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音鶴慢悠悠的回到了家，打開門看見江冬來早已坐在了床上，他低著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見到江音鶴時他的臉部開始抽搐，濃密的一字眉下一雙眼睛盛滿了怒意。 　　這是怒火來臨的前兆。 　　“爸爸…我回來了。”江音鶴咽了咽口水，慢慢把書包放了下去。 　　“這麼晚回來，和野男人出去鬼混了啊！”江冬來看著她，把手裡的筷子重重往下一摔，抬起食指指著江音鶴的腦袋惡狠狠地說道，“你再亂跑，你以為現在有多少好人啊，現在你不聽話，到時候被別人捉去賣你就去死啊，你不死我都會殺了你的！” 　　江冬來麵目猙獰，看著這張臉，江音鶴渾身開始發抖，這是他打媽媽時的樣子。 　　現在這裡隻有一個人可以供他發泄。 　　果然，江音鶴被重重一推，她不受控的向後倒去，但江冬來也沒想到後麵就是墻的菱角，江音鶴的撞在了上麵。 　　她痛呼一聲，感到一陣眩暈，看著眼前漸漸模糊地景象，她在內心祈求道：“救救我吧。” 　　江冬來看著昏倒的江音鶴一瞬間陷入了恐慌，江冬來急忙探了探她的鼻息，見有氣就趕緊把她抱到床上去。 　　“裊裊，裊裊啊，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江冬來神誌突然恢復正常，一絲的良知讓他落下了兩滴眼淚。 　　但這一時的良知還不足以讓他背上一個虐待兒童的名號，江冬來並不準備把她送去醫院。 　　而另一邊，一個小男孩坐在病房的窗邊，他的爺爺正在給他拿藥。 　　“軒軒，窗子關小一點，別冷到了。”爺爺小聲提醒道。 　　身形佝僂的老人撿著桌上的藥，手顫顫巍巍地拿出錢包，掏出了一疊零錢，大的有二十，小的有一毛，見醫生盯著他，老人尷尬地笑了笑，然後垂頭慢慢地數了起來。 　　男孩安靜地坐在窗前看著外麵的樹葉，忽然，一隻白鴿從上麵掉下來，把他嚇了一跳。 　　“我這是…在哪裡？”江音鶴悠悠轉醒，她的後腦勺還是隱隱發痛，江音鶴抬手想要遮住陽光，結果看見了一排羽毛。 　　“啊—”江音鶴將雙“手”抬了起來，她的手不見了，隻有一雙翅膀。江音鶴透過窗戶看見了自己的全身——裡麵赫然是一隻白鴿的樣子。 　　“唧唧—”江音鶴難以接受的叫了一聲，結果又被自己的聲音給嚇到了。 　　小男孩看見這隻鴿子左看看又看看，時不時的搖頭晃腦走來走去，覺得可愛，於是輕輕地把它抓了起來。 　　“小鴿子，你怎麼掉下來了？” 　　江音鶴感受到束縛，不耐地扭了扭身子，抬頭就看見了一個肥胖無血色的臉。 　　江音鶴被嚇了一跳，感覺有些反胃。雖然說從小就有不要以貌取人的教育，但是沒有接觸她可以尊重，現在這個人抓住她還靠的這麼近，很難讓人不反感。 　　“你有去的地方嗎？要不我帶你回家吧。”男孩戳了戳她的鳥喙，笑的很開心。 　　江音鶴想要反抗，但她一轉頭就看見了那天在賣烤腸的爺爺。 　　在這個境地看見熟悉的人，讓她無比興奮，她大聲地叫著，終於把爺爺的注意力給吸引過來了。 　　此時的爺爺還差二十塊的醫藥費，他看著小男孩，立刻換上了安撫的笑容：“軒軒再自己玩一會兒，我們等下就回家。” 　　小男孩看著爺爺這個樣子也不像剛才那麼開心了，他無措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雙腳也不自覺地縮緊，一句話也沒有說。 　　