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日子短暫卻也迅速,轉眼間夏去秋來,樹葉漸黃。當歸自來到這道觀之日起,每日都會在墻上刻上一筆,今日數數,已經四十又二天了。 這一個多月的光景裡,當歸每日在山中肆意暢遊,倒有一件奇事發生。那便是每次當歸晨出晚歸時,夥房裡的總是會莫名自燃起來,灶上還總是蒸了一些榛果土豆之類的果腹之物。當歸百思不得其解,也曾整天閉門不出,悄悄地躲在門房後麵,觀察夥房的動靜,卻一無所獲。可每次隻要當歸外出回來,總是會收獲一頓熱乎乎的晚飯。起初出於警惕之心,當歸還把那些熟食倒在墻根之下,不一會兒就引來許多鳥雀,很快啄食乾凈,當歸於是放心自取食用。 話說當歸每日隻在道觀附近尋摸,倒也屬實收獲了一些意外之喜。除了第一日發現的瀑布飛流之外,道觀東邊是一處雨水充沛的密林,林間溪中魚蝦甚是豐盈。向西行不過數十裡竟有一整片銀杏樹,如今真是結果時期。夏季在山中固然好過,可轉眼冬季近在眼前,身上的衣物肯定是無法禦寒的,道觀的門窗也快支持不住,雖然暫且能用些樹葉稍作遮掩,可寒冬的風雪麵前,就要搖搖欲墜了。當歸心想,需早作打算才是。 這些物品目前靠當歸一人之力,是無法籌備齊全的,還得想些辦法籌些銀錢去山下的市集上買了才是。當歸便打起了倒騰些山林野物,拿去山南邊的集上售賣的主意。 魚蝦講究吃個鮮活,憑當歸一人之力,要翻山越嶺再行售賣,恐怕早就死傷大半,費時還不討好。當歸便將主意打到了銀杏樹林上。夫子曾說,銀杏乃至寶之物,其枝乾一旦長成,存活可達千年,且年年復新,歲歲常榮。秋季結下的果實,不僅可以充饑,還有延年益壽的功效。當歸在清溪鎮上生活了十多年,還未聽聞有人以銀杏為食。雖有些冒險,卻也可以搏個新穎的名頭,值得一試。 當天便撿了很多銀杏果回來。說到此處,當歸心下真是十分感念這銀杏林,尋常野果大都長在高高的枝頭上,若非是熟透了是不肯輕易掉落的,人要想吃上,少不得要上下攀爬一頓,使上一番力氣。這銀杏果就不同了,果實成熟之後自顧自地就落下來了,當歸沒費什麼力氣便撿滿了籮筐。隻是不小心踩碎幾個,那刺激的味道也讓當歸直呼救命。 集市一般開在早上,當歸算算時辰,決意今日就不回道觀了,星夜出發說不定能趕上。便背著果子一路往山下走去。 此時秋高氣爽,月朗風清。當歸夜走在無人的林間,皎潔的月色照滿了前後的路,時不時還有山猴野鳥的叫聲,此起彼伏,互相應和,也不覺得落寞。反倒想起這些日子在道觀裡翻出的道家經書,當歸識字不多,經書上很多用典和措辭都讀的一知半解,此刻卻明白了何為“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於是腳步放緩,與山林共舞,鳥獸和鳴,自覺神采飛揚,閑話不提。 約莫卯正時分,當歸遠遠地望見前方似有一處城墻,這裡應當就是集上了。於是信步朝著城門走去,卻被守城官兵攔住。 “來者何人?”官差發問。 “官差大哥,我是附近鄉下的農戶,來這城中販賣些糧食以作糊口。”當歸恭恭敬敬地答道。 “路引何在?” 路引,是當朝為穩固朝局而設的一種文書,若是居於本地,便無需此物,若非本地居民,便須出示由官府蓋章的路引,以證明此人確是因為某些原因來到此處,或走親訪友,或是販夫走卒,皆有個緣故。當歸哪裡知道這些,正不知作何打算,官差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既沒有路引,就休在此處盤桓,你自打哪來回哪去!”說罷便扭頭不再理她。 當歸正沒個打算,卻看見離城門二三裡地處,似乎有人群聚集的樣子。左右無處可去,當歸便想去那碰碰運氣。 走入人群一看,果然是一處小的市集。當歸向四周環視了一圈,找了個空檔就地坐下,把籃筐擺在身前,警惕地看著往來的人群。這裡的人們皆是尋常農戶裝扮,粗布麻衣,鮮有鮮亮的衣裙,看樣子像是附近莊戶裡的。 “小姑娘,你這賣的什麼啊?”當歸正想著,有一個挑著一擔摘好的豆莢的白須老翁,笑瞇瞇在她身邊放下擔子。 “是銀杏果。”當歸看著老翁的模樣,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阿爺,有些惆悵。 “什麼是銀杏果?是吃的還是玩的?”老翁不解。 “是吃的,老人家。” “這東西能吃?” “嗯,不過得做熟了才能吃,不然定給您一些嘗嘗,這東西適合老人家吃呢,可以延年益壽。” “哈哈哈哈,你這小姑娘,看起來年紀也不大,怎麼家中放你出來做這些事?” 