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隊伍裡,宮介貌似一直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偏執又強硬,稍有意見不一的地方便皺著眉頭,用粗糲的語氣表達自己的意見。當然,這種態度當然不是用來對待身份高一點的人,在平時生活和執勤的時候,這種態度卻能給他帶來很多便利,尤其是對待他的女兒。其實宮介年齡也不是很大,雖然有點壯士遲暮,但偶爾也會在心底升起一絲絲的少年英雄氣,然後很快就消逝不見了,因為往往這時候會有些少年痞子闖進他的視線。 有時候他很看不起正值年少的青年虛度自己的光陰、碌碌無為,有時候又很理解,因為他也是那麼過來的,也因為他的兒子。他對他的兒子曾寄予厚望,並自己努力做出榜樣,自認問心無愧。他時常教育他的兒子要勇敢,要堅強,要承擔責任,自立自強,要有目標,這個目標可大可小,可遠可近,可難可易,但一定要有......至少宮介口頭是這麼說的。 可能是灌輸的方法有點激烈,兒子的表現時常不能讓他滿意。兒子小的時候怕老鼠和青蛙,甚至魚也不敢碰,而宮介便把他帶到市場,把他一個人放在一個水產販子旁邊,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那些失去溫度的動物,看著它們的血水流淌,血水混合著灰塵和土壤向低處流去,流過他的鞋子,觸碰他的腳趾。 宮介還很鼓勵子女讀書,自己條件不是很好,但是省吃儉用加倍勞苦,給兒子把上書房的錢糧掙出來了,還給兒子購置了不錯的衣物書具。 兒子常常想:他簡直是個超人。 然後超人就栽跟頭了,聽書販子忽悠,買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神魔亂舞的東西給兒子,兒子小時候還看不大明白,稍微大點就看得一本比一比投入。其實對兒子來說,很多的道理還是雜書教給他的。 很長一段時間,兒子都是在生活的兩個極端顛轉,在家的時候吆五喝六,在書院的時候又之乎者也。這樣沒什麼不好的,雙語教學的環境下,兒子的學習能力因此變得很好,時常能舉一隅而三隅反,窺一葉而知秋至。書房老師很喜歡他能夠融會貫通、一點就通,種種磨練讓兒子好像真的成長了,他再也不怕小魚小蝦、爬蟲蚯蚓了。 他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學業有成、小有學識,他從不叛逆,愛護父母,關愛妹妹,他還懂禮貌,知進退,不輕視貧困、不諂媚富貴,他還有愛心有肚量,博愛,胸懷寬廣,不攀比不計較,他還有責任心,勤勞能乾。 他的名字叫宮想,他的妹妹叫宮念,而宮介,隻是一個簡單枯燥的父親,可是這已經很不錯了。 宮想一直是宮父的驕傲,直到八年前的一天。 一向懂事乖巧的宮想和父親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宮念此前幾乎從沒見過這種場麵。兩個人已經持續了好幾天的鬥嘴,本來宮父都已經放下家長的身份,發自內心的要和兒子談談。可兒子並不買賬,兒子的態度竟然出奇的強硬,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那架勢像是要掃清一切和自己哪怕僅僅存在一絲絲不同意見的人。宮父覺得是孩子長大了,並不完全對,他的兒子其實早就長大了,他所累積的經驗和信念隻是在那一天達到峰值,終於爆發。 他為自己創造了一個使命,一個至高無上的使命,甚至能犧牲自己生命的使命。他遠遠比宮父更清楚這路途的艱難,他比宮父更害怕、更恐懼這條道路上會遇到的危難,他擁有遠超自己前輩的決心和智慧,他身體散發的光芒能照亮一方天地,他不得不做,這是他所賦予自己生命存在的意義。 宮父太遲鈍了,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眼前的兒子早已長成大樹,注定要為宮父內心所不認同的東西拚搏,他阻止不了兒子了。 而宮想也再清楚不過了,父親和妹妹將是自己實現使命的第一道難關,而他早已修煉了無比強大的精神,他注定跨過這一道難關。 兩人開始動起手來,拉拉扯扯,進行口齒和軀體的拉鋸。而宮介才發現,宮想早已挪步到了門前,隻要一伸手便可以離去。見到此景,宮父從未感到如此的無助。之前,哪怕兒子出門一萬次,他也知道兒子會在第一萬零一次回來,而這一次,或許就是永別。 “你給老子滾!再也別回來了!快滾!” 宮想在一點點斬斷自己的留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他即將割掉最後一條線時,一雙手卻拉住了他,是宮念,自己稚氣未脫而又亭亭玉立的妹妹。他愣住了,他動搖了,這雙手似有千斤重,他動彈不得,本已斷掉的念想又一根根連上,他落敗了,隻差那麼一步。 悲傷和感動直接把他的雙腳灌滿,把門死死堵住。他悲傷,是自己為使命奔赴的第一步便已崩潰。他感動,是血脈和溫情穿透了一切將他們緊緊聯係在一起。他徹底放棄了,所有的想法都消除了,他問自己為什麼要追求一個和自己幾乎沒有任何關係、一個虛無縹緲不切實際的想法呢? 可笑。 可是那雙手卻傳來了他意想不到的力量。妹妹的聲音給他注入無窮的力量,本已失落的靈魂又升騰起來。 “哥哥!我支持你。你一定要加油啊!等你做好了自己的事,再回家找我和爸爸吧。” “我相信哥哥。” 宮想幾乎不敢看妹妹的眼睛,但還是轉正頭來,直直的盯著妹妹,隨後蹲下緊緊抱緊妹妹,對著臉蛋親了一口。 宮想真正下定了決心,對父女二人說道:“對不起,父親,妹妹,你們好好照顧自己,等我有朝一日再回來,等那一天,天下一定會再安定下來,不會再有人受苦受難了。” 宮想出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他叫上幾個擁有共同誌向的同窗好友一起,向西而行,奔向動亂而又黑暗的土地。他走的那一天,本來晴朗的天色暗淡下來,無所謂,他們早已準備好行囊,打點好行李,做足了準備。 大風四起,攪動天雲,日沒無光,而待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