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一晃而過,七中高一的同學們越到開學反而越興奮,因為熬過開學第一周之後,他們就要開啟為期十天的遊學活動了,高考部去西安,國際部去南京。沈靈均和沈書延知道後發自內心地感嘆校領導有眼光,選了這兩個底蘊深厚的城市。不過國際部和高考部的遊學風格截然不同,相對於沈書延他們被告知晚上還要在騰訊會議晚自習,國際部四個班將過上十天神仙般散漫瀟灑的生活,沒有作業,沒有遊學手冊,沒有晚自習,去火車站甚至不用在學校先集合。 “大家站好我再點遍人數!”周涵捏緊口罩扯著嗓子喊。 早上六點半在火車站集合對於大部分住在海澱朝陽和遠郊的學生來說的確早了點,尤其是十八班幾位通宵趕完作業的同學們,腦袋一點一點,單眼皮變雙眼皮,仿佛被抽走了靈魂。 “老師,咱班還差仨。”周涵從羽絨服堆中艱難地擠出來,“喬子經你行李箱要被陳誠坐塌了。” “上官和子亭欣悅排隊過安檢呢,馬上到。”靈均粽子成精,整顆頭被羊毛圍巾裹得嚴嚴實實,比旁邊的韓老師圓出一圈。 京城到南京的距離遠,國際部人又少,學校就給包了動車臥鋪。沈靈均本來以為同學們上了車肯定倒頭就睡,自己能享受一下在隆隆車輪聲中看書的氛圍感,沒想到這群人腦後生反骨,有了床反倒精神起來,拿出薯片果乾,開始聊天吵鬧打遊戲。韓簷三次讓陳誠小點聲,然後五分鐘後幾個弟兄又開始啟動,降噪耳機都擋不住滿車廂的鵝叫聲。寒溯乾脆放棄刷題,把電腦一合,跟來找他的謝宛辰聊天。 “你們班是真好,”謝宛辰坐在寒溯身邊用微信給他打字,“一個來加我微信的女生都沒有。” 太騷了。寒溯真得很想翻他個白眼。 1216:要不要我截屏給管楚? 謝宛辰:臥槽?你變壞了! 謝宛辰:別別別 阮清安和上官都在睡覺,靈均跟陳欣悅她們聊不來,又被陳誠吵得看不進去書,就百無聊賴地揣著手在過道溜達。韓簷坐在窗邊的小折疊椅上,看著興奮過頭的男生和獨行的靈均,覺得自己對這孩子的判斷可能有些偏頗。沈靈均是個擅長跟人打交道的人,但“獨來獨往”這個詞放在她身上一點都不違和。在鮮有人注意或是沒必要說話的時刻,若寒溯的狀態被形容為靜默,那沈靈均可以稱得上是孤僻。也許老師們都看錯了,韓簷直了直腰,十八班真正的小冰山並不是寒溯,而是這位熱情開朗的班長。 “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列車員推著餐車慢慢走過。十八班大部分同學都在上火車之前買了自己喜歡的零食,因此對餐車上的食品飲料沒有表現出太大興趣,但“花生瓜子八寶粥”這句話對靈均來說象征著很快就能見到爺爺的喜悅,和在綠皮火車上度過的短暫卻美好的童年時光,她怕自己忘記,於是對能象征那點美好的東西格外敏感。她買了一袋瓜子、一袋果乾、兩桶康師傅紅燒牛肉麵和一瓶水,沖了碗泡麵回來發現隻有韓老師對麵的折疊椅沒有人坐,就把泡麵桶放在了他麵前的小桌板上。 “好香。”韓簷抬起頭笑笑,他穿著灰色高領毛衣,身側的玻璃窗外是一閃而過的藍天鐵軌電線桿,這麼看他更不像這群半大孩子的老師,就是個跟他們一起來旅遊的大哥哥。 “饞一個寒假了,”靈均笑嘻嘻地叉好叉子,目光落在韓老師剛合起來的書上,眼睛一亮,“您在看《孽子》啊?” “嗯。” “哇!我中考之前看的這本,真的好看!”靈均不露痕跡地掃一眼周圍同學,看大家都在專注玩兒自己的才開口。 “你看過這本書?”韓簷難掩震驚。 “‘在我們的王國裡,隻有黑夜,沒有白天’,”沈靈均無聲深吸一口氣,做出個哭臉,“我當時本來打算看完這本之後看《一把青》的,沒想到後勁兒這麼大,《一把青》我都沒敢看。” “白先勇先生寫得的確動人。”韓簷點點頭,《一把青》他看過三遍,《孽子》已經被他翻過不下五遍了,“所以看他的書,容易傷心。” “光是看就這麼傷心了,故事裡的人得多難受啊。”沈靈均脫口而出。 韓簷看著麵前在隆隆車輪聲中大口嗦麵的姑娘,喉結輕滾,沒有說話。 