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春,天氣雖然漸漸回暖,到了晚間,仍是寒浸浸的。當歸一行人,在惡霸們的“護送”下,不能在集市上停留,趁著夕陽來到了一處破廟棲身。 廖掌櫃當晚便發了高熱,嘴裡含含糊糊地一直叫個不停,春花正拿著自己衣角撕下來的破布給他擦著。眼下就算有錢,也沒地方找大夫,更何況家產都被惡霸搜羅了去,哪裡還有錢呢?兩個小廝垂頭喪氣地坐在門外,絲毫沒有關心門內情況的意思。 “夫人,要麼咱們還是報官吧?”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當歸試探性地建議道。 胡氏冷哼一聲,“報官?如何報官?他是我丈夫,他欠下的債自然應該由我幫著還。”當歸心裡覺著哪裡有些不對,但又說不上來,隻能訕訕地閉嘴。把熱在破瓦片上的水倒了些,端到胡氏跟前。 胡氏接過被燙了一跳,平時哪裡端過這麼燙手的茶杯,想了想好像也不是茶杯,頓時一腔怒火找到了發泄口,一巴掌直接甩在當歸的臉上,“下賤的小娼婦,這麼燙的水也敢往我這端,我看你是三天不打要上房揭瓦了是吧。”又一腳踹在還在燒著的柴火堆上,碎瓦片裡,好不容易燒熱的水嘩啦啦灑出來,澆滅了屋子裡最後一點亮光。 “你們這些好吃懶做的下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逮著點機會就敢犯上作亂,真是不知死活。” “夫人,您消點氣吧,這兒,已然病倒了一個,再氣壞了您,咱這個家還要不要了!”問外一小廝高聲揚道。 “好你個劉全,平日裡就數你最不老實,天天攛掇著老爺不是偷雞摸狗,就是吃酒耍錢,老爺如今這般田地,定是你挑唆的!”胡氏越說聲音越大。 人說虎落平陽被犬欺,果然名不虛傳。這廖府眼見著破落了,府裡麵的下人都紛紛為自己籌劃起來呢。 “夫人你可別冤枉我,小的我隻是個跑腿的,都是老爺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的,也從沒出過什麼岔子。夫人我說句不中聽的,如今老爺這般模樣,與您呀,也脫不了乾係。要不是您,成天把老爺逼得這麼緊......” “砰!”黑暗中不知道誰扔了塊東西出去。 那邊劉全吃疼的聲音叫嚷起來,“胡秀雲,你休要欺人太甚,俗話說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你還當自己是金尊玉貴的廖夫人呢!今非昔比了!宅子都被人收走了,還有什麼好神氣的。”劉全愈發口出狂言。 “反了天了,一個下人竟敢跟我叫板,來人吶,來人吶......”一疊聲的叫喚,顯然無人應答。胡氏漸漸敗下陣來,劉全卻愈發囂張。 “看在咱們主仆這麼多年的情分上,您老老實實地把我們的身契都交出來,否則,別怪小的們砸了您的體麵!” 森嚴的奴仆製度,一張身契便能困住一個人的一生,自買賣那天起,生死全由買家做主,即便破敗如廖府,連基本的溫飽也不能維持,但隻要身契仍在胡氏手中,這些奴仆們就依然需要聽從胡氏調配的。若是有膽大的跑了出去,也會因為沒有身契被打入流民乃至賤民之流,餘生再無指望。 一把銀色小刀瞅準了時機,落在了胡氏的腳邊。氣氛變得劍拔弩張了起來。 當歸將這一切都瞧在眼裡,她雖不同於廖府的其他奴才,沒有經過人牙子之手,也沒有身契一說,像這種情況下,她大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在廖府的這些日子,與春花她們朝夕相處,當歸由衷地覺得她們真的很可憐,少不更事時,就已經是人家的奴婢了。最好的出路便是主家給臉,配了一個適齡的小廝,然後嫁人生子繼續為奴為婢。日子過的一灘死水一樣,一點波瀾都沒有。這胡氏這般不知好歹,顯然也不是什麼良善的主家。當歸於是決定幫助他們奪回身契。 她先用碎瓦片扔了劉全,引得他與胡氏爭執,接著摸著劉全的生意所在的方向,像胡氏扔了一把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刀。 胡氏索性拿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勢,擼起袖子就出去和劉全廝打。黑暗中也分不清誰勝誰負,隻聽得到風聲呼號,胡氏罵罵咧咧說個不停,他們腳下的枯葉樹枝被踩得響個不斷。這時,廖掌櫃也不知是否合時宜地,從破床板上翻了下來。 “夫人!”春花帶著哭腔叫,“老爺......老爺沒氣了......” 