天和麒麟層層包裹,隔出一座小天地。 烏達瓦南托輕聲誦咒,霎時間,身後浮現一尊古老法相。 四首六臂,執六種兵器。 刀、劍、戈、戟、鞭、弓! 周天低聲念道:“電母雷公,速降神通,隨我除病,轟轟轟轟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五雷鎮妖符瞬間燃盡,飛灰散落漫天,下一刻,隆隆雷聲響徹天地四方,血色雲海被烏黑色的雲海蓋過,電芒閃爍,雷蛇竄動,至高至正的氣息彌散。 烏達瓦南托抬起頭,隻看了一眼。 “娘,替我擋住天雷,我要徹底封鎖這片虛空。” 胡五妹點頭應允,白綾散去,化作數十根白色長蛇沖上天穹,她亦是化作一道流光,為施法的烏達瓦南托撐起一片結界。 周天心中暗沉,果不其然,這番天地屬於陰陽交界之處,對雷霆這種至正至剛的力量有天然的削弱。 雷劫並未停滯太久,一道粗壯如水桶的天雷由天幕穹頂徑直砸下。 白綾試圖阻攔,一道道白色長蛇前仆後繼,卻螳臂當車般,頃刻間被轟成碎屑,成了漫天飛絮。 天雷隻是略微縮小,但依舊直直朝地麵沖來。 胡五妹渾然不顧自己鬼物的陰邪之身,血色虹光與金色雷霆狠狠撞在一塊,無垠的能量波動壓得山河仿佛要破碎開來,天地都在巨震。 這本就是一方屬於兩界交接之處,天地不穩,屏障薄弱,無數奇形怪狀的弱小生物被驚得伏地哀嚎。 巨大的爆炸聲震的周天耳朵生疼,爆炸中心處,濃煙滾滾,難以直視其中。 而麒麟和烏達瓦南托亦是在看不見的戰場中角力。 二者分別顯化出自己的法相,高達數十丈,遮天蔽日。 一個五彩琉璃,超然出塵;一個金身璀璨,殺氣騰騰。 麒麟法相咆哮嘶吼,虛空仿佛要碎裂開來,天幕之上,五彩光柱貫穿青天大地。 而那尊神靈法相,則四首同時睜眼。 歡喜、怒目、悲憫、嚎哭。 歡笑聲、怒吼聲、哀嘆聲、哭喪聲同時響起,仿佛要將周天的腦袋撕碎。 那是來自高位神靈最直接的傷害,哪怕祂無意攻擊凡人。 周天痛苦地抱住腦袋,強守靈臺一線清明,心中默念《歸藏》中的呼吸法,強守靈臺一線清明。與此同時,心湖之畔、丹田深處,金色的小雀被喚醒,發出脆生生的啼叫,沖入泥丸宮,替周天坐陣識海。 烏達瓦南托麵色莊重而嚴肅,粉嫩的身子繃得極直,身後那尊神靈法相緊隨著祂掐訣,六隻手臂同時伸展開來,六把兵器彌散著恐怖的駭人氣息,仿若要將天給捅破。 在陽眼中,凡人看不到的地方,周天能清晰看到那些那些名狀的畫麵。 虛幻的鎖鏈交織著道與法,纏繞在龐大的麒麟法相周圍,燃起黑色的火焰。 而空間被麒麟法相撕開一道裂縫,難以看清虛空另一頭的模樣,法相掙紮著要擴大那道裂隙,卻被那些從六把兵器身上延伸出來的鎖鏈給不斷彌合。 二人並未直接短兵相接,然而法則的碰撞在常人感受不到的領域極為可怖。 麒麟的兩雙鹿角上,光芒仿若要凝為實質,周天可以發誓,這絕對是他這輩子看見過最為斑斕的色彩。 很難描述出到底有多少種顏色被包含其中,絢爛、繽紛、閃耀,周天所有已知的詞匯都無法描述出這種令人隻要看上一眼,就恨不得沉淪其中一生的色彩。 二者相持之時,爆炸中心處,餘波終於散盡。 一道人影身形不穩地飄浮在空中。 胡五妹神魂仿佛要炸開般,一身血色褪去大半,身影黯淡,麵色憔悴,白綾也是變得破破爛爛,眸光灰暗至極。 周天蹙著眉頭,但是毫無辦法,死死捏住手中那一枚不知用處的陽氣挑燈符。 你能扭轉戰局嗎? 胡五妹終是緩過神來,眼睛投向兩尊在空中相持的法相。 麒麟暗道一聲不好,霎時間,所有力量孤注一擲,法相隨之再度長嘯,鹿角狠狠撞在那道黑乎乎的裂隙中,裂隙陡然擴大,如果沒有強大法力庇護,世間少有人能以肉身橫渡其中。 緊接著,五彩神光從天而降,將周天籠罩其中,麒麟盯著他,說道:“小子,走!” 周天看著他,嘴唇抿在一塊,一句話也說不出。 