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他，他不……” 　　姬典瞬間瞪大了眼睛，他的身體向後傾著，支支吾吾地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黎貪想起曾經，就在不遠處的山崖上，湮澤告訴他們說當時派外族人來殺光了她的朋友。他當時的第一反應應該也是這樣吧？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再回頭看看，那時候的那個孩子真單純啊。 　　黎貪並沒有安慰他，而是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頭。“沒什麼不可能的，等你再回去就能看到究竟是不是你想的樣了。”說完，他接著轉身走去。此刻形勢對他們來說並不樂觀，無論追來的是誰的人，歸根結底都是有熊人。 　　昆吾抓了抓後腦勺，他並沒有聽懂這兩個人在說什麼，不過看起來是黎貪把姬典震住了，那就還不錯。他也不管姬典的狀態怎麼樣，強行拉著他們跟了上去。 　　“小貪，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昆吾走上前，詢問黎貪他的看法。 　　黎貪回頭看了看，“先躲開後麵的人，然後帶著他們去找當時。” 　　“那湮澤？”昆吾目光如炬，眼裡隱藏著某種狂熱。此刻在他的眼裡湮澤已經不是什麼九黎祝者，而是隨時都可能被當時下令獻給神明的獵物。 　　“她，我會把她的事告訴當時，讓當時處理她吧。”黎貪故意躲開了昆吾的眼睛。 　　既然不是湮澤主動與外族勾結害死黎登，那在他弄清楚事情的具體過程以及她的態度之前，他還是不希望湮澤出事的。這無關於族正與當時的態度，隻源自於他的本心。他還記得曾經和她一起坐在石崖邊耷拉著腿看雲的景象，那時的天空很純凈，比現在更好看幾分。 　　“好吧，那我們得快點走了，畢竟後麵的人是騎馬來的。”昆吾聽見不能去抓湮澤了，眼神明顯灰暗了些。 　　“騎馬來的，那怎麼了？”黎貪忽然皺起了眉頭，他不太懂昆吾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忘了告訴你，馬跑起來可是比我們跑著還要快的……”昆吾不好意思地笑了，隨即馬上恢復了嚴肅。 　　“你不早說！”黎貪一個加速，以彈射起步的姿態跑了起來。他回頭看了看，後麵的山林中已經可以看見一些若隱若現的黑色人影。 　　暮秋時節，山林之間已是一片蕭瑟的景象。昏沉的陽光透過稀疏的葉，投下細碎的斑駁光影，將此間襯得孤單寂寥。而在某座山間的未名小路上，有人跑著有人追著。青蔥枯黃坑窪丘崗，天上的雲彩聚合又離散，腳下的路好似歲月漫長。此刻卻沒人在意這些，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快要走出了這幅畫卷。 　　然而他們這邊尚有三個孩子，而對方又是騎馬而來。此消彼長之下，他們又怎麼能跑得贏呢？ 　　隨著第一個人影的顯現，他們的身後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人馬，也傳來了越來越嘈雜的聲響。 　　“小典，別跑了！你三父正找你呢，快跟我們回去看看吧！”不知是誰在他們的身後高喊，姬典也隨之變得陰沉下來。 　　“這樣下去我們遲早被他們追上。”昆吾此時來了一句。 　　忽地，最前麵的黎貪停下了身子，連帶著在他身後的昆吾等人也不得不停下。“既然跑不了，那就保留些體力吧，總會有別的辦法的。”他冷冷地望著身後的追兵，腦中瘋狂尋找著逃走的方法。 　　“他們要找的應該是姬典三人，實在沒有辦法的話就將他們交出去，這樣或許能夠保住我們的命，但是會對幾天後當時的談判不利。”他在腦中算計著，應該怎麼度過這次的危機。對方的人已經追上了他們，現在正忙於對他們進行合圍。 　　黎貪大致看了一下，他們的人很多，想要靠武力突圍的話基本上不可能。雖然如此，他還是轉頭向姬典問道：“喂，這些人都是你們有熊的戰士嗎？” 　　姬典陰沉著臉搖了搖頭，“我二父是夏官，戰士都聽他的。這些應該都是三父手下的人，論戰鬥力比真正的姬水戰士差遠了。”他轉頭指了指昆吾，“我不知他的戰鬥力如何，如果他很能打的話，那我們或許能打出去。” 　　黎貪大量了一陣那些圍住他們的人，他們手中拿的都是木器，看起來倒是沒有那晚見到的有熊戰士那樣可怕。 　　