江音鶴似乎明白了什麼，她想起剛剛自己在空調外機上好像看到了一張綠色的鈔票。 　　老師是說過要拾金不昧，但我這是見義勇為，江音鶴想著。 　　她使勁從小男孩手上掙紮著下去，江音鶴還不會飛，隻能用著輕巧的身體慢慢跳過去。 　　叼到了！江音鶴想要興奮地大叫，但剛一鬆口錢就滑了下去，她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是一隻鴿子。 　　天吶，不要讓她回憶起這個啊。 　　她再次小心地叼起來，開心地跳了過去，邀功似的把錢偷偷遞給了小男孩。 　　小男孩有些詫異地看著江音鶴，但他沒有多想，隻是認為這隻鴿子天賦異稟。他隨即看向了正在撥老年機借錢的爺爺。 　　告訴對方醫生的微信，再讓其幫忙轉賬，最麻煩的借錢方式，也是最尷尬的方式，更尷尬的是一連五個電話都沒人願意接。 　　“爺爺，我這裡有五十塊。”他一步一步慢慢挪了過去。 　　爺爺聽見這個聲音，久久地看著他，眼睛有難過，也有責怪…但是他也沒有出聲阻止，而是沉默著看著小男孩把錢遞給了醫生。 　　貧窮之下，難有氣節。 　　江音鶴被小男孩放進了口袋裡，等出了醫院，不等爺爺說話，小男孩就把她掏了出來開心地告訴爺爺。 　　“爺爺，剛剛的錢是小鴿子給我的，它從外麵掛著的大箱子上找到的。” 　　小男孩知道，爺爺是有道德底線的，他不想讓爺爺感到愧疚和自責。 　　江音鶴附和似的叫了兩聲。 　　看著自己孫子這個樣子，爺爺一時間拿不準這是真的還是借口，但他最終還是準備相信自己的孫子。 　　“那軒軒有沒有給小鴿子取名字啊。”爺爺摸了摸江音鶴，問小男孩。 　　“有！叫小白！” 　　“……”這回輪到江音鶴愣住，這麼隨意的嗎？算了，小白就小白吧。 　　“小白，我們回家。”他們把江音鶴放進小包裡慢慢騎著破舊的小三輪回了家。 　　江音鶴感覺無聊，看見包裡放著的病例單她便看了起來，小男孩叫李愈軒，年齡比她小一歲，後麵的病…她就不太認識了，但看著應該就是電視劇裡所說的絕癥。 　　江音鶴有點小難過，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感到傷心，從小她就有十分強的共情能力。 　　看見乞丐爺爺躺在地上，她會難過的一早上都在哭，直到中午給了他兩塊錢才會感覺好一點；看見路邊的流浪狗和流浪貓也會很難過… 　　上天給了她強的共情感，卻沒有給她拯救苦難的能力。 　　江音鶴看著李愈軒，開始對自己剛剛的以貌取人感到唾棄。找的二十塊錢是爺孫倆身上僅剩的錢，爺爺給李愈軒買了個烤紅薯，遞給他後李愈軒掰開一半，大的給了爺爺，然後又撕開一小點，給了正在看著他們的江音鶴。 　　“小白，吃吧。” 　　江音鶴看著爺孫二人的互動，仿佛見到了課文裡的爺孫，她感覺眼眶有些濕潤，江音鶴立即低頭，啄食著烤紅薯。 　　也許是因為自己現在變成了鳥，她把皮也吃掉了。 　　冷風呼嘯地吹過，爺爺身上的棉襖早就破舊不堪，李愈軒身上的棉襖大了一圈，但他們兩個誰也沒說冷，而是靠的緊緊的，他還把江音鶴從包裡掏出來，抱在懷裡。 　　“小白冷不冷啊。” 　　“唧唧”不冷，江音鶴在心裡回應。 　　到了家裡，李愈軒先把江音鶴放在桌子上。 　　這就是一個小水泥房，頂多比她那個出租屋大了那麼一點，外麵是紅磚鋪出的灶臺，房間的角落堆積著一堆沒用的雜物，一個全是油汙的充電線慢慢延伸出去，家裡唯一乾凈的就是一個小電冰箱，雖然看上去很老舊，打開一看，裡麵除了菜就是澱粉腸—大半個冰箱全都是那個，這可能也是他們謀生的唯一資本。 　　