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江音鶴都跟著爺爺出攤，每一次都收成頗豐，這一天，江音鶴照常和爺爺一起出去，賣到一半，前麵的攤子全都一窩蜂的跑走了，他們還沒搞清楚什麼狀況，一個城管就眼尖地看見了爺爺，他跑了過來把爺爺的烤腸扔在地上。 　　“說過了，不讓擺攤不讓擺攤，你們老東西怎麼這麼愛錢啊！半身都入土的人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江音鶴在樹上唧唧地叫著，爺爺一直在低頭道歉，但還是被他推了一下，煤氣罐沒收，罰款五十。 　　可是他們今天都沒有賣到五十。 　　“先生啊，我今天都沒有…” 　　“說什麼啊，五十很多嗎？今天就是給你一個教訓而已…” 　　爺爺沒有說話，他不舍得摸了摸錢包，江音鶴盯著城管，什麼也不管便飛了下去。 　　“誒呦。” 　　城管的脖子被啄了一下，江音鶴沒有走而是繼續在那裡咬著他，爺爺想要叫她停下，但又害怕城管繼續罰他。 　　他不介意別人打他，罵他，但錢是他孫子唯一的活路，失去了他的孫子就一定沒有希望了。 　　江音鶴行動很快，其他城管都在管其他小攤位，在這個角落誰也看不到。到了最後那個城管受不了，跑掉了，江音鶴睡了一會兒就停下了，她去銜了一枝小花，安安靜靜地停在車子的扶手上。 　　爺爺的眼角濕潤，他抹了抹眼淚。 　　“小白，咱回家。” 　　一人一鳥迎著春日裡的陽光，慢悠悠的騎回家，困意襲來，江音鶴有些犯迷糊，一朵花瓣落在她的頭頂。 　　江音鶴在心裡嘟囔著：春風不識意，何以落花迎。 　　她現在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小英雄，幫助爺爺和李愈軒打倒壞人。 　　等回到家，爺爺看見李愈軒站在灶臺旁，趕緊上前抱住了他。 　　李愈軒因為化療和吃藥，體重上漲了許多，爺爺抱著他還是有些吃力。 　　“軒軒啊，怎麼不好好休息呢。” 　　江音鶴歪頭看著鍋裡的米飯，知道他是心疼爺爺，但李愈軒什麼也沒說，隻是回抱住爺爺。 　　爺孫二人進了房間，李愈軒坐在桌子上，他又開始拿藥盒做房子，江音鶴就在旁邊看著，時不時的還給他遞材料，李愈軒見狀就在旁邊放了一小碟瓜子仁，時不時的喂一下江音鶴，爺爺看著他們兩個小東西在那裡忙活，心裡一暖，轉身去外麵炒菜。 　　他不會把外麵發生的事情告訴李愈軒，他的孫子，隻要平平安安，無憂無慮的就好了。 　　… 　　江音鶴已經習慣了鴿子的身體，她現在早就可以飛行自如了。爺爺還是每天出攤，帶李愈軒去看病，江音鶴則是在周圍看看能不能撿到錢。 　　生活本來應該已經穩定下來，但是江音鶴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阿陽，你說世上會有奇跡嗎？”江音鶴躺在它的頭上曬太陽。 　　阿陽放下了自己剛剛撿來的骨頭，認真思考了一下。 　　“我不知道，但是，你變成鴿子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也對。” 　　江音鶴看著太陽，隨意地說著：“等我變回人了，我一定要給你一個家。” 　　阿陽歪頭，江音鶴差點摔了下來：“家是什麼？” 　　她穩了穩身子，想了想江冬來…那不算，她組織著自己的語言，然後興奮地說。 　　“家就是無論你多晚，乾了什麼，家裡的人都會無條件的保護你，愛你，他們不是出於某種自私的目的，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你好，希望你快樂。” 　　“那…阿鶴，你要快點變成人哦。我已經八歲了。” 　　“你比我還小三歲呢，可年輕了。” 　　阿陽沒有說話，隻是深深地看著江音鶴，良久，他笑了，然後開始跑起來。 　　“對呀，我還年輕呢。” 　　