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宮的小廚房在宮殿後的西南角,庖長一人,副庖長兩人,庖人七人。知道今日皇後要親自做點心,早早就在門口候著了。 常卿卿看著眼前眾人,噙著冷笑,此時她還沒有被謝善厭棄,宮中的人對她還有幾分尊敬。 隻是這尊敬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把田太醫叫來,說本宮有急事。”常卿卿身邊的一個粉衣宮女應聲便去請了。 常卿卿好暇以整看著立在前頭的十人,繼續說道,“本宮看著這陽光甚好,許久未見,去搬把椅子,放在這庭院中間,本宮先曬曬黴氣。” 庖長微微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不知道如何回應,隻道:“是,娘娘。”心想,這女人腿上的病染到眼睛上了? 常卿卿就這麼閉目坐著,一時間隻有樹上的鳥出聲。 是隻烏鴉。 “娘娘,田太醫來了。”常卿卿抬眼看著麵前的青衣男子,二十出頭,頭發以竹簪束起,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草味,麵容文雅秀氣,此刻正微微低著頭,叫人看不清全部表情。 田喻竹,人如其名。當年他一力擔保說常卿卿的點心並無問題,在製作前他一一驗過食材,絕無損害胎兒的可能。 謝善盛怒之下,連帶著田喻竹一起懲處了,受杖刑二十,趕出宮去,永世不得踏入東都半步。 常卿卿心中微動,她欠他良多。 “田太醫,今日請你過來是想問你,如果本宮要在這奶酪櫻桃裡下毒,卻不想被發現,應該在哪一步下呢?” 常卿卿就這麼支著下頜,輕飄飄的說出這番驚世駭俗的話。 風過,女子雙耳前的發絲,挽起弧度,與她平時的威嚴沉鬱相比,多了一絲風情,隻是眼神冰冷。 田喻竹聞言,眼皮一跳,驚疑的看著這個坐著漆紅椅子上的女人:“娘娘…這,微臣不知,微臣主攻醫術,不擅用毒。” 餘下眾人也是驚駭,庖長身邊的錢副庖長卻是雙手一緊。 “本宮說笑呢,好了,太醫也到了,咱們開始吧,葉昭儀等著吃呢。” 奶酪櫻桃最受大齊女子青睞,乳酪像澆鹵一樣,澆到鮮紅的櫻桃上,以鮮乳酪的肥濃滋潤相配初熟櫻桃的鮮甜多汁,再輔以琥珀色的冰蔗漿。 所謂“親手製作”其實是皇後站在邊上監工,並不需要親自動手。當年自己也是這般看著眾人製作,究竟是在哪一步讓人得了手? 如果食材沒問題,那就是人有問題,這些人製作之前都檢查過了,並沒有可疑之處。 常卿卿看著正在淘洗櫻桃的錢副庖長出了神。 為何獨獨他不綁衣袖? 再看那人衣袖上沾了不少水漬。 突然之間心中一明,用食指搓了搓拇指,思考了一番。 她明白了,那人是如何下的藥。 “好了不必做了,想來葉昭儀不思飲食,那也未必吃的下這點心。” “對了,請庖長和副庖長們到我宮裡走一趟。”衣袖一甩,迤邐的宮袍從常卿卿的肩頭到地麵,拐了個彎,女子側著臉,瞟著身後的人,嘴角浮現淡淡笑意:“其他人,稍後再請。”邁著腿大步向前,雖然步伐不穩但有種睥睨天下的快意。 “娘娘,娘娘,這是為何?小人們做錯了什麼?”問話的是庖長,有些不明的薄怒。 “別怕,本宮請你們去宮裡坐坐,聊聊你們的做菜感悟,聊的好,本宮有賞。”常卿卿沒有回頭。 她現在迫切的想知道幕後黑手是誰? 是葉靜蕭? 不對,那藏紅花濃度極高,如此傷身來陷害她,除非她和自己有什麼血海深仇,據常卿卿所知並沒有。 謝善也並非是會殺害自己與摯愛懷的孩子的人。 還有誰呢? 常卿卿正在思考,隻差幾步就要回到皇後宮中了。 聽見宮道右側有人小聲議論的聲音,“是顧都統,顧都統今日怎麼進宮了?不是昨日才從隴西回來嗎?” “顧都統的風姿整個大齊都找不著第二人可比,這差事真是來對了,能碰巧望一望都統的綽約姿容,此生也無…,呸,此生,憾事也算少了一件。” 常卿卿眼神閃了閃,她倒是聽說過這顧都統。 顧景陽,少年英才,亦是浪子,東都城中不少女子都被他勾了魂。 隻是她從未見過這人,十一歲時瘸了腿,在宅中兩年,十三歲入宮到死十三年,長達九年的幽禁,除了謝善,也實在沒見過什麼男人。 “微臣拜見皇後娘娘。” 