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中正行大祀之禮,你們不在原地觀看,到這裡來乾什麼?” 確定身後是自己人後,小貪頓時感覺那聲音聽起來也沒那麼可怕了。 “你是誰?我大母是族正,你快把我放下來。不然讓我大母將你獻給神明。”雖然還被那個人抓在空中,但是小貪已經沒那麼害怕了。從小跟在大母身邊看她接觸形形色色的人讓他知道:隻要是人,尤其是自己人,便可以有商量的餘地。 “你個小孩,還想將我獻給神明?你可知道我是誰嗎?”那個人的語氣明顯的舒緩了下來,細細聽來竟然有些玩笑的意味,這讓小貪和小巨頓時鬆了一口氣。小巨也就此丟下了手中的石塊,他還從沒有拿過那麼重東西,舉了那麼久之後現在竟然感覺胳膊不受控製的連連顫抖。 終究是自己人,那就沒那麼可怕。大家都是要互幫互助活下去的,總不會輕易的傷人性命。 至少族人之間一般不會。 “我才不管你是誰,我大母可是族正!”小貪趾高氣昂地回道。 “不思進取,依戀大母,該打!”麵具人一隻手拎著小貪,抽出另一隻手來向著小貪,舉起他的大手,作勢就要向著小貪的屁股拍過去。 “我錯了別打我!” “別打他!” 見兩個小孩子緊張的神情,那個麵具人反倒是笑了起來,“看來你們是很好的朋友,要珍惜彼此。”說罷,他把手一合,對著小貪一個腦瓜崩彈了下去。 “哎呦!” 小貪疼的呲牙咧嘴,抬起雙手捂住自己的頭在空中瘋狂扭動,奈何就是逃不出那人的掌控。 見小貪終於放下了趾高氣昂不三不四的態度,他這才將小貪放了下來,隨即對著兩個人說道:“你們趕緊回去吧,這裡很危險。今天的大祀舉行完,你們就是大孩子了,從此你們就是九黎的一份子了,九黎的未來要靠你們了。” 說罷,他特意用十分凝重的語氣又對著二人說道:“我說的你們聽懂了嗎?黎貪,黎巨。” “黎巨?你是說我嗎?我不叫黎巨,我大母叫我小巨。”小巨此刻指指自己,對這個人給自己改了名字表示抗拒。 而小貪聽到這句話,身體則是一陣顫抖,後背連著脖子頓時一涼,雞皮疙瘩剎那就起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們的名字的?” “從今天大祀完之後,你們就是黎貪和黎巨了。別問那麼多,等你長大你就懂了。”那個人很敷衍地回了一句,絲毫不在意小貪此刻緊緊盯著他的冰冷眼神。 聽到這回復,小貪身子又不受控製地一頓,他想起之前無數次他纏著大母問出千奇百怪問題的時候,大母總是笑著回一句“等小貪長大就懂了”,在那之後大母就不再理會他,而是專心於自己的事。 “你到底……”小貪的話還沒問出口,突然,身後的灌木叢沙沙作響。 見此場景,麵具人一改之前的嬉笑,兩隻手一把抓住小貪和小巨,一個發力把他們拽到了身後。 “沙沙……” 灌木叢開始擺動起來,擺動得幅度逐漸變大。 麵具人把他們兩個放到身後安置好,見還沒有東西從那灌木中出來,便回頭對著兩個人說道:“在我身後藏好,無論見到什麼,我說跑你們就立刻跑回剛才的地方去找族正,告訴他‘當時有難’,聽明白了嗎?” 雖然是詢問,但是小貪卻從中聽出了不可置疑的態度。 突然,一隻腳從灌木叢中伸了出來。 停了片刻之後,一隻小腿緊接著從裡麵出來了。 小貪和小巨一人抱著麵具男的一條腿,把他當作掩體在後麵偷偷看向那邊,此時他們已經看到了灌木叢上方是一個人的脊背,他仿佛靜止在那灌木叢中一樣,沒再動彈一下。 “喂,你怎麼了?”小貪沒忍住好奇,大聲對那個人吼了一句。 麵具人立刻去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經晚了,小貪已經吼完了。 就在這句話之後,那個人突然動了起來,隻見他突然飛速後退,徹底從灌木叢中倒走了出來。 直到此刻幾人才看清他的樣子,他的身體背對著他們,雙手拿著一個粗壯的木棍斜放在身前,他的身邊隨即出現了另外幾個人,他們都是同樣的姿態。 