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剛來的第一場大雨沖刷了乾燥的房瓦,露出了原本金碧輝煌的顏色。 深宮的圍墻也在雨水的沖刷下更加鮮紅。 雨還在滴答滴答的打擊這屋頂,雨水順著瓦穀留下。 掛在宮殿門口的燈籠在風的吹動下搖搖欲墜。 大雨中跪著三個死囚,他們雖頭發雜亂,穿著破舊的黑色囚衣,頂著一張臟兮兮的臉,雙手被用拷鏈拷起來置於身前。 宮殿內,一個披散著頭發穿著白色裡衣的女人看著麵前的男人,男人穿著淡黃色龍袍,梳著發冠,一雙龍紋長靴。 女人臉色蒼白的坐在男人對麵,女人的臉蛋很白,但也粗糙,不似養在深閨的嬌嬌女。 “許衍知,你究竟想做什麼?”女人忍不住開口。 若非宋梨武功,右腿都被廢,宋梨絕對會拚死殺了許衍知。 “阿梨還是這般沉不住氣,你好歹也是做了十多餘年的將軍”許衍知開口時故意加重了將軍二字。 宋梨聽到將軍二字就覺得是個笑話。 對,宋梨本就是一個笑話,多年來被自己的枕邊人算計無數次,最後家破人亡滿門血債。 就連自己的女兒都恨自己入骨,在邊疆帶大的長子不知所蹤。 “我不想看到你,這裡也不歡迎你,你走吧”宋梨不再看許衍知。 “皇宮本就是朕的,朕想去哪?輪得到你說?”許衍知輕笑著道。 “阿梨應該知道,朕今晚的目的”許衍知歪頭笑著看向宋梨。 許衍知的意思宋梨懂,更清楚如果不從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可宋梨已經沒有在意的人了,許衍知又該拿什麼威脅。 “聽聞阿梨有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許衍知這話使宋梨一愣。 宋梨隨即看向許衍知,許衍知戲謔的看了宋梨一眼後喝了一口茶。 男人長得雖不驚艷,但也算俊逸,加上已年過而立,更添了一絲成年男人的穩重。 宋梨抬眸看向許衍知,握在手裡的杯子不自覺的被捏緊。 “阿梨,要不我們做一個遊戲,孤每數三下便殺一人,直到阿梨同意服侍孤為止,阿梨,你說...”許衍知話還未說完。 一塊堅銳的碎茶盞就抵在了許衍知的脖子上。 許衍知兩手抬起,裝作很害怕的模樣。 許衍知也能感覺到,宋梨捏著碎茶盞的手此刻已經鮮血淋漓,鮮血正在一滴一滴的落在許衍知的肩膀上。 許衍知的不抵抗,宋梨也怔愣了一下,隨後,宋梨便聽見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將軍,別管屬下,殺了暴君” “將軍,屬下死不足惜,暴君不配為君” “宋姐姐,別管我,殺了暴君,為瑾煬哥哥報仇” 瑾煬... 難怪自宋梨被許衍知囚禁後就不再找到許瑾煬的一絲線索。 “阿梨,再不動手,死的人,可就是...”宋梨根本沒反應過來就被許衍知拽住手腕後被許衍知拉進了懷裡。 宋梨想從許衍知懷裡掙脫,奈何力氣根本使不上來。許衍知更是將宋梨牢牢的禁錮著。 許衍知隨手抽出一塊白布,拉出宋梨被紮傷的右手,宋梨想收回來,試了幾次確是徒勞。 “阿梨還是這麼沉不住氣,阿梨剛剛的動作,可是活活搭上了三條條人命的”許衍知很回味的對宋梨回應。 “陛下,這些人怎麼處置”一個男聲從外麵傳了進來。 這些人... “就放他們躺在外麵,正好下雨,也不會把地弄臟”許衍知包紮完後對外麵的人傳話。 “許衍知,你殺了他們...”宋梨眼睛猩紅的看著許衍知。 許衍知殺了宋梨的親人兄長許衍知是以通敵叛國的罪名賜死,那麼門外的兄弟們呢? 他們都是守護啟明疆土的將士,卻因許衍知的心情想殺便殺了。 “阿梨別用這樣的眼睛看著孤,孤會害怕的”許衍知說的每一句話無不刺入宋梨的心。 “許衍知,你就是個瘋子,你放開我”宋梨隨即想掙脫,但無論怎樣用力都無法使其掙脫出許衍知。 “阿梨,你要是再不聽話,這一批人,可又要死了”許衍知湊到宋梨耳邊輕聲細語道。 宋梨此刻真的繃不住了,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許衍知,他們可是替你守護疆土的將士...”