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景泰十年。 二月初二,乍暖還寒。 常家瘸腿孤女常卿卿死了,被自己的皇帝前夫砍了一臂後活活燒死了,隻為了給他摯愛的葉淑妃一個後位。 可能有人不知道,不用焚屍爐人是燒不成灰的,所以三十六歲的常卿卿成了一具焦屍。 機緣巧合之下,常卿卿的一縷殘魂被吸入了一個鸚鵡海棠紋銀盒之中,要問是銀盒是從哪來的,常卿卿也不知道。 年年二月初二,她宮墻底下都會有個小物件放著,一直沒逮到是誰放的,福公公某次夜晚隱約瞧見是個高大的男子身影。 常卿卿想應該是鬼了,自己一個瘸腿孤女又沒家人惦記。 宮裡除了謝善,就是太監。謝善變成太監也不會給她送這些。 無語的是,常卿卿在這銀盒之中又受了一遍焚身之痛。 常卿卿的皮膚烤的滋滋作響。 被火焚燒的感覺幾乎要讓常卿卿昏厥過去,每每要徹底失去意識的時候,都會立刻變得清醒,火焰炙烤著皮膚,劇痛如刀割,仿佛置身於地獄,鼻腔被火焰鉆入,每呼吸一次都是蝕骨的疼痛。 “…爹,娘,哥哥,卿卿好想你們,別丟下我,別…”再無聲響。 —— 開元十一年,常府。 常府雖是將軍府,卻也修的精致典雅。 石峰玲瓏透瘦,塘裡開滿了嫩粉色的荷花,陽光灑在帶有露水的竹葉上,灰色卵石鋪地,墻壁也都是灰暗的,同周圍的景色渾然一體。 “卿卿還睡呢,今日要陪娘親去上香別耍賴。”劉韻雖然不是二八芳華,卻被常晟嗬護的很好。 麵似芙蓉,肌膚如雪,一頭黑發挽成高高的婦人髻,頭上的簪珠在陽光下化作光點,鮮紅的嘴唇微微上揚,目如春水。 “娘親?” 好邪門的火,給人都燒出幻覺來了。 常卿卿心想,是自己還沒死透,往事開始走馬觀花了嗎? 正要傷心,聽見一聲亮如洪鐘的喊聲:“常卿卿!你倒是會享受,昨晚安排我今一早去給你買奶酪櫻桃,你卻在那裡貪睡。” 常卿卿被這聲震得有些發懵,卻見來人已經捏住她的雙頰,狠狠拽了拽。 疼? 這感覺…不似做夢,連常弘手上常年練武生出的繭子,常卿卿都感覺得到。 “…哥哥?”常卿卿猝然睜大雙眼,哪知雙眼不爭氣的開始發酸,眼淚唰的流下,看著眼前模模糊糊的兩人,哇的大哭起來。 劉韻上前把常弘推走,抱著卿卿,小心翼翼的抹著她臉上的淚。 “常弘!你是不是想被你爹打死,上手捏的這麼狠,看看你妹妹哭得。”劉韻瞪著眼前的少年。 常弘今年十八,生的也極為俊俏。剛毅的臉龐上,英氣十足的劍眉,古銅色的臉頰窘迫得有些泛紅,尷尬得笑著露出齊整潔白的牙齒。 “妹妹別哭,哥哥錯了,我再也不下手這麼狠了,妹妹你來掐我的臉,哥哥絕對一聲不吭!”常弘一臉視死如歸,大義凜然。 “我不是在做夢嗎…”常卿卿抹了把眼淚,喃喃道。 “姑娘這是做噩夢了嗎?”黃衣丫頭給劉韻送上濕好的帕子,擔心的瞧著常卿卿。常卿卿看著眼前的丫頭,這是她從小陪在身邊的使女,蘭雪。 “蘭雪,你沒死。” “哥哥,你沒死” “娘親,你也沒死” “嗚嗚嗚” 蘭雪,常弘,劉韻:…謝謝你,大清早宣布我們還沒死。 常卿卿哭得抽泣,還不忘低頭看看自己的胳膊。 “還在。” 如玉的小手,沒有染任何蔻丹,指甲蓋修的齊齊整整,完全不是深宮婦人的手。 又使勁踢了踢,自己在被子裡的右腿。 “沒瘸。” 一場詭異的夢? 她一把抓住母親的手,小心翼翼的問道:“娘親,如今是多少年?”心卻仿佛要跳出來一般。 “開元十一年,卿卿難不成以為自己睡了千年,成了老妖怪不成。”劉韻柔柔的笑著,指尖點了點女兒的鼻尖。 “娘親今日要去嚴華寺上香嗎?”常卿卿帶著哭腔拉著母親的手,眼睛全是淚水,像是剛被雨水打過的鮮葡萄。 屋裡三人看著哭的傷心的常卿卿,雖然不知道是為何,但也忍不住的心疼。 “對呀,卿卿怎麼了,是身子不舒服嗎?” 劉韻擔憂的輕撫上女兒的額頭。 “娘親,我夢裡夢到些不好的事情,咱們能不能不去嚴華寺了?” 她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腦子裡出現的陌生記憶。是夢也不可能這麼清晰,連自己被烈火焚燒的感覺,都如此深刻,仿佛還能聽到自己的皮膚烤的滋滋作響的聲音。 “卿卿,皇後身子不便,但又極愛上香拜佛,便托朝中大臣的夫人,每月初三,攜家眷去嚴華寺上香。