江音鶴飛在它的上方，看著阿陽的笑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等江音鶴飛回去後，爺爺的表情很是凝重，他顫抖地把攤位收好，現在明明還早，爺爺卻要回去，江音鶴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爺爺將三輪車行駛到一個陌生的小區，然後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褶皺，再用布仔仔細細地擦了一下臉，最後往玻璃門上看了看自己，之後鼓起勇氣敲開了房門。 　　房主人打開了門臉色就變了：“你不守著你那快病死的孫子，跑來乾什麼。” 　　爺爺沒有多說什麼，而是撲通一身就跪在了地上。 　　江音鶴見狀被嚇了一跳，但眼前的男人卻早已見怪不怪了。 　　“小夏啊，你哥在外地出車禍了，我要過去帶他回家…” 　　爺爺臉上的眼淚低落到麵前男人的皮鞋上，江音鶴急的一直在那裡叫，但爺爺把她按回了口袋。 　　男人沒有說話，隻是從包裡拿出三百塊錢。 　　“就這麼多了，那個病秧子我是不會管的，反正他都要死了。這麼多年我們借了那麼多錢，您老的錢也全沒了，你不管他自己不是可以過的挺好的嗎？”男人生氣的說，“他媽前幾年跳樓不也是不想要他麼。” 　　“小妍是個好姑娘，她不是不要軒軒，她隻是生病了…”爺爺還在苦苦哀求，“小夏，我求求你了，就幾天，我把你哥接回來軒軒就不麻煩你了。軒軒很乖的…” 　　爺爺見他還不願意，便開始磕頭，“當初你高燒不退，我又在外地，是你哥把你背去醫院的，他在你床邊守了三天，連學都沒去上，家裡沒錢了也是你哥出去打工供你上學，小夏啊，你哥哥現在還在昏迷，爸求你了，爸求你了。” 　　江音鶴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為什麼這麼狠心，她討厭眼前這個人了，爺爺都這麼求他了。而且這樣看李愈軒的爸爸對他明明那麼好。 　　男人就靜靜地看著地上的老人。 　　“行。” 　　他最後點頭答應：“路費我出，等下我把李愈軒接過來” 　　“不是為了別人，僅僅是為了我哥。” 　　爺爺聽見這句話最後又磕了幾個頭，他嘴裡說著謝謝，然後踉蹌著扶著樓梯下了樓。 　　江音鶴開始憎恨著自己的無能，自己什麼也幫不了爺爺，想著爺爺年齡這麼大，她有點不放心，於是就想要和他一起去。 　　江音鶴窩在了爺爺的口袋裡。 　　“小白啊，你陪著軒軒，爺爺很快就來啊，火車不能帶小鴿子的。” 　　江音鶴想了想，李愈軒很可能會被那個壞叔叔欺負，可爺爺年齡也那麼大了。但她隻是一隻鳥，出去了不僅不能幫爺爺，說不定還會拖累爺爺。江音鶴隻能叫了兩聲就飛回家了。李愈軒一個人應該也會害怕的吧。 　　“小白，你怎麼回來了，爺爺呢？”李愈軒正在製作著小車，看見江音鶴回來，他飛快地放下了手上的東西，伸手托住了她。 　　“唧唧” 　　江音鶴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沒過一會兒，李夏就過來了。 　　“二叔…” 　　李愈軒有些害怕他二叔，從小這個二叔就不喜歡他，但他知道叔叔對爸爸很好。 　　“上車，你爺爺…有事。”李夏復雜地看著他，然後用袋子按照備忘錄裡的信息將桌上的藥一點一點地撿好，看見桌子上的城堡和小車，他不自覺的流露出一點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這鳥是你養的？” 　　“她叫小白，很乖的。” 　　“有多乖？” 　　“會幫爺爺撿錢，會陪爺爺去賣東西，會陪我玩…”李愈軒滔滔不絕地說著江音鶴的優點，在他眼裡，江音鶴就是世界上最厲害，最可愛的小鴿子。 　　“那倒是比你有用。” 　　李夏的一句話就刺的李愈軒抬不起頭，江音鶴察覺到氣氛的變化，開始朝著李夏叫喚。 　　“還挺護主。”李夏瞧了她一眼，然後便不再說話。 　　江音鶴很難過，李愈軒也很難過，江音鶴就飛到他身上和他一起難過，兩個傷心的靈魂在一起就沒那麼難過了。 　　李愈軒看著乾凈明亮的大房子，又看了看自己充滿補丁的棉鞋和衣服，往地毯上磨了磨自己的鞋底，然後找了個小板凳坐了上去。 　　“記得吃藥，我不是你爺爺，不會管你。到了飯點會給你送飯進去，你房間在最裡麵。” 　　“二叔，我爺爺去哪兒了？”李愈軒鼓足勇氣，抬頭問他。 　　