宋梨先是將士首領才是宋皇後,最後才是宋梨。 “那又如何,孤想殺便殺”許衍知伸手擦了擦宋梨眼角的眼淚。 “阿梨,孤的耐心有限,你也不希望明日早上看到滿宮殿的屍首吧?”許衍知還是麵帶微笑的勸告宋梨。 若換成別人,估計早就被騙了,可宋梨不是,宋梨知道,許衍知的這個笑,究竟有多瘋狂,許衍知每瘋起來,都會來宋梨的宮殿。 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喪心病狂。 “三” 許衍知的聲音說大不大說笑也不小,即使外麵下著雨也淹沒不了許衍知的聲音。 “二” 宋梨在這一刻急了,宋梨不知道該怎麼辦。 宋梨骨子裡的傲氣,門外出生入死的兄弟,宋梨此刻必須做出抉擇。 “一...” “等等...”宋梨伸手抓住了許衍知的手。 許衍知看向宋梨。女人眼睛微紅,皮膚雖粗糙,但也掩飾不了那驚艷的容顏。 “我服侍你,你放了他們”宋梨的語氣微微放軟了點求許衍知。 “殺” 宋梨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更聽到雨水落在劍鋒上的聲音。 “許衍知,你說過...” “阿梨,求人態度也得好點,你說對吧?”許衍知打斷宋梨的話。 “就可惜,又死了一個,不知道等天亮,屋子外會不會遍地都是屍體呢?”許衍知意味深長的說。 “三” “阿梨,在不快點,可就沒時間了” “二” 宋梨此刻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爹爹還在該有多好,爹爹一定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 還有哥哥,娘親。 爹爹交過宋梨,武將要有武將的傲骨,丟了命也不能辱了武將的骨氣。 宋梨自己可以死,可是門外的那些兄弟呢? 他們亦有自己的親人,可他們萬萬沒料到跟錯了一個君。 斷了性命。 宋梨自己可以死,可門外的兄弟們不能死,他們的家人還在等他們回家。 而宋梨...她已經沒有家了。 “陛下...”宋梨隨即用兩隻手摟住許衍知的脖頸。 “阿梨侍候陛下安寢好不好”宋梨柔聲勸慰許衍知。 許衍知笑了笑。 世人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那位曾經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弱水將軍如今卻低聲下氣的求一個男人。 “阿梨要是早點聽話,他們也不會死了”宋梨還未反應過來,就被許衍知橫抱起走進了裡屋。 許衍知將宋梨放在床上後邊壓在了宋梨身上。宋梨覺得脖頸一股濕熱。 許衍知從宋梨的脖頸一直吻到了宋梨的嘴唇。 宋梨低喘著用手推了推許衍知的胸膛。 “許衍知...別殺他們,我求你了”宋梨的聲音很小,但許衍知足以聽見。 “隻要阿梨乖乖的,孤絕對不碰他們” 宋梨在聽到許衍知這句話後如釋重負,但兩角的眼淚卻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宋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是因為自己的父母被自己的枕邊人殺害而自己卻在仇人身下承歡而哭,是為自己救下了與自己出生入死的手下而哭,還是因為許衍知失了人性親手殺了自己的長子許瑾煬而哭。 許衍知吻上了宋梨的眼角。 “阿梨不哭,不然,孤會忍不住欺負的更厲害的” 隨後,雲雨翻騰,宋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但宋梨隻覺得這一夜格外漫長。 漫長到宋梨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走到頭。 晨曦,宋梨從睡夢中蘇醒。許衍知也早已不見蹤跡 宋梨看見散亂的衣服。自嘲的笑了笑,進來給宋梨弄水洗澡的婢女看見,隻能搖搖頭。 她們知道這位皇後脾氣怪,但卻潑得陛下盛寵。 