今日正好是咱們家,這要是不去,怕是…”劉韻安慰著女兒,又耐心的給她解釋。 常卿卿聽到母親的話,猶豫了半晌,或許那隻是個夢。 還是穿戴整齊準備和母親一起去上香拜佛。 少女的坐在鏡前,清晨的日光包裹著她,柔和又富有朝氣。 蘭雪將常卿卿打扮齊整,少女剛哭過,眼睛還是紅紅的,臉頰也跟著泛了紅。 常卿卿長相隨母親,臉上稚氣未脫,一雙大大的杏仁眼,鼻頭小巧,嘴巴像夏日水嫩的櫻桃。青粉色的藕絲衫子藕絲裙顯得常卿卿圓潤靈動,發上簡單的插了一隻白玉海棠花簪,乾凈清麗。 “前陣子做的衣服,今天穿著就有些緊了,姑娘可不能再貪嘴了。”蘭雪憂愁的語氣從背後幽幽傳來。 奇怪,這襦裙看著也很適合自己,為什麼常卿卿卻覺著很幼稚,有些…有些太粉嫩了。 “卿卿快來。”劉韻站在馬車前,向女兒招著手。 “咦,這天怎麼突然有些暗,莫不是要下雨了?娘,卿卿你們快去快回,要不是卿卿非要吃醉霄閣的點心,我就陪你們一起去了。”常弘說著還對妹妹哼了一聲,長腿一跨,利落上馬,揚鞭而去。 常卿卿的腿卻像被人澆灌在地裡一樣。 這場景怎麼如此熟悉。 常卿卿的眉頭都要擰成一股麻繩了,心頭絞痛,額上冷汗直冒,眼前一黑,一頭倒在了蘭雪懷裡。 “姑娘,別在這睡啊,上了馬車再睡。”蘭雪怒其不爭的一跺腳。 此時暈倒的常大小姐:…我這是暈了。 “此世若想獲得圓滿,還需經歷劫難…莫要辜負待你情根深種之人。” 一片虛無中,一道飄渺蒼老的聲音飄揚傳來。 常卿卿警惕的四處尋找聲音來處,忽然看見前方有個老僧走來。 此人披著大紅袈裟,手中撥著一串佛珠,正是永寂大師。 “您是?我又為何在這裡?這又是哪裡?我不是回到常府了嗎?”常卿卿實在是疑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施主,往事迷霧一片,若迷霧不散,一切怕都是徒勞。”永寂大師並不解答常卿卿的疑惑,微笑著說出這麼一句。 “迷霧?是何事真相不明?”常卿卿心中的猜測欲破土而出。 “你並非全然重生,隻是前世的殘魂輪回附在了如今的常青身上。若想避免前世災禍,需在前塵往事中的尋找真相,不然你這縷殘魂也會消散於天地之間,常青依舊會重蹈覆轍。”永寂寞大師身影逐漸飄散。 “去吧,他等你許久了。” 麵前又是虛無。 “他是誰?”常卿卿聽聞,心中駭然,眼前的畫麵開始扭曲。 不久之後發生的一切,轟然快速播放在常卿卿腦子裡。 十一歲這年自己與母親上山拜佛,途中忽遇大雨,雨來的兇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斷沖刷著山路,山壁上滾石滑落正好壓在了常家的馬車上。 家仆四散逃離,母親為了保護年幼的卿卿用自己的身軀護住了她,母親劉氏奄奄一息。蘭雪拚命護住了常卿卿的左腿,自己卻被碎石砸死。 大雨過後,趕來救人的僧人們和家仆合力將山石搬開眼前的景象讓在場的人都沉默了半晌。 劉氏一動不動臥在碎石中,透過那一堆碎石樹枝的間隙,人們看到她倒下的姿勢,雙膝跪著,整個上身向前,雙手扶著地支撐著身體,像行跪拜禮,身體被壓得變形,看上去慘不忍睹,劉氏氣息已斷。 有個僧人在她身下發現似乎還有個身影,便喊道:“有個孩子,還活著!” 碎石被清理開,劉韻緊緊擁著常卿卿,僧人們想將卿卿抱出來,可是劉氏抱得太緊,竟難以分離。附近趕來的佃戶看到這樣的場景無不流淚哀嘆,見此,僧人們就此坐定,對著劉氏頌起往生咒。 “…得生凈土,陀羅尼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女兒將會得救,劉氏的手漸漸鬆了。因為母親的庇護,卿卿被抱出來的時候,安靜的閉著眼,眼角帶著淚。 隨後,常家人趕到,常家家主,右驍勇將軍常晟,抱著發妻悲痛落淚。常卿卿的哥哥,常家獨子常弘,跪在泥裡顫抖著摸著妹妹臉。 “…妹妹,妹妹,哥哥來了,哥哥來保護你了…妹妹你快醒醒…” 常父與劉氏少年相識,恩愛非常,婚後除了劉氏再無他人。 常府一家四口在這場暴雨中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