空氣瞬時安靜下來了,胡氏趕忙回來探探虛實,確認後也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威風。 劉全一行人見廖掌櫃已經氣絕,也慌了神,有兩個膽大的,壯著膽子去搶過胡氏隨身帶著的包裹,在裡麵翻找了一通,果然找到了身契,丟下餘下的東西就急忙忙地離開了破廟。 “春花,你跟我們一起走吧。”有個人似乎是折返回來了,在外麵呼喚著春花的名字。春花也不知是被嚇著了還是怎的,一直嗚嗚咽咽地哭著,卻沒有下一步的行動。 那人索性進來拉她,看到當歸也在,於是也試探性地說,“秋月,你要跟我們一起走嗎?”他雖然是在跟當歸說話,眼神也一直示意春花地方向,好像是讓當歸幫忙勸勸春花,當歸當然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和那人一起,架起春花就往外走去。 春花一路失魂落魄,一直走了一裡多地,當歸二人實在拖不動了,三人一齊癱倒在地上。跌疼了,春花終於醒過神來,卻也不說話,隻是掩麵哭泣。 當歸隻好硬著頭皮勸道:“春花姐姐,我們雖然相識不久,我也能看出來,你是個好人。像咱們窮苦人家的孩子,定是父母迫於生計才會賣兒賣女,這本來也是沒法子的事情。可這廖府兩位東家,卻實在不是能依仗終生。原先咱們沒法子,光天化日之下總不好直接逃跑,更何況還有身契綁著。如今,這是老天爺有給了咱麼一次機會呀!你怎麼反倒猶豫起來了呢?” 見當歸說得懇切,春花終於抬起了頭:“妹妹,你說得輕巧,可像我們這樣的人,即便是拿回了身契,又能有什麼用呢......”當歸聽話音似有不對,便悄悄對拉她們二人出來的小廝使了個顏色,讓他回避一下。 “姐姐,莫非廖掌櫃......”春花眼淚汪汪,斷斷續續地說起了原委。原來春花是胡氏默許的廖掌櫃的通房,隻因為胡氏一直未曾有孕,自己也著了急,又不放心丈夫在外麵找的那些貨色,於是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將春花許給了廖掌櫃做小,對外卻還要麵子,沒有聲張。 原來春花哭得這樣傷心,是因為在她的世界裡,即便廖掌櫃夫婦如何不堪,廖府也是她下半生全部的依仗了,如今廖府破落,廖掌櫃身亡,自己又非完璧之身,絕無再嫁可能,從而心神哀戚。 “姐姐,如今盡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咱們誰也沒有可能假裝沒有發生。但是也並非一點好處都沒有,起碼你如今是自由之身了。沒了身契的束縛,你的出路可就多了,你還這麼年輕,為什麼非要自己把自己框死呢?” “你知道什麼!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會讀書會算賬,像我們這樣這樣的睜眼瞎,出路,出路除了伺候人,還能有什麼出路!”春花突然激動起來。 當歸也不好再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人的思維一旦固化,不求改變,千言萬語也如空中樓閣,毫無力量。 “不如,你先回你自己家吧。離這裡遠嗎?”無論如何,當歸還是想幫幫這個絕望的女孩。回家或許不是一條好的路,能賣她第一次的父母當然也能賣她第二次,如果真是這樣,對於春花來說,也算是有了個新的依仗,對生的希望也就得以維係了。 春花一聽,果然來了精神,“隻是,我......已經不是......”她吞吞吐吐地,也說不完全。當歸索性接過話來,“這有什麼關係,這世道隻要求咱們女人要遵從三從四德,卻也是好沒道理。男歡女愛本是男女都有份參與的事情,為何隻對女人做出要求?” “依我看,還不是因為這個世界是由男人說了算。男人們長得高大些,打仗乾重活是比女人要強一些,可世界上隻有男人能行得通嗎?戰爭隻帶來了個人和時代的輝煌,可要想讓這些東西傳承延續下去,還不是得靠女人?” “既然咱們是有自己的價值的,就不要輕易地否定自己。”當歸真誠地說完,看著春花的眼睛,企圖從裡麵找到一絲認同。畢竟她也是第一次將自己的想法大膽地告訴別人。 春花確實一臉詫異,像看一個瘋子一樣地看著當歸,滿眼說的都是不可置信。當歸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失落卻不意外,隻輕輕地笑了笑,拍了拍春花地肩膀,隨即站起身來,“春花姐姐,別害怕,好人會有好報的,勇敢地回家去吧。” 說完,便獨自一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