雖然瑩貴妃也很得寵,卻還是比不過這位瘋皇後。 “娘娘,該沐浴了”婢女走到裡室欠了欠身。 因為婢女離宋梨不遠,宋梨抓住婢女的手。 婢女也被嚇了一跳。 “我且問你,今日你今未央宮,可見殿外擺了幾具屍首”宋梨的這一番話給婢女嚇得不輕。 “娘...娘娘,您說什麼胡話,未央宮哪來的屍首。”婢女磕磕絆絆的說了一句。 這皇後該不會想把自己殺了吧,我也沒惹誰啊? “娘...娘娘,您別想了,我們先去沐浴”婢女看見宋梨脖頸上的紅痕就知道。 宋梨昨晚又侍寢了,但她來的路上聽說,昨晚他們的陛下又在未央宮殺人了。 人殺之後皇後又侍寢,而婢女也看到宋梨眼睛下方的腫脹,眼裡的紅,像是哭了整整一夜。 婢女入宮不長,但她聽說過這位皇後的事跡,是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將軍,很難想象這樣的女子當初是怎樣的光彩。 又有一位疼愛自己的夫君,就可惜,將軍府通敵叛國被滿門抄斬,但婢女疑惑的便是,為何同樣作為將軍府大將軍的親屬宋府卻安然無恙。甚至連宋府的兩位小姐還入了宮,短短幾年便升為了四妃之一。 “你出去吧”宋梨用沙啞的聲音開口。 婢女猶豫了一下,但想想自己可不想死在這裡。“那奴婢去門外守著,娘娘要是有什麼需要,便喚奴婢”婢女說完就轉身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宋梨從床上下來,隻感覺腰部酸疼,宋梨強忍著來到浴桶邊。 宋梨洗了洗身上的吻痕,想把它們洗乾凈,可是宋梨搓到自己皮膚都變紅了還是沒有洗掉。 知道映出一道道紅痕。 宋梨捂臉痛苦,聲音很小,不易被人察覺。 宋梨覺得自己好累,不過索性,這一切,應該馬上就結束了。 …… 沒多久,一個紅衣小丫頭手裡抬著一碗藥,披著發,但頭上還帶著頭麵,頭麵兩側的步搖隨著人的走動輕輕搖動。 少女十五六歲左右,身上的紅色石榴裙隱隱繡著雲紋。 丫鬟在看到這個丫頭的時候愣了一下。不為別的,而是因為,這位與未央宮裡麵的那位皇後太像了。 “公主”小婢女聽到旁邊的丫鬟喚她公主自己也跟著行李喚。 “把門打開”公主語氣生冷,言語間透露著一絲不耐煩。 小婢女立馬乖乖把門打開,因為她覺得皇後應該洗好了。 就算沒洗好怪罪下來也不能全怪自己,畢竟公主這架勢,是必須進去的樣子。 門開後許瑾瑜抬步走進了未央宮。 此刻宋梨已然洗完澡,坐在桌麵飲茶,看見許瑾瑜的那一刻宋梨不知所措。 許瑾瑜就這樣坐在了宋梨的對麵,宋梨打量著這許瑾瑜,許瑾瑜同樣也打量著宋梨。 許瑾瑜一開始不相信,宋梨憑什麼比自己的母妃更得寵,如今算是明白了,長了這麼一副狐媚子模樣。 要是裝起柔弱來,的確會讓一個男人欲罷不能。 許瑾瑜將湯藥退到宋梨麵前,這湯藥是許瑾瑜的母妃蘇婉瑩讓自己親自送過來的,許瑾瑜一開始不想送,但在自己母妃的軟磨硬泡的還是送了過來。還說要自己親口告訴宋梨這是許瑾瑜自己親手燉的。許瑾瑜真不知道自己母妃想乾嘛? 宋梨看了看湯藥。 藥裡有毒... “看我乾嘛?快喝藥吧,這是我親手燉的,便宜你了”許瑾瑜說話很不客氣,甚至算得上過分。 要不是母妃強求,我燉給狗都不想燉給你 “安寧公主過得可還好...”宋梨小心翼翼的詢問許瑾瑜。 “我過得好不好,輪得到你來管”許瑾瑜的話落在宋梨耳朵裡很是刺耳。 “瑾瑜,往後要是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千萬別後悔,因為,總有人會原諒你”宋梨說完就抬碗喝下了裡麵的藥。 犯錯,嗬,她許瑾瑜怎麼可能會犯錯。 宋梨將藥碗放下後,許瑾瑜拿起碗準備走,被宋梨拉坐回了原位置。 “乾嘛?”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想跟你說說話”宋梨的語氣裡帶著祈求。這也是宋梨想故意拖延時間。 許瑾瑜見狀索性坐了下來聽聽宋梨打算說什麼。 “是我沒用,沒能保護好你,沒能將你引入正途,害了你” “也怨我,讓你尚在繈褓中便將你丟棄不管不顧” “在你的人生中未能教你辯善惡,明是非” “以後...