李夏沒有說話，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無論他們乾什麼，都是為了你。” 　　留下這句話他便離開了。 　　李愈軒很久都沒有說話，江音鶴跑過去抬頭一看他的臉，眼淚和鼻涕已經糊滿了他的臉，江音鶴費力地把紙盒叼過來讓他擦擦。 　　“小白啊，我是不是…真的是個累贅啊。” 　　“唧唧”不是的，江音鶴在內心安慰他。 　　在別人看來你是累贅，但願意為你付出的人從來不認為你是累贅。 　　別人愛怎麼認為就怎麼認為，他們又不是愛你的，他們怎麼會知道你的好呢。 　　李愈軒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爺爺這麼急，二叔本就不喜歡他，卻願意接納他幾天。那麼肯定就是爸爸出事了。 　　李愈軒想起了爺爺第一次向別人下跪的樣子，爸爸抱著他在急診室哭泣的樣子，二叔罵他拖油瓶時的樣子…還有…媽媽一躍而下時解脫了的表情… 　　好像所有的壞事都是圍繞著他一個人展開的。 　　對不起…對不起… 　　江音鶴久久地凝望著李愈軒，她沒有辦法開導他，安慰他。隻能站在旁邊看著他陷入痛苦的回憶之中。 　　另一邊，在火車站的爺爺背著一袋澱粉腸，五個饅頭和三個燒餅就出發了，等到了車站他才想起，自己已經十年沒坐過火車了。 　　車站裡麵的東西是那麼陌生，他努力分辨著車票，可他不知道進站口在哪。 　　“誒…” 　　他想要問過路的行人，和沒有一個人為他駐足，爺爺落寞地放下了手，最後一個保潔幫他指了指站臺，並且拜托了一個小夥子送他上車。 　　“謝謝你啊，小夥子，麻煩你了。” 　　“沒事的，爺爺，您怎麼一個人出門啊。” 　　“我啊，去接我兒子回家。”爺爺摸著自己口袋裡的照片說，“我和孫子都在等他回家呢。” 　　男人見爺爺的表情不對，也沒有多問，將他送上車後就回到了自己的車廂。 　　“小夥子，謝謝你啊。” 　　“爺爺，不用謝。” 　　車上很顛簸，爺爺看著身邊人吃著泡麵和麵包，還有貨架上的小零食，咽了咽口水，他拿出自己隨便找的塑料水瓶灌了幾口水，然後掏出自己的饅頭掰了一小點放進嘴裡，就像上課偷吃的小孩子一樣害怕別人發現。 　　一路上他都不敢去上廁所，不僅是怕東西被偷，他害怕自己不會沖廁所被別人笑話。 　　火車顛的他很難受，可是他更擔心自己的大兒子。 　　兒行千裡母擔憂，他們從小就沒了母親，除了他，也沒人心疼這孩子了。 　　“蕭仔啊，爸很快帶你回家。” 　　…… 　　爺爺很快到了當地的醫院，看著躺在床上頹廢的兒子，他邁著蹣跚的步伐跑了過去。 　　“蕭仔啊，爸來了，爸來了啊。”爺爺抱著他的頭，“爸來接你回家，我們回家。” 　　“爸…我廢了，我徹底廢了。”李蕭崩潰地看著爺爺，他撕心裂肺地說，找書苑 wwｗ.ｚhaoshuyuaｎ.coｍ “軒軒的醫藥費也要斷了，爸…” 　　“沒關係，爸養你們，有爸在，爸答應過你媽要好好照顧你們的。” 　　“爸—” 　　父子倆哭的都和孩子一樣，他們的未來仿佛可以一眼就可以看到盡頭。 　　此時李蕭的出院手續早就辦好了，爺爺彎下腰，將自己的兒子吃力的背在背上。 　　“爸…” 　　“沒關係，爸小時候就是這麼被你們兄弟倆的，一次背兩個呢。” 　　父子二人最後都沒說話，一路上也有好心人上前去幫忙，爺爺也不至於太累。 　　江音鶴站在桌子上，看著那些菜靠著李愈軒的手臂趴下了。他沒有給自己準備菜。 　　李愈軒看著江音鶴，怯生生地問了一句：“叔叔，可以…給小白弄一點飯嗎？” 　　李夏看了看李愈軒，然後繼續低頭吃飯：“隨便你，別拿碗。” 　　江音鶴很生氣，但江音鶴知道自己是在寄人籬下。所以她沒有叫，而是等著李愈軒的投喂。 　　“小白快吃。” 　　等到了晚上，李愈軒睡著了，江音鶴才偷偷從窗戶縫隙飛了出去，爪子上還抓著一小袋吃剩的骨頭。 　　“阿陽，阿陽！” 　　江音鶴叫著，在黑夜裡的阿陽睜開綠色的眼睛，看見是江音鶴，開心地搖著尾巴。 　　“阿鶴，你怎麼這麼晚還來啊。” 　　“軒軒的爸爸出事了，現在我們在他二叔家，骨頭很多，我想著給你帶來一點。” 　　“謝謝阿鶴。” 　　江音鶴看著無憂無慮的阿陽，心情也隨之變得開心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