他們幾個人圍成了一個圈,誰也不說一句話,就這麼安靜地向著三人地方向倒退著。 “沙,沙沙……”隨著他們倒退出很長一段距離,小貪才看清他們圍著的是個什麼東西。 那是一隻黑白相間的巨獸,它有黑色的耳朵,頭部整體呈白色,眼睛,鼻子和嘴則是黑色。它的四肢都是黑色,而驅乾的部分卻是昏暗的土黃色,那大概是它平時沾到泥土染成的。它四腳著地,龐大的身軀有樹那麼粗壯,整體看起來有點像個圓滾滾的球,又或者像是小貪見過的三角形石刃尖頭朝上的樣子,它如果站起來比小貪見過最高的人還要高。 它此刻並沒有做出什麼讓人害怕的動作,隻是四腳著地時不時向前走兩步,圍著它的幾個男人隨即跟著它移動。 “你們兩個聽好了,現在你們去找族正,告訴她當時需要石器驅獸。不要讓別人聽到,你們偷偷地告訴族正,讓她想辦法把石器拿來,懂嗎?”那個人轉過頭,一臉凝重地看向小貪。 “能做到嗎,黎貪?”他又問了一遍。 “我可以去拿些漿果過來,我大母曾經跟我說遇見白羆的時候在地上留些它愛吃的漿果迅速退走就不會有事。”小巨此刻滿臉茫然不自信地看向麵具人,見麵具人看他,又把目光移向小貪。 “快去!這些人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了”麵具人給了小巨肯定的回答。 “好,我馬上就去。”小巨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可是看到麵前擋住視線的人們和猛獸,又回過頭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黎巨,聽我說,你可以的,我們相信你。”麵具人看向黎巨。 這次小巨沒有回避他的目光。 “好,等我!” 他轉身迅速向著包圍圈右側的方向沖去,留下一個堅毅的眼神在小貪心中久久不能磨滅。 那邊的包圍圈上,白羆見到有人飛速從身邊跑過,頓時被激發起來捕獵的本能,向著包圍圈的右側沖去。 “退!”關的低沉的聲音響起,包圍圈右邊的人飛速向兩邊退去。 “進!”以關為首的幾個人迅速向著白羆前進的方向追去,依舊站在了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原本包圍圈右邊的人現在到了左邊,兩撥人重新合圍成一個圓圈,依舊把白羆圍在中間。 白羆見又被圍起來了,又失去了反應,隻是明顯能看出它被剛才的行為引誘的變得更加躁動了。 “黎貪,你能做到嗎?”麵具人的聲音又一次在身邊響起,將小貪的視線從遠方拉了回來。 “我害怕。”小貪低下頭,弱弱地說了句。 此時的白羆已經擋在了小貪回到大祀之地的道路上,他再想要回到那邊勢必要從包圍圈旁邊跑過去,否則就要繞很遠的路。 可是他害怕。 他雖不怕人,可他膽小,怕兇獸,怕未知。 “小貪,你大母是族正,她平時是怎麼教你的?如果你不過去,那這些人的死都將算在你的頭上。” 小貪此時已經完全思考不過來,聽麵具人這麼一說,他下意識覺得如果他不去,那這些人就一定會死。他也沒時間思考為什麼這些要算在他的頭上,在這種緊急的情況下,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到底要不要去找大母搬救兵。 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做了,眼淚開始在他的從眼睛中湧出。 “黎貪!” 他聽到那個人大吼一聲。 他抬起頭抹掉眼淚,看向那個目光凝重盯著他的人。 “救他們,救九黎!” 說罷,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滄桑起來。 “你如果現在不去,一會兒等白羆先過去了,會死更多的人,也可能包括你的大母。” 他說的很平靜,沒有剛才的慷慨激昂,反而讓小貪覺得更真實,也更沉重。 “我去……”小貪的眼淚不斷地湧出,他渾身顫抖著,嘴邊小聲地說著,身體卻不動彈。 麵具人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擦掉他的眼淚,隨後將他轉了過去對著白羆的方向。 “你隻管向前跑,我們不會讓它傷害你的。” 身後雄渾的聲音傳來,聽起來仿佛也沒那麼駭人了。 “我去!” 小貪一手擦掉了眼淚,這次他沒有再停在原地,而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迅速向前跑去,經過白羆的時候連看都沒看一眼。 他隻管向前跑著,眼中隻有模糊的天地和風。 身後傳來關低沉地吼聲“退!” 再後來他就聽不見了,他耳邊隻有麵具人剛剛對他地詰問“能做到嗎?” “能做到嗎?黎貪!” …… “祝畢!” 他聽見了前方傳來大母的高喊,於是更加拚命向前方跑去。 終於,熟悉的人群,崖邊的大母,都出現在他眼前,此刻他離他們已經不遠了。 慢慢地,慢慢地,他開始慢了下來。 在大祀之地的邊緣,他最終停了下來。 要不要再回去?要不要跟大母說?要怎麼跟大母說? 前方的人群在專注著行大祀之禮,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開始動搖了,就算他現在偷偷地走回人群中,好像也不會發生什麼,後麵的事好像也就跟他無關。 他回味著麵具男剛剛看他的眼神,心底泛起一陣陣的酸痛。 突然,一塊石頭落到了他的身後。 準確的說,一塊石頭被丟在他的身後,離他僅僅不到一人的距離。 一個女人從他旁邊的樹上下來了,遠遠地拿著石頭站著,對他問道:“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此刻他必須做出抉擇了,究竟是放任不管還是回頭麵對,他隻有一個機會。 那個你女人拿著石頭死死地盯著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見他是個小孩子,便開始小心地踱步向他走來。 突然,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剛剛受到的委屈和壓力都在這一刻爆發,他承受不住了。 一邊哭,他用盡全力地指向剛才那個地方,一邊咳嗽著一邊說出了三個詞:“白羆”,“當時”,“石器”。 沒有人知道他剛才究竟想了什麼想了多少,沒有人知道從剛剛到現在那些隻在他腦中洶湧的洪流。在大人眼裡或許這事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一個很簡單的選擇,可是放到一個小孩子身上,尤其是當當時把壓力放到了他一個小孩子的身上,那便影響到了他的全世界。 他不懂為什麼當時說那些人死了要怪他,他隻是覺得大人說的都是對的,所以對他來說那些人如果死了就都得怪他。他隻是個孩子,根本不會想到大人可能隻是在跟他開玩笑或者拿他發脾氣,又或許大人隻是在鍛煉他培養他,他隻是無條件相信那些說會保護他的人而已。 可是當事涉生死,把這樣一個問題放到一個孩子身上,他承受不住,也不想承受,所以他想要逃避。 他就像一條春天的河,表麵上是冰層,壓住了他內心奔湧的各種情感。 而現在冰破了。 於是百般情感流淌而出,這條河流終於可以借著淩汛轟騰萬裡,縱情發泄。 雖然過程壓抑,好在這一次的結果總是好的。 從這一刻起,小貪終於不再隻是大母的小貪小巨的小貪,他終於開始邁出了走向九黎的黎貪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