當歸隻笑笑不說話,老翁也不再追問。沒過多久,老翁的攤位前迎來了問價的人,老翁的豆莢飽滿新鮮,集上的人都爭相購買,老翁笑意盈盈地做成了好幾單生意。 也有人在等候購買老人的豆莢的時候,順便詢問了一下當歸攤位上擺著的銀杏。不過反應都和老翁一樣,不知銀杏為何物。 臨近晌午,當歸仍舊沒有開張。老翁的豆莢卻賣的差不多了,正準備收拾回家。見當歸悶著也不言語,老翁離開了攤位,“小姑娘,勞煩你幫老朽看一下擔子可否?” 當歸爽快地答應了。不一會兒,老翁回來了,懷裡揣著兩個剛出爐的燒餅,笑意吟吟地遞給當歸一塊。 “老人家,您自吃吧。我......還不餓。” “哈哈哈哈,都賣了一上午了,老朽都餓了,何況你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小娃娃。” 當歸還要推辭,老翁又道:“我看你也就跟我家小孫女一般大,想是家中不順,不然怎會讓你流落至此。快些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見當歸還不肯收,老翁便從當歸的筐中抓起一把銀杏果,“就權當老朽買了些你的果子,這樣總行了吧?快吃吧。” “多謝老伯。”當歸夜行了一路,又枯坐了一上午,早已饑腸轆轆。便微笑著接過燒餅。二人邊吃邊說,當歸這才打聽到,原來在這裡做生意的人都是沒有路引的。官府裡的老爺高高在上,平頭百姓賣個菜的事情,事情雖小,人數卻多,便不肯在此事上用心。有些門路的人家,或是家中有人在衙役裡當差的,或是在縣老爺家裡做活的,或可有機會博老爺高興,趁機求得一紙路引。餘下的便沒有這種機會,求到官府,情形好時,隻是吃個閉門羹。若是哪天縣老爺或者門前的守衛不高興了,還得得個尋釁滋事的由頭,吃一頓板子,最後少不得要交些銀錢了事。本就是家中徒有糧食沒有現錢的人家,才會出來做這些營生,哪裡還有錢打點官府。於是眾人便商議,在城外合力辦了這個集市,捐了一切閑雜費用,凡是附近的莊戶人家,皆可來此售賣。 “城外的人進城不易,那城內的人便可隨意出城嗎?”當歸不禁發問。 “城中的人戶籍皆有官府造冊登記,人人皆有官府頒發的民證,攜帶此物,便可自由在本城開門時間內自由出入。” 原來是這樣。父親酒後常說的士農工商,等級森嚴之事果然不虛。 “小姑娘,先別擔心路引了,你這果子,老朽活了這麼大年紀了,別說吃了,就是連見也沒見過。你若是想吧這東西賣出去,怕是要想些辦法。” “想些辦法?” “老朽看這果子,應當是從樹上直接摘下來的吧?聞著味道有些刺鼻呢,想來是不能直接吃的,若是你能將這果子做成熟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應當會好些。”老翁說完便起身,挑著擔子一搖一擺的離開了。 聽完老翁的話,當歸猶如醍醐灌頂。隻是這裡與道觀相去甚遠,自己手邊並無任何炊具,如何才能將這果子烹熟呢?望著老翁遠去的背影,當歸心生一計,自背起籮筐追上老翁。 “老伯留步!我家離這邊遠得很,可否叨擾老伯,借您家的炊具一用?若是這果子能賣的出去,我必然以所賣一半酬謝老伯。”當歸鼓起勇氣詢問。 老翁倒是爽朗地笑了,“這有何難,妮子隨我來便是。” 當歸隨著老翁晃晃悠悠地來到一處隱僻的坡下,遠處四五裡的地方倒是能看見縷縷炊煙,坡下卻隻有一間房舍,想來便是老伯的家了。 老翁推開籬笆門,卸下扁擔撂在一旁,轉身將當歸引進了廚房,示意她隨意,便不再理會當歸,自顧自地坐到一顆樹下的躺椅上,打開腰間別的葫蘆,一口一口啜飲著。 當歸打開籃筐,一股辛酸刺鼻的味道撲鼻而來,熏得當歸差點嘔吐。看來直接烹是行不通了,須得將果子外麵黏糊糊的東西洗掉才行。之前隻聽夫子說銀杏果可食,卻也沒說哪裡可食。當歸清洗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這果子外表摸著軟乎乎的,裡麵的核卻堅硬的很,難道核裡麵才是可食的嗎?當歸嘗試剝開外殼,卻不得力。當歸想起在家時,阿娘經常會收集老南瓜的瓜子,直接吃也是堅硬的很,阿娘都是洗乾凈晾乾了,再小火煸炒,有時還會撒些細鹽,吃起來就很香了。 左右當下也無計可施,當歸決定依法炮製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