常卿卿著實沒見過這般美麗的男子,自己那活著不如死了的前夫在他麵前也得暗淡。 顧景陽果真是個中高手,看見皇後放肆的盯著著自己的臉,也不惱怒,反而微微翹起了嘴角。 他本就麵若天上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角不若刀裁,反而保留自然之態,絨絨的發際在日光下泛著金,眉如墨畫,鼻梁有一小痣,唇如桃瓣,目若秋波。嘴角微微勾著,似是勾人一般回看著麵前的女子。 男子高挑秀雅,不似武將身材健碩,別有風骨,明明是最桃色長相,卻毫無獻媚之態,自然大方展示自己的風姿。身著赤色祥雲紋朝服,一半黑發垂至腰間,玉帶更顯腰細。 好個耀眼的美人。 “娘娘看夠了嗎?”終於顧景陽忍不住開口了,皇後的目光實在是炙熱,若不是還有事要辦,他不介意再讓常卿卿多看些時刻。 “顧都統實乃我大齊第一美人,竟叫本宮也有些看癡了。”常卿卿也算活了兩個半輩子,實在沒什麼好顧慮的。 女子雖目光熱烈,卻隻有欣賞,言語也是真的贊嘆。 顧景陽笑也不笑了,大齊女子雖然開放,但也就是丟個絹花,手絹什麼的,這般當麵誇人的,少見,第一次見。 “都統慢走,本宮還要事。”常卿卿語氣變得正經,欣賞完了,該辦正事了,得趕緊審人。 說罷不再理會顧景陽,錯身進了宮殿。顧景陽看著常卿卿的背影,女子雖然一瘸一拐,但並不狼狽,反而有隱隱意氣,目光下移盯著常卿卿的右腿,眸色一暗。 “大人,得快些了,皇上還在書房等您議事呢。”身旁一個瘦小的太監提醒道。 “不必,今日皇上怕是沒空商議隴西之事了。”顧景陽言語仍是和煦,隻是眉頭微蹙,抱著雙臂,白皙的手顯出著青色的血管,手指仿若竹節,修長有力。 —— 皇後宮。 田喻竹細細檢查了那人的衣袖,確認是藏紅花汁液浸染過。 常卿卿便讓田喻竹離開並他叮囑今日之事誰都不要告訴。 田喻竹也明白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隻有當做不知道才能明哲保身。 “你叫什麼?誰讓你把衣袖浸泡藏紅花的?”常卿卿手扣著桌上的白玉杯,問的漫不經心,卻不容拒絕。 伏在地上的男子後背一僵。 “奴才錢綏,奴才不知…” “別說你不知道,你是選擇說還是選擇…死。”常卿卿自小對這些勾心鬥角沒什麼興趣,後來入了宮,她也不屑用這些法子去贏得些什麼。 “錢綏,本宮隻告訴你,既然本宮沒有單獨請你,而是請你們三人一起,就是為了保你一命,今日就算沒有讓你下毒成功,那幕後主使也不會怪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本宮亦不會追究,本宮隻想知道是誰,要你這麼做的。”常卿卿眼底一片冰寒,說話間皇後的威懾也顯露出來。 “奴才,奴才不…”錢綏看著平時溫和的皇後,如此淩厲,加上做了虧心事,頓時涕淚橫流。 “如此害怕,難道是背後主使地位十分尊貴不成?”常卿卿沉聲的說道。 錢綏聽聞,忽然止了聲音。 “是比本宮還尊貴的人嗎?” 錢綏一動不動,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見此,常卿卿瞳孔微縮,手指握緊白玉杯。 是太後。 “娘娘,娘娘,葉昭儀小產了!”福公公湊到常卿卿身邊說道。 常卿卿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 “姑娘,姑娘?” 常卿卿眼前一陣眩暈,腦子也昏昏沉沉,刺眼的陽光透過床幃,不得不拿手擋住。 “姑娘,今日要去宮中拜見皇後娘娘,別遲了,快些梳妝吧。”蘭雪拉著常卿卿胳膊,要把自己姑娘從床上拔出來一般。 常卿卿,或者說是被殘魂依附的常卿卿,現在已經徹底明白,那不是夢,而是,自己的前世。 “蘭雪別拔了,我現在就起,快為我梳妝。”說著就躥出被窩,站在冰涼的地上,轉了轉自己的右腿。 還是好條腿。 太後,如今的皇後為何要借自己的手殺了葉靜蕭的孩子。 想起那個自父兄出征“照料”自己兩年的女人,常卿卿壓著牙,笑出了聲。 —— 人間萬事何時了,看得明燈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