“爺爺，我先給小白做個家！”李愈軒開心地拿起桌上的藥盒和抽屜裡隻剩半管的膠水還有幾個竹簽與剪刀，江音鶴好奇地湊了上去，隻見他畫好圖，全部裁剪好，然後慢慢地拚了起來，沒過一會兒，一個藥盒城堡就搭建好了。 　　江音鶴震驚地看著李愈軒，這一刻他仿佛籠上了光輝，這就是古希臘掌管建築的神！ 　　小城堡有窗子，有小床，還有小椅子小桌子。江音鶴開心地跑了進去，這是她十幾年來住過的最豪華的房子，她開心地跳上李愈軒的肩膀，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臉頰，惹的他哈哈大笑。 　　“小白喜歡嗎？” 　　“唧唧！” 　　“兩個小寶貝，過來吃飯了。” 　　爺爺進來，端著兩碗白粥和兩個玉米，李愈軒的那一碗有一兩塊肉，他顫顫巍巍地把自己的玉米掰下二十幾粒推到江音鶴麵前。 　　“小白今天真的是幫了大忙啊。” 　　江音鶴跳到爺爺身上，也蹭了蹭他，然後吃著自己的飯。 　　她一吃完飯就開始自己的飛行練習，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樣得力工具，自己不會用可太造孽了，李愈軒沒事乾，就在一旁保護著她，終於，她能歪歪扭扭的飛一會兒了，但體力也消耗完了。 　　江音鶴累癱在自己的小床上。她一直以為小鳥飛行很簡單，不變鳥不知道，一變鳥嚇一跳啊。 　　意識很快消失，江音鶴沉沉地睡了過去，閉眼前，她仿佛又看見了白鶴那雙含著淚的眼神。 　　她不禁在心裡問道：白鶴，白鶴，你為什麼哭呢？ 　　白鶴很快消失。 　　這一晚，江音鶴睡的反倒比以往好，一夜無夢。 　　等她醒來，爺爺已經收拾好準備出攤了，江音鶴就飛到了車子上叫著。 　　“小白想和爺爺一起出攤啊。” 　　“唧唧” 　　“那我們小聲點，等下爺爺給你炸腸吃，別吵醒軒軒了。” 　　“唧唧”江音鶴放低了聲音。 　　“小白真聰明。” 　　江音鶴歡快地跳上爺爺的肩，向著活動廣場行駛過去。 　　今天沒什麼人，爺爺也就沒有停在角落，熱鬧地區的生意就是好，不一會兒，爺爺裝錢的小簍子就已經過半了，江音鶴在一旁的樹上靜靜地看著，但另一輛三輪車行駛了過來，一對夫婦怒氣沖沖地跑下車，指著爺爺就開始罵。 　　“你個老不死的東西，這是你的位置嗎你就隨便占，信不信老娘弄死你這老骨頭啊。” 　　旁邊的男的就瞪著爺爺。爺爺的表情很受傷，但他沒有多說話，而是默默的把車子移開。 　　江音鶴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是人的時候因為有江冬來管著，所以她才那麼懦弱，現在自己是鳥了，說能管她。她一個俯沖下去就對著男人的眼睛啄。 　　江音鶴其實心裡也很恐慌，這是她第一次乾壞事，然後一個急剎就用爪子抓了那個女人的嘴巴。 　　“啊—” 　　“cao，哪裡來的死鳥！” 　　二人想要伸手抓住她，但江音鶴飛快的飛走了，臨走前還叼走了他們車子上的五十元錢。 　　“讓你們欺負爺爺。”江音鶴高昂著頭飛到樹上躲著。 　　“高娟，你這行為鳥都看不下去了啊。”旁邊的攤主笑著說道。 　　女人朝她呸了一聲，出攤肯定是不行的了，得帶男人去看看眼睛，江音鶴等到他們走了才偷偷把錢放進爺爺的簍子裡。 　　“小白，你又撿錢了啊。” 　　江音鶴蹭了蹭爺爺，爺爺把前開心地放進自己的錢包裡，但他想了想那個丟錢的人，猶豫不決。江音鶴不知道為什麼爺爺猶豫，但他最後還是收了起來。 　　爺爺炸了一根腸放在旁邊讓江音鶴慢慢吃，江音鶴費力用雙腳抓起來，爺爺驚奇地看著她。 　　