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廖掌櫃風塵仆仆地回到府中。胡氏自然是喜不自勝地往外迎,廖掌櫃卻無暇理會妻子的思念,徑直躲進了書房,直到晚膳時分才出來。 胡氏多次想去詢問,卻都無功而返,心中雖不悅,但也不敢多言。夫為妻綱,丈夫沒有明顯的錯處,胡氏即便有滿肚子怒氣,也不敢輕易發泄。 “夫人,老爺想是連日來舟車勞頓,有些疲累,休息一會就好了。”春花小心翼翼地勸慰道。她跟在胡氏身邊多年,最是知道這位夫人的脾性。 “是嗎?可是這條商路也不是他第一次跑了,父親在世時也跑過好些趟,從來都不曾像這次這麼久啊,老爺回來又如此古怪,莫不是又被哪個小賤人給勾了魂了?”想到此處,胡氏不禁感到憂心忡忡。 “夫人多慮了,老爺一向是最看重夫人的,斷不會做些惹夫人傷心的事兒的。”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你快去前頭找這次跟老爺一起出門的夥計,看看這次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麼不尋常的事。” 想想還是不放心,又補充道:“別找老爺的長隨小廝,那些東西必是得了老爺的命令,不敢胡說的,隻找那個癡傻的,叫阿貴的問。” 春花得令去了,當歸彼時正在擦洗夫人房中的桌具,她二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全聽了進去。心中隱隱覺得不安,廖掌櫃的的反常,還有昨天集上莫名其妙出現的一隊人,讓當歸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卻又理不出個頭緒,隻好繼續默默地乾著手中地活。 遠處,一處密林中間,浩浩蕩蕩的車馬隊伍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公子,到了。” 馬車下聞言下來一名風度翩翩的白衣書生,輕搖著折扇,麵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便是此處嗎?” “是的,前方路窄,馬車無法行進了,屬下替公子備了輦轎,請公子移步。”屬下畢恭畢敬地做了個揖。 白衣公子倒也不矯情,四麵環顧了一周,這密林之間,常年不見什麼陽光,想是這幾天又下過雨,地上還濕濕滑滑的。一臺四人轎停在他腳下時,他隻抬了抬手,示意他們退下。 “公子,山路難行恐傷聖......身體,還是。”屬下還未說完,公子溫潤的聲音響起,“無妨。此間風光正好,本公子正好可以鬆鬆筋骨。” 你道來人是誰?原來是當今天子微服私訪,旅途經過此處。天子不知何故,迷戀上求仙問道之術,聽聞這一帶山中有位隱士高人,所製丹藥,有延年益壽之效,故特來拜訪求藥。 說是微服私訪,一行人聲勢如此浩大,哪裡就能瞞得住呢?早在百裡之外時,地方官員們就接到了線報,很快自發地站到了統一戰線上,那便是緊鑼密鼓地籌措接待事宜,各地自官員鄉紳起,到平頭百姓,需得有錢的出錢,有力地出力,奮力營造出一種欣欣向榮地景象。可等天子真的到了自己地地界上,又按兵不動,並不以官員之禮相迎。天子此次出遊,本意為巡視天下,解民之憂,一路走來,所到之處無不生機勃勃,百姓無不安居樂業,便也漸漸鬆懈,多了幾分遊山玩水的興致。 卻說這邊廖掌櫃,不知為何返家後便魂不守舍,惶惶不可終日,就這樣一連過了幾天,家中並無任何異樣,才逐漸放鬆了警惕。卻也不似從前那般,對胡氏視若無睹,反倒殷勤起來,夫人長夫人短地叫個不停。胡氏起初還有些不適應,隻是丈夫在自己房中留宿地次數越來越多,心中不免欣喜萬分,臉色也日漸紅潤起來,對待下人甚至都溫和了一些。 隻是好景不長,一日午後,廖掌櫃夫妻倆正準備用膳,當歸端著一盆熱騰騰的魚湯往飯廳走,人還未到,隻聽見飯廳裡傳來一陣叮哩哐啷的聲響,像是碗碟碎地的聲音。當歸心下咯噔一聲,清凈日子還沒過幾天,兩人這是又吵起來了? 滾燙的魚湯還在手上咕嘟咕嘟冒著,當歸隻能硬著頭皮走進飯廳,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廖府何時多出這麼多人來!個個都是八尺身高,肌肉橫生,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氣。當歸慌忙嚇得往後退了一步,手中的魚湯差點沒端住。定睛一看,廖掌櫃已經被放倒在地上,狼狽地五體投地,臉上被揍得五彩繽紛,像是開了醬油鋪子。胡氏和春花呢?則被兩柄白晃晃地大刀架著,小聲抽泣。 當歸不明就裡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和動作。