娘不在了,你要好好活著,但別永遠活在懊悔裡”宋梨說著說著,眼眶便不知覺的紅了。 許瑾瑜愣住了。 娘,宋梨為何對自己說這些話。 許瑾瑜仔細觀察了宋梨的臉,這一刻,許瑾瑜心裡的疑惑好像解了。 她與宋梨沒見過幾次麵,但在後宮時間很長的老嬤嬤總說她不想蘇貴妃,更像宋梨,許瑾瑜一開始不在意。 可後來不經意間聽到了父皇身邊的公公與旁人說起自己的身世。 一開始自己根本不相信宋梨是自己的母親,她去問父皇,可父皇隻是搪塞過去,就連母妃對自己的態度也是忽冷忽熱的。 正在許瑾瑜思考的同時,兵器交打的聲音想起,宮人四處逃竄,被殺前死於刀下的慘叫,也有摔倒的叫聲。 宋梨閉了閉眼。感覺喉口有一股腥味,下一秒,宋梨用右手捂住口,再看手掌時。 手掌已經被黑色的汙血染紅,嘴角全是鮮血。 宋梨閉了閉眼。 來了嗎? 宋梨忍著最後一口氣,將一把匕首塞進許瑾瑜手裡,匕首很精致,像是精雕細刻而成,匕首柄末端還有一顆顆紫色的小寶石點綴。 在宋梨遞給許瑾瑜時,真個匕首卻被鮮血染紅,原本銀色的匕首此刻變得很觸目。 “拿著匕首,跳窗後往左,那裡有一個密道,密道聯通著宮外的意見客棧,你往那裡跑,別怕,就算被抓了...”他也不會殺你。傳遍後麵的幾句很小,許瑾瑜隻聽到了逃跑的方向。 說完,宋梨就起身將許瑾瑜拉到窗邊打開窗戶,看了一遍窗外沒人,很多人估計都在前殿。 “快走”許瑾瑜在宋梨的退散下跳出了窗口,許瑾瑜回頭看了看宋梨。 “你呢?”許瑾瑜擔心的詢問宋梨。 “我走不了了,瑾瑜,你快走吧,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護你”宋梨笑著勸許瑾瑜。 “別去恨,這不是你的錯,瑾瑜”宋梨說完就關上了窗戶後背靠窗。 “娘,保重”之後窗外再沒了動靜。 宋梨在聽到這句話後眼淚再也抑製不住流了下來。 宋梨強忍這喉口的難受。 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出來房間,宋梨來到的未央宮後庭。 後庭不算大但也不小,庭中有一池蓮花池,蓮花池旁種著一棵梨樹。 梨樹是宋梨從黎元帶回來的,常年四季都在開花,雪白的梨花飄落在地上,蓮花池裡。 風吹動掛在樹上的鈴鐺叮叮當當的響著。宋梨徒步走上連接著蓮花池的木板長橋。橋是平直的,等到蓮花池邊便斷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以坐在那頭看蓮賞梨花。 宋梨走的一步比一比艱難。 沒多久,宋梨就摔倒了,倒下去的時候宋梨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摔碎了。 而宋梨的右手正好伸出了木橋,手上的白色布帶也掉落。 手上受傷的傷口再一次裂開,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 宋梨調整了一個姿勢,讓自己側身趴著,這樣,總比趴著像狗啃屎一樣的死好看多了。 宋梨嘴角的鮮血還沒乾,但宋梨的視線開始模糊了。 宋梨終究對不起阿爹。 阿爹性子雖冷,但總是無條件的慣著宋梨。 爹爹也教過宋梨,出身武將,要懂得精忠報國,不得隨意叛國,母親教宋梨要懂得先愛自己再愛別人,兩位兄長教自己別管別人怎樣,首先別讓自己受委屈。 精忠報國,是爹爹教的,也是大哥教的,可是爹爹,對不起,阿梨最終還是判了國,辱了將軍府生生世世的英名。 對不起...爹爹 宋梨的視線從原本的模糊變得黑暗,宋梨覺得自己很累,眼睛怎麼也睜不開,漸漸的,宋梨最後的意識隻記住了兩個聲音。 “阿梨...” “她死了,不過好像少了一個人” 鮮血滴在池塘中,入水後逐漸擴散,慢慢放大,行成一朵梅花。梅花隨水沉底。 …… 六月的冬雪很大,寒風很猛烈,梅花被寒風活生生吹落,隨風飄舞,最後慢慢的飄進了一間院子。 最後飄進一扇窗戶落在了一杯已經冰冷的湯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