“小白真棒。” 　　江音鶴唧唧地叫著，然後向著小狗的方向飛去。她把腸費力地丟在了小狗麵前。 　　小狗沒有先吃，而是靜靜地看著江音鶴，江音鶴被它看得頭皮發麻，她想起來自己現在是鳥…狗吃鳥嗎？ 　　小狗慢慢站了起來，江音鶴被嚇得全身發僵，隻見他低頭蹭了蹭江音鶴，然後說：“我認得你，你是那個小女孩是嗎？你的氣味很像，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變成鳥了。” 　　江音鶴震驚於自己能聽懂狗講話，雖然但是他們也不是一個物種的啊。 　　“我叫江音鶴，當然，我現在被取名為小白。” 　　“我沒有名字。” 　　“那我給你取個吧，叫…阿陽，怎麼樣，太陽的陽。” 　　小狗用著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江音鶴，然後開心地點了點頭。 　　雖然他不識字，但他知道名字是好的，太陽也是好的。 　　現在他也有名字了。 　　“阿陽，我先走啦。”江音鶴揮了揮翅膀，轉身飛向了爺爺。 　　“再見！”阿陽趴在地下，目送著江音鶴的離開。 　　賣完後，爺爺帶著江音鶴在市場花了二十買了一隻活雞回家去殺。 　　“今天可以給軒軒做一頓好的了。” 　　江音鶴看著雞驚恐的眼神和不斷哀求的聲音，產生了憐憫之心，可是…她不能幫她。 　　“小鴿子，你救救我吧，我剛下了三顆蛋，我的孩子還沒出來，我不能死啊。” 　　“…對不起。” 　　“求求你了。” 　　“…”江音鶴沒再說話。 　　“小鴿子…你今天不幫我，那麼今天我的結局就是你的結局！”母雞開始放狠話，人類從來都是自私的產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ｏm 他們不可能一直對一個可以當食物的動物好。 　　江音鶴不再理老母雞，她終究不是真正的動物，雖然心疼，但是她更希望李愈軒平安。 　　江音鶴在心裡唾棄了一下自己，一股羞愧感把她再次淹沒，有時候她也感覺自己挺裝的。 　　她一路上都沒有叫，而是緊緊依偎在爺爺的懷裡，她害怕自己再看著老母雞她會心軟。 　　回到了家，爺爺拿起刀準備割破老母雞的喉嚨。結果她劇烈的掙紮了起來。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還要去救我的孩子，你們放開我！惡心的人類！” 　　“雞阿姨！”江音鶴喊了喊她，“求求你了，房間裡的孩子也快死了。” 　　“那你去啊，你去奉獻你自己啊—” 　　“我—” 　　刀最終還是落下，江音鶴立刻別開了眼，她快速飛回了自己的小城堡，蜷縮在角落裡。 　　我是人類，我是人類，我是人類… 　　江音鶴一直重復著這句話，她的眼淚慢慢流了下來，她感覺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因為自己是人類，因為自己在幫一個病重的人類小孩，自己就高高在上地要求著另一個生命奉獻自己。 　　她又有什麼資格呢。 　　江音鶴飛到李愈軒的床頭，他在看著四年級的課本，看著看著就對江音鶴說。 　　“小白，等我以後長大了，我要當建築師，建一個海景房，天天看海，然後給你和爺爺一人一個大房間，我們永遠不分開。” 　　江音鶴這一次沒有叫，而是乖乖地趴在他身上靜靜地聽著他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