隻覺得手中的魚湯炙烤著雙手,加上凍瘡的傷口,鉆心地疼。 “你,手裡麵端的是什麼東西!”原來廖掌櫃的位子上,正坐著一個光著半邊膀子,滿臉刀疤的男人,正大快朵頤地吃著。 “回大人,是魚湯。”當歸強作鎮靜地答道。 “大人?”一群大漢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老子闖蕩江湖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有人這麼叫老子。”說完,那大漢又大口扒拉了幾口飯菜,他吃飯那架勢,讓人感覺本來正常大小的餐盤,此刻如同小兒過家家的玩具。 “把你手上的東西端過來!”那人大聲吆喝著。當歸識趣地將魚湯遞上前,恭敬地跪在胡氏身旁,隻見那人單手端起,對著碩大地碗口就喝了起來,滾燙的魚湯在他眼裡,竟無半點溫度。 “啪!”隻見那人一口氣乾完了一盆魚湯,把湯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碎瓷片子散落了一地,還崩了幾塊到廖掌櫃臉上,嚇得廖掌櫃連連求饒。 “老子再問你一次,錢在哪裡!”話音剛落,隻見那人一腳重重地踩在廖掌櫃地臉上,廖掌櫃吃疼,齜牙咧嘴地胡亂叫著,“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說!”那人嘴上和腳上同時使勁,廖掌櫃的慘叫聲響徹整個廖府,胡氏下意識地要去攔,卻被橫在身前的大刀嚇退。 隻能帶著哭腔,努力分辯:“英雄腳下留情,不知我這殺千刀的丈夫何處得罪了英雄。還請英雄明示。” “呦嗬,看來你還沒告訴你家夫人吶。那本大爺今天就做個好人,讓你們死也做個明白鬼。” 原來前些日子廖掌櫃說是去做生意了,實則拿著本錢去了一處地下錢莊,輸了個精光,最後更是押上了整個鋪子,結束之後卻又想賴賬,趁亂逃了出來,如今錢莊的人追債追到了家中,說話就要廖家鋪子的地契。胡氏聽完,怒火中燒,哭著喊著要去打廖掌櫃。 “你個殺千刀的混賬羔子,這是我娘家的祖產,你也敢拿去賭,我跟你拚了!”卻被一個大漢死死鉗住,領頭的人不堪其擾,“行了!老子可沒功夫聽你倆算賬,趕緊把房契拿出來,不然就取你們的狗頭充數!”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廖掌櫃顯然已被嚇破了膽,哪裡還有心思周旋,隻本能地求饒。 那大漢聞言十分氣惱,像拎隻小雞一般,揪住廖掌櫃的衣領,又是一通拳打腳踢,打得鮮血噴湧,最後狠狠地摔在飯廳的桌子上,屋裡慘叫連連。 胡氏看著丈夫奄奄一息的樣子,突然醒過神來,強裝鎮靜地說到:“住手!房契在我這裡!” 那大漢啐了一口唾沫,“娘的,果然還是欠打!” “房契可以給你們,但求好漢留我相公性命!”胡氏哀求地說,眼淚也撲簌簌地落下,不知是為不爭氣的相公而流,還是為即將失去的祖產而流。 “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好要的。不如跟了我們兄弟,好叫你繼續享福啊!哈哈哈哈哈......”一群人都放聲大笑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胡氏倒是不卑不亢,“留我一家性命,房契就給你們,若是還有別的打算,那咱們就來個魚死網破,你們也休想知道房契的下落!” 她說得狠厲,這一幫子人顯然是要財,廖府開在市集上,鬧開了恐怕不好脫身,便催促胡氏趕緊去拿房契。 一個大漢護著胡氏去了,屋子裡隻剩下廖掌櫃還喘著粗氣,當歸深知此時最好不要有任何動靜,否則這邊法外之徒可不會按照章程行事。餘光卻瞥到,飯廳上來了隻小貓咪,正試探性地嗅舔著剛剛掉落在地上地魚頭。 刀疤臉似乎也注意到了,也並不阻攔它,轉而將目光投在當歸身上。 當歸隻覺得後背發涼,胡氏願意為自己地丈夫保全性命,可不見得保全自己這樣的下人,若是被這些人擄走,那可就兇多吉少了。心中這樣盤算,臉上卻也不敢做出半分表情。 “大哥,拿到了。” 方才護著胡氏去裡間的那個大漢,興高采烈的拿著一張紙回來了,大大咧咧地遞給刀疤臉。 “從今以後,這件鋪子就歸老子所有了。趕緊收拾你們的東西,給老子滾出去,若是敢去報官,小心你們的狗頭!”刀疤臉惡狠狠地威脅。 春花和當歸忙去扶起胡氏,胡氏又指揮了兩個小廝將廖掌櫃扶起來,想收拾東西,卻一直有大漢在身後看著,想拿稍貴重一點的東西,都被兇狠地眼神瞪回來了。磨蹭了半個時辰,最後隻收拾了四個包裹,裡麵都隻裝了些衣物,再無他物。 當歸一行六人就這樣被轟出了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