一上午兩師生聊了不少,靈均給韓老師上了一把瓜子,聽他從臺灣歷史講到地緣政治,然後被韓簷引導著總結起美國政府架構和疫情前後的國際經濟走向和股票……馮成語和陳誠幾次想參與討論,被兩人過於跳躍的思維和敏捷的一問一答弄得暈頭轉向,最後隻能放棄,各自回了車廂。 “……所以申請的話,您建議我用行為經濟?”沈靈均的眼瞼已經消了腫,眼尾追著眉梢,精明氣被圓臉兒一包,攢出了謙遜真誠的聰慧。 “嗯,感覺在你的經濟世界裡,重點是人。不過這也隻是我個人的想法,如果你之後有別的興趣,完全可以繼續探索,不用把思路釘死。”韓簷挽起袖口,把瓜子皮攏進靈均撐在桌下的袋子裡。 “得嘞!聽您一席話,少走十年彎路!”靈均拿起兩瓶礦泉水,往韓老師麵前一舉,“小的必須敬您!” 韓簷笑著拿了一瓶,跟靈均手裡的一碰。 “靈姐你看見林澈了嗎?”喬子經被窗外的陽光曬醒,頂著雞窩探出腦袋。 “沒有誒。” “他跟子亭和寒溯被物理老師找過去判卷子了。”趙騫鵬算著牌,回了喬子經一句。 陳欣悅見喬子經醒了,一嗓子把他叫過去看日漫,阮清安從夢裡被這一聲徹底喊清醒,扁扁嘴,一眼從中鋪看向靈均,靈均立刻起身,安撫著握了握她的手。 “誒呦,咱們到哪了?”謝宛辰揉著眼睛坐起身。 “剛過徐州,”靈均側過身,把鞋給他踢過去。 “你跟我們班孟博銘換換得了,你來我們班,他已經是十六班班長了。”周涵笑著說。 謝宛辰沒接話茬,隻是跟著笑,跟靈均聊了兩句之後商賽的安排就去別的車廂找寒溯了。一下午大家聽歌的聽歌,睡覺的睡覺,打牌的打牌,也有靈均這樣看了一路粉墻黛瓦的小文青。夜幕降臨時陳欣悅不經意往窗外一瞟,驚喜地大喊:“下雪了!” 一個班幾十個人都扒著窗子往外看,一邊驚嘆“臥槽好美牛逼”一邊推推搡搡拿出手機拍照。別的車廂的同學一樣興奮,寒溯林澈和李子亭被堵在十五班愣是沒擠出去,還被迫跟數學老師自拍了一張照片。靈均從沒笑得這麼自然過,不為成績,不為前程,隻為了眼前的人,窗外的景。 從火車站到酒店有很長一段距離,大家拖著行李在火車站穿梭,最辛苦的是班主任和班長,點人看行李,還得幫幾個不省心的男生找身份證。一遭下來,把靈均累得屁股剛碰大巴車座就開始睡,結果十分鐘後就被一個巨大的顛簸晃醒了,想下意識罵句“shift”,猛然發現旁邊坐的是寒溯,清安不知道去了哪。 “寒哥,清安呢?”靈均跟韓老師聊完天之後心情格外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兩秒鐘就把被車顛醒的事忘了,也沒在暗淡的天色中看清寒溯輕蹙一下的眉。 “她有點暈車,去前麵坐了。” “你們這是判了一天的物理卷子啊?”靈均揣起手,愜意地瞇著眼。羽絨服寬大,她看起來像隻無憂無慮的胖貓。 “下午判的數學卷子。” “啊?”靈均做出個痛苦又驚訝的表情,應該還有點滑稽,把寒溯逗樂了,“辛苦辛苦,希望你是最後判的我的。” “為什麼?” “因為最後你都判懵了唄,我考試就喜歡往不會的題上寫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啦,騙騙分數啦。”靈均偷著看了幾集電視劇《我的前半生》,被裡麵的上海小調洗腦得很徹底。 這下寒溯直接笑出了聲,把過道右邊的喬子經都笑愣了。 “你笑什麼?怎麼?你是在嘲笑我嗎?”靈均放低聲音,挑起眉毛拿下巴看著寒溯,“告訴你哦,今天我得到了高人指點,距離暴富隻差一步了哦!以後見到我呢,你最好尊稱一聲……”靈均實在沒忍住,牙間漏風,跟著寒溯笑噴了。她是真的很開心。 寒溯也開心,他一整個寒假的疲憊和壓抑被靈均一掃而空,倆人笑得暢快淋漓,根本沒看見周圍幾個同學見了鬼的反應。 雪花紛紛揚揚,自天空潑灑下來,將幾十歲的褐色居民樓妝點作舊夢。一座南京城銀裝素裹,便成了金陵。車窗上的哈氣被抹掉了,映出靈均含笑的黛眉鳳眼,和她身側隱隱約約的清雋身影。他好像也在看著窗外,又好像是在看女孩兒墨黑的發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