很快，對方已經完成了對他們的合圍，一個騎著馬的青年人站了出來。 　　“小典，你怎麼來這裡啦？我大父正找你呢，趕緊跟我回去吧。” 　　這是個看起來與力牧差不多大的青年，擁有一張瘦削的麵孔。他的皮膚比其他人要蒼白一些，眉毛修長而犀利，彎曲得像是一對羽翼。他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芒，毫不掩飾其對姬典的渴望。與其他人明顯不同的一點是，他的衣服是黑色的皮毛製作的，而其他人則多是以棕色為主。 　　“他是？”黎貪轉頭對姬典問道。 　　“他是馬成，是我三父之子。”姬典死死盯著馬成，仿佛想要用眼神將他撕碎。“馬成，你們來這裡乾什麼？三父不是正在跟二父交談嗎，突然找我做什麼？再說你這是什麼意思，竟然帶一群人過來抱我圍了，就不怕三父訓斥你嗎？” 　　對麵的馬成絲毫不以為意，反而表現得十分得意。“東夷人又來了，你二父正忙著對抗他們呢，哪有時間跟我大父說話。我告訴你，讓我帶人來請你就是我大父的意思，你就識相點乖乖跟我回去吧。” 　　姬典聞言，臉色變得更加暗沉。他轉頭看了眼力牧，力牧已經在找地上的石頭了。他忽然提高了音量喊道：“馬成，你說實話，東夷人怎麼會正好在這個時候來侵略，是不是你們找來的？” 　　對麵的馬成獰笑著答道：“小典，你說什麼呢？東夷人怎麼會是我們找來的，我看說不定是你身邊這兩個外族人找的吧？” 　　姬典被倒打一耙，卻沒時間生氣了。現在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他的三父已經準備要動手了。 　　對麵的馬成不再與姬典廢話，而是轉頭給他身邊的人下令：“都聽好了，姬典通敵，正巧被我發現了。現在我命令你們將他抓回去給我大父審問！還有他身邊的力牧，都給我抓回去！剩下的嘛，都是敵人，都給我殺了！” 　　黎貪在旁邊看著這一切，他忽然發現這一切都是始料不及的，他似乎並沒有考慮到這種情況。他盡可能往利好他的方向去想，以為最多隻要把姬典交出去就沒事了，卻並沒有考慮最差的情況。 　　人心險惡，心有溫熱的少年總是難以參透。 　　附近的敵人一擁而上，隻有馬成與他身後的少數幾個坐在馬上的人沒有動。 　　“小貪，站我身後！”昆吾從地上撿了一根斷枝，麵對洶湧而來的對人擺出了進攻的姿態。他們已經顧不上姬典三人了，此刻他們自身尚且難保。 　　不過很快，昆吾戰力高的優勢逐漸顯露了出來，有黎貪幫他看住後方，他揮舞著手中的武器，不斷將麵前的敵人放倒，同時將他們的武器搶過來用。 　　相較於他們，姬典他們的情況則差了很多。力牧一個人麵對敵人尚且自顧不暇，更別說還要帶著兩個沒有戰鬥力的孩子。好在是馬成下命令要將他們活捉，否則他們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 　　混亂中，馬成注意到了圍在昆吾身邊的人數明顯要比另一邊多出不少。主要是因為昆吾戰力不俗，沒有足夠的人一起圍著他的話他們也會心慌。不舍於浪費更多的戰力在這個外族人身上，他便重新下了命令：“那兩個外族人先不急，先把姬典他們抓住，再慢慢跟他們玩。” 　　聽到這命令，圍著昆吾的人頓時如蒙大赦，一股腦都跑向了另一邊。他們畢竟不是正牌的戰士，一個戰力爆表的靈活個體對這些烏合之眾的心理威懾還是太大了。 　　而經過馬成這麼一提醒，另一邊的姬典也注意到了昆吾的亮眼表現。他趕緊用力喊道：“黎和，一旦讓他們得了勢，你們九黎可就完了。你幫我們抓住馬成，幾日後四族之會我們有熊一定全力幫你們。” 　　昆吾本身就跟這些人打出了自信，聽到姬典這麼說，他頓時兩眼冒光。黎貪在身後拽了拽他，他覺得既然都沒他們什麼事了就不要再摻和進去，畢竟還是有一定危險的。但是看到昆吾那雙興奮的眼睛，他忽然想起了昆吾說過的那些話。 　　“或許當時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吧。”想著這些，他輕輕說了句“小心”，便退到了後方。 　　馬成見昆吾向他沖去，臉色閃過一瞬的恐懼，不過隨即他就又笑了起來。他指了指昆吾，不知跟他身後的人說了什麼。隻見那些人忽然從背後卸下了一個奇怪的彎曲木器，然後又從身後拿出了尖銳的短刺。看不出那短刺的材質是什麼，但是僅憑形狀就能夠判斷出那東西十分危險。 　　黎貪忽然冒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對著昆吾大喊：“小心！” 　　然而昆吾已經殺紅了眼，他此刻正拿著一個很長的木棍掃蕩著馬成身前的敵人，根本聽不見黎貪的提醒。 　　