烏達瓦南托始終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慌亂,法相同樣大作光芒,六柄兵器同時阻攔在五彩神光之前,卻絲毫沖不入光柱之內。 光芒裹挾著周天,化虹飛升。 烏達瓦南托高呼道:“我會殺了那些你親近之人的,放心,XX!” 不知怎麼的,最後那兩個字,周天居然聽不真切。 麒麟如釋重負般長舒一口氣,這一番作為已然耗空他的所有氣力,再沒有絲毫方才的神獸之威。 雖然已經升入空中,離得極遠,他的麵孔在周天眼中是那般清晰。 他好似看向冥冥中的某些東西,極為釋然,就像是,完成了一個承諾。 轟——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一道紅色流光徑直撞上周天的飛行路徑,可烏達瓦南托都未曾將其擊破,胡五妹又怎麼可能阻攔住呢? 修道之人都有所謂的靈覺,便是世俗中人所說的第六感。 越強大的人,越容易預知到復雜未來那如恒河沙般之多的時間線中最可能發生的故事。 濃重的不安劃過周天的心頭,周天眼睜睜看著胡五妹與他並肩飛行,光芒照亮她的麵龐。 而她蒼白的麵容上,閃過一絲解脫和慈愛。 接著,這位存活了一個世紀的高位紅衣,最後一次看著自己的孩子。 眼神中萬般情緒。 烏達瓦南托亦是本能般對視著自己這一世的母親。 孩童般閃亮的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 祂乃是天生神靈,誕生於混沌和虛無中,代表著最根本的權柄和法則,哪怕行走諸多世界,降下過一個又一個化身,可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如此厚重的母愛。 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胡五妹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小飯粒,好好吃飯,別餓著,娘疼你。” 自爆聲響徹天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 直到此時,小飯粒才第一次如此真切感知到,自己是不止是一尊神靈降生,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一點,哪怕在方才,他要求胡五妹替他阻攔雷法都未曾有感。 劇烈的沖擊波激蕩開來,波及到虛空裂隙,掀起一陣又一陣空間亂流,好似要將周天撕碎開來。 這片虛空徹底淪為破碎法則交織的地界,一道道斷裂的鎖鏈無力地懸浮在空中,不知來歷的發光粒子碰撞又炸開。與此同時,五彩光柱愈發黯淡,而整個傳送通道也即將關閉。 麒麟現在的實力,強行替周天開辟一道生路已是極限,容不得任何波折! “我要殺了你們!”烏達瓦南托,或者現在,確實該稱呼祂,或者他,為小飯粒。 金身法相震怒著,山河破碎,乾坤顛逆,天地間回蕩起陣陣相應神靈怒意的嚎哭聲。 但是那與周天已經,毫無關係。 隨著五彩光柱的破碎,沒有了外力的支持,當下的周天,又如何可以禦風飛行。何況神靈殺意的鎖定,虛空亂流的沖擊,還有先前所受的傷痛,各種各樣的外力璀璨,周天的意識早已撐到極限。 此刻,周天隻想就此沉沉睡去。 就這樣結束了嗎? 任由身體墜落,周天無力地鬆開手,卻並未注意到,那張符籙自行燃燒起來。片刻之後,一道至陽的氣息貫通三界六道。 恍惚間,周天看到一隻巨大手掌浮現在天地之間,將他托住。 有人輕聲道:“來了。”
第33章 佛陀(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