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他隻走過一次而已，但是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又回到了這裡，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 　　他站在門口之外，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進去之後又該說點什麼，該做些什麼。 　　他看見天上的太陽是橙色的，看起來慵慵懶懶渾渾噩噩，連帶著灑下來的光芒似乎也有一重灰沉的味道。樹上的葉子已經黃了大半，卻黃的鮮艷晃眼，仿佛是有意綻放著生命中最後的色彩。 　　他依稀記得在某些時間裡，沒有大母，也沒有黎巨，沒有朋友，沒有人。這樣的時候他就會一個人坐在大母的官舍門口，看樹葉隨著風擺動，聽自然律動的聲音。偶爾一片黃葉落到他的麵前，甚至落到他的手上，他會很開心，他覺得那是那棵樹想跟他交朋友。 　　他的思緒雜亂，不知道應該怎麼麵對當時。就在他下定決心要趕緊離開時，昆吾卻恰好從木舍中走了出來。 　　他看見了黎貪，一嗓子叫住了他，“黎貪，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怎麼沒去訓練？” 　　黎貪看向昆吾，不知該說些什麼。他不知道昆吾扮演的是什麼樣的角色，他是否是當時手下負責掌控住九黎孩子們的人呢？他是否是一個喜歡殺人甚至嗜殺成性的壞人呢？他想起那次晚會上，昆吾揮舞石斧將兩個人砍成了碎片，連眼都沒眨一下。 　　昆吾卻不知道黎貪在想什麼，他見黎貪反應遲鈍的樣子，毫不留情地說道：“你在那裡發什麼呆，是不是又不想訓練了？你最好趕緊消失在我的眼中，不要等我動手。” 　　當時就在木舍之中，聽見了外麵的騷動，也走了出來。 　　見黎貪矗立在外麵，他微笑起來，“小貪，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黎貪靜靜地看著當時，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昆吾見他這樣子，心中有些奇怪，他從未見過黎貪這樣。他心裡猛然覺得，黎貪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很多年前當時教過他的，冬日裡沒來的及飛往遠方的鳥。當時告訴他冬日來臨前鳥是要飛往遠方的，但是總有鳥因為種種原因沒能飛走。於是它們就會在冬日裡靜默的立在某顆光禿禿的樹上，在漫天落雪中被無邊無際的白色覆蓋，然後無聲地死去。 　　它們甚至沒有抗爭一下，因為沒了集體它們根本飛不到遠方，於是它們沉默凍死，運氣好的話鳥群來年回來時能夠看見它們的屍體，然後想起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同伴，然後再淡忘再飛向遠方。 　　昆吾自認為是一個粗人，不懂當時那麼多奇怪復雜的道理，但是此刻他忽然發覺他原來也是能聽懂一些的，但是他卻開心不起來。 　　一瞬之間昆吾回過神來，他還有任務，他知道當時會處理好黎貪，於是他轉過身低聲說道：“那我先走了，師。”說完，他最後看了黎貪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出乎意料的，當時看著黎貪的樣子，仿佛想到了什麼，叫住了要走的昆吾。 　　當時笑了：“昆吾，看來你沒能看住他呀。” 　　昆吾低下頭，沉聲說道：“對不起，師。” 　　當時擺擺手，“不怪你，他該要多經歷些的。”說罷，他對黎貪說道：“不管你有什麼事，跟我進來說吧。” 　　他轉身走進官舍，步伐沉穩如常。 　　黎貪在外麵站了一陣，終於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走過昆吾的那個瞬間，他無視了昆吾不解的眼神。這是他第一次不尊重他，但他此刻就是不想理會這些。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挺決絕的，竟然能夠一聲不啃地忽視掉身邊的昆吾。 　　當時已經在官舍之中坐好，他手中拿著一把長石器，正打量著它。 　　黎貪走到他的對麵做好，默默地看著他。 　　當時把玩了一會兒手中的石刃，隨後才將其放在地上，微笑著對黎貪說道：“你遇到什麼事了，你可以跟我說說，或許我能幫你解決。” 　　黎貪此刻麵對當時實在平靜不下來，他的眼神沉重而銳利，他想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上次外族的入侵，是你指使的嗎？” 　　當時笑了，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而是笑著問：“你從哪裡聽的？” 　　黎貪也沒回答，而是麵色沉重地又問道：“那我換個問法，未來你會殺了湮澤嗎？” 　　當時露出了然的表情，隨即笑著答道：“或許會吧。” 　　黎貪麵色控製不住地猙獰起來：“為什麼？” 　　當時依舊笑著，頭頂的大樹剝下一片黃葉，飄落到他的頭上。他伸手輕輕拂走那落葉，答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人們為什麼一定要有一個族正嗎？” 　　