隻見那彎曲的木器一振，隨後那短刺便向著昆吾飛了過去。昆吾並沒有看到這一幕，當那些奇怪的短刺近身時，他已經避無可避。 　　讓黎貪震撼的一幕出現了，有幾根斷刺竟然直接紮進了昆吾的身體。昆吾的身子猛地一僵，倒退幾步摔在了地上。黎貪隔著老遠都聽見了破空聲和利器刺進肉體的聲音，他大喊一聲“昆吾！”，隨即向前跑了過去。 　　附近的姬典自然注意到了這一幕，他已經顧不上管黎貪喊得人名是誰了。他死死地瞪著馬上的男人，“這是東夷的弓箭，你身後那些是東夷人！你還說沒有私通東夷人，馬成你該死！” 　　馬成則是獰笑著，並不在意姬典的指控。“是又怎麼樣？這些可是用我們有熊戰士的命換得來的，本就是要用於對抗外敵。”他大聲喊著：“朝著那兩個外族人，給我狠狠地射！” 　　忽然，在更遠的地方，又有連續不斷地馬嘶聲傳來。 　　有人來了！ 　　馬成留在後路上的人跑著過來報信，他慌張的搖頭，示意不是他們的人。 　　“把他們抓住，快把姬典和力牧抓住！快！”馬成惡狠狠地喊著，他的麵容猙獰扭曲，如羅剎惡鬼。 　　姬典趁著身邊人慌亂地瞬間，沒有絲毫猶豫地猛沖了出去，他迅速拉住了黎貪。“黎貪，別過去，你會死！” 　　忽然，一個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是昆吾，他強撐著站了起來。 　　他的身影那麼高大，就像無所不能的神明，震懾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讓他們不敢妄動。他一根一根拔掉身上的刺箭，扔到了姬典和昆吾的麵前。 　　“姬典！如果未來東夷靠這個侵略我們，東夷能保我們九黎不滅嗎？”他如同野獸一般狂吼，喊得天地震動，喊得讓人精疲力盡。 　　“能！能！我們的陣法就是為了防備這個的，我們可以，我們一定可以！”姬典撲在地上，死死地抓著黎貪的腿。他的麵前是帶血的刺箭，他知道那是骨頭磨成的，隻有骨頭才能磨成這樣輕巧且有穿刺力的刺箭。 　　“好，希望你能說到做到。”昆吾用長木棍支撐著身體，隨即揮舞著它繼續沖了上去。 　　“昆吾，回來！你回來！”黎貪哭喊，他死死扒住地麵，用力的蹬著他的腳。他想要上前去拉住昆吾，然而不知是誰用木棍拍了他一下，他剛要起來的上半身一下又摔在了地上。 　　他費力地抬起頭，隻覺得天昏地暗。 　　僅存的一點視線中，昆吾拿著那根木棍死死地揮舞著，旋轉著。 　　他忽然耳鳴起來，很快天地之間隻剩下嗡嗡的響聲，再沒了喊打喊殺的聲音。 　　他看著馬成身後的人一次一次地從背後拿出刺箭齊射，而昆吾死死地拿木棍撐著，找書苑 www.ｚhaoshuｙｕan.cｏm 沒有倒下。 　　天地間沒有了聲音，昆吾的背影僵直地立著，占據了他的全部視線。 　　下一刻，他昏了過去。 　　…… 　　再睜開眼，他猛地看見陽光灑下。 　　他正躺在一塊枯草堆成的軟麵之上，身旁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環境。 　　再然後，他猛地坐了起來，卻發現身體一陣酸痛，尤其是他的後頸，傳來陣陣難忍的痛覺。 　　他謹慎地四下打量，發現這裡好像是當時的木舍，但是卻更大一些，裡麵也有很多他沒有見過的新奇玩意。 　　他正發懵之時，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他下意識地想要縮起來，下一刻卻看清了來人的麵龐，那是姬典。 　　姬典手中拿著一塊紅白色的東西，見他醒了，便走到他身邊將那東西遞給了他。黎貪聞到了一陣香氣，是從那東西上傳來的，那是塊肉。 　　隨後姬典又從墻角拿了一個酉遞給了他，裡麵裝著半酉的水。 　　“你終於醒了。”姬典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是哪裡？昆吾呢？他沒事吧？”黎貪一手拿著還溫熱的肉，一手拿著酉。他的身子盡可能地縮著，保持著一個防禦姿態。 　　姬典臉色的不自然一閃而過，隨即又變回了暖人的笑意。他又拍了拍黎貪的肩膀：“這裡是有熊。別害怕，沒事了。” 　　他轉身向外走去。 　　走到一半，他突然回過身來，他的臉色仍然洋溢著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笑容。 　　“黎貪，歡迎來到有熊……”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