黎貪回想起曾經的談話內容，但是記憶已然模糊了。那些他不曾理解的道理，隻好暫時朦朧地隱藏在他的腦海之中，等待他頓悟的那天。 　　當時解釋道：“一個族群之所以需要人來管理，最終目的是為了維持穩定。爭端會導致覆滅，而隻有整體穩定，才能發展傳承下去。” 　　黎貪理解不了這些，他麵色暗沉地低吼：“所以呢？為了穩定就可以殺了自己的同伴，朋友，甚至是自己的族人？” 　　當時笑著，用平穩地語氣說道：“小貪，你要知曉，他們並不是我殺的，而是外族人。” 　　黎貪地目光淩厲，質問著當時：“那這些外族人地入侵與你有關係嗎？” 　　當時仍笑著答道：“我知你為同族的死去而悲憤，但是小貪，你有想過他們為何會死嗎？” 　　“如果放任湮澤不管，讓她這樣胡鬧下去，又會怎麼樣呢？等有一天當她試圖掌權時，難道不是要用武力從我們的手中奪取嗎？到那時又會有多少人死去呢？甚至會不會導致九黎的分裂甚至是傾覆呢？” 　　黎貪：“可是，可是。難道就因為她有與你不同的想法，就要承受這些嗎？那如果有一天別人有這樣的想法，是否也要這樣對待？如果有一天很多人不再聽你的，難道他們都該被殺死？” 　　當時：“黎貪，你太想當然了。不會有你說的那樣的事出現。至於湮澤，並非是九黎容不下她們，而是未來掌控九黎的人隻能是你，所以其他人都必須要為你讓路。就像我說的，她可以有她的想法，但是現在的九黎是我說了算，我說是你就隻能是你，她想要做什麼等她有能力那天再說。” 　　“她如果能夠認清形勢，就不應該對所有人表露出她的想法，不應該讓那些人有了那樣的心思，因為那是致命的。這才是問題的根源所在，至於誰殺了他們，就算不是這些人，也會是那些人，這並不重要。死了的就是死了，而活著的就要努力活下去。” 　　其實還有一句句他沒有說出來，他知道黎貪聽了更加激動，“不過我不會讓湮澤有那樣一天的，至少在你成長起來前不會。” 　　黎貪：“可是你從來沒問過我！你從來沒問過我想不想，從來沒問過我一句。你也從來沒說過我要付出什麼，要做多少。為什麼？”他忍不住吼了起來，聲音顫抖，表情猙獰。 　　吼完他開始啜泣著碎碎念：“我不想這樣，我想大家都活著，大家都好好的，九黎也好好的。嗚嗚……” 　　當時站了起來，走到黎貪的麵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頭。他的手很大很涼，滿是很厚的老繭。他輕輕說道：“別怕，你可以在這裡哭一會兒。” 　　說完，他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又開始擺弄那把石器。與黎貪上次來相比，他的官舍裡多了很多石器，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弄來的。有長石刃，有大塊的用於投擲的石塊，也有厚石板，各種各樣琳瑯滿目。 　　門口橘色的光照進來，迎麵灑在當時的身上。每有一陣微風經過，就有黃葉落到當時的身上。昆吾站在門口沉默著，他看向遠方純凈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黎貪坐在當時的對麵嗚嗚地低泣，時而擋住他腿上的光。影子明明滅滅，黎貪心中的有個怒吼的少年時隱時現。 　　不知過了多久，黎貪終於停止了哭泣。他的眼睛通紅，已經腫脹了起來。淚水不斷沾濕他臉上的老泥，讓他的臉黃一塊棕一塊的，看起來很醜很奇怪。 　　當時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表情。 　　黎貪開口用嘶啞的聲音說道：“湮澤說九黎不能隻有一個聲音，如果錯了就會有危險。” 　　當時輕鬆理解了他簡略的言語，找書苑 www．zhaoｓｈuｙuan.coｍ 回復道：“她說的是對的，但是九黎並非隻有我一個人在管理，還有你的大母，還有浮玉，長留，還有昆吾他們，他們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們覺得我錯了，他們也會告訴我。” 　　黎貪又說：“湮澤還說女人在九黎比男人更重要，曾經我們被抓到神農之時他們就是女族正，所以我們也延續了下來，這不是輕易能夠改變的。” 　　當時笑了：“這你不用管，你做好你該做的就好。還有，神農並非是女族正，神農的男人與女人地位相同。” 　　黎貪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氣勢低沉了很多。他問道：“我能不能問問你，為什麼一定要是我，為什麼你自己不做？” 　　當時笑著搖搖頭，“等你長大就懂了。”說著，他站起身來，順手拿起來了一塊厚石板和他一直把玩著的那柄長石刃。 　　他走到外麵，對著暗橙色的太陽伸了個攔腰，隨後把手中的石刃丟向了黎貪。 　　他微笑著說道：“這兩件石器都是有名的，是我的故人曾經所使用的。”他指指自己手中的石板，說道：“它的名叫做‘舍棄’，它是用來防衛的，在戰鬥時可以用它來保護同伴和自己。” 　　他又指指黎貪手中的石刃：“它的名叫做‘善良’，它是一把殺人器，專門用來殺死那些九黎的敵人。” 　　他看了眼昆吾，說道：“我聽昆吾說你最近在跟著他練習獵術，我來檢驗一下你的成果。” 　　“握緊你手裡的石刃，準備好你的力氣。” 　　“現在，我是你的敵人。” 　　“黎貪，來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