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二人合唱一段,陳誠帶著幾個男生強行加入,又變回了班級合唱,引來了許多路人圍觀。這是十八班唱得最開心的一次,沒有比賽的壓力,沒有排練時的煩悶,隻有公園一早清涼的空氣和路人的嘖嘖稱贊。韓簷的麵上露出久違的輕鬆歡喜,他看著孩子們紅撲撲的臉蛋兒,忽然覺得就這樣也不錯,無論將來回不回生意場,自己的那些事情解不解決,日子總要過下去。 “我喜歡你,你應該也知道。”最後一句回味悠長,他們給自己鼓掌歡呼,唱起一首又一首歌,直到大部隊集合。 “Francis,你上次考托福是什麼時候來著?”靈均筋疲力盡癱在大巴車座上,把頭發散開靠向椅背,轉頭問寒溯。 “上次考的已經過期了,下次四月份考。” “那就是一次115+唄?” “不一定,這兩個月得刷題,”寒溯靜了靜,放低音量,“你……不是已經考到115了?” “怕到申請的時候就過期了,這學期得再考一個,唉,命啊。”靈均苦笑。 “這幾個月BJ考位比較緊張,我搶的是蘭州的。” “那明天我得早起搶考位,BJ的是不是都沒有了?” “BJ大概率搶不到。如果搶外地的,最好搶疫情封鎖不嚴重的地方。” “有道理,今晚我就按寒總指示整個攻略,”靈均笑眼一瞇,“誒!是梧桐大道,馬上到美齡宮了誒!不能是寒總了,得叫寒局長!” 到美齡宮這種有故事性的景點靈均就來精神了,想當年小升初的那個暑假,她糊弄完課外班數學作業,開始看什麼民國四大家族,宋氏王朝的書和電影,知識漲了不少,就是開學的數學成績十分危險。陳誠下了車,十分默契地來找沈靈均一起逛博物館聊天。周涵跟在陳誠斜後方,時不時問兩個問題,靈均了然,趁周涵和陳誠說話的功夫找到韓老師,請他講講民國歷史和經濟,把空間留給周涵,一舉兩得。美齡宮遊客行走的地方並不寬敞,就在這方寸之地,十八班自動形成了韓老師小課堂。靈均看十六班柳莘扯著脖子聽得辛苦,就招手叫他過來一起聽。 在Celine身邊唱歌說話的人,也可以是陳誠和柳莘吧。這個想法在陳欣悅腦海裡一閃,她懸著的心終於吊死了,這輩子頭一次啊,自己嗑的cp可能出錯了。李子亭一頭霧水地看著身旁陳欣悅精彩紛呈的表情,稍微緩解了她站在寒溯正前方的緊張心情。李子亭全程舉著手機,韓老師講到哪,她就拍哪件展品,哪間屋子的照片,因為寒溯就在自己身後,他的呼吸聲腳步聲對她來說簡直就是監視器,老師說的話她根本沒辦法聽進去。寒溯安靜聽著韓老師講解,並不知道前麵的女孩兒心裡已經因為自己波瀾起伏,於是他一個自認為普通且善意的提議將這點波瀾掀成了驚濤駭浪:他見李子亭為了拍禱告室擠在人群裡差點把手機摔出去,主動提出幫她拍照。 李子亭自然地遞過手機,寒溯自然地接過,利用身高優勢拍了一張清晰的俯視圖,然後將手機還給李子亭,李子亭再接過道謝。這個在旁人包括寒溯看來不過五秒鐘的,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同學間互幫互助的行為,巨浪般向李子亭的心臟猛蓋過去,一個浪卷過來,她根本無力抵抗,拚勁全力才讓自己的神態動作看起來像寒溯一樣“正常”。她甚至沒感覺到自己一開始點了頭,直到聽見自己機械的道謝聲方如夢初醒。 “這,這是有問題的,”李子亭在心裡對自己說,“千萬不要沉湎,千萬不要彌足深陷,千萬不要!這隻是因為他很善良很好,看看他對Celine的態度,他們一起合唱,一起領獎,一起做,一起說話一起笑,他對你……這簡直微不足道!” “沉湎又能怎麼樣呢?”另一個李子亭在心裡說,“是痛苦,可也會有驚喜啊,就像剛才一樣。萬一呢?” “別做夢了!” “可是萬一……” 可是萬一,被陳欣悅知道了自己對寒溯的心思,那就真的完了。沈靈均這種朋友多人緣好的人都要被議論,輪到自己,一定會是一場盛大的嘲笑。 算了。就這樣吧。 “媽啊我是真逛不了博物館,一個美齡宮都給我困死了,明天南京博物院怎麼辦啊?”喬子經從美齡宮出來眼眶紅紅,流下兩行眼淚,風一吹,整張臉割刀子似的疼,“哦呦哦呦”捂住臉。 “明天晚上秦淮河遊船,熬過白天就活了。”趙騫鵬也困得不行,眼淚鼻涕齊流。 “你們倆文化沙漠,看看人家陳誠和柳莘,還拉著韓老師聊呢。”陳欣悅在他們身後撇撇嘴。 “Celine,陳欣悅剛問十六班柳莘跟你是初中同學嗎?看你倆好像挺……誒呦……”高毓麟差點兒絆了一跤,被寒溯及時扶穩,“我看你倆好像挺熟的。” 靈均看向高毓麟,餘光裡的寒溯在人群中挺俊得出眾,她頓了頓,“啊,還行,我跟柳莘還有本部的沈書延弄了一個文學社。” “哦哦哦。”高毓麟點點頭,沒再細聊,反正是陳欣悅要問,他自己肚子餓得嘰裡咕嚕叫,一心都掛在晚飯上。 肚子餓的不隻高毓麟一個,逛了大半天學生都累,肚子裡聽取蛙聲一片。十五十六班的人賤兮兮跟十七十八班的朋友們顯擺馬上就要去老門東逛吃逛吃,十七十八班立刻找主任和老師撒嬌。事實證明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們得到了去正宗南京大牌檔吃飯的機會,然後跟十五十六班的同誌們依依惜別,大笑著啟程去建鄴區南京大牌檔胡吃海塞。 “主任主任,”十七班的小胖子馬行安拉著趙主任的胳膊晃蕩,“吃飽了就困可怎麼辦吶?” “一會兒上南京眼步行橋溜達溜達,吹吹長江的晚風就精神了!”趙主任慈愛地看著馬行安表情凝固。 切,吃飽了就想回酒店睡覺,慣的這群小崽子!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不愧3A景區啊,還挺好看!”陳誠三兩步跑上南側橋首的寬闊平臺,張開雙臂,以左腳為軸自轉一圈。 “陳誠別動!”上官羽一雙攝影師的眼睛最會發現美,一激動喊出了聲,“右手別動,放下左手……對對,就這樣!” 哢嚓—— 長江兩岸溫柔連綿的燈火擁襯著步行橋明亮的“眼睛”,璀璨下難馴的孤影支棱著頭發,長腿點地手指天,是骨頭縫裡都在叫囂的疏狂。 “上官開班吧我靠,”趙騫鵬目瞪口呆,“陳誠都被拍得像個人了我靠。” “我去你大爺趙騫鵬&%¥#……”陳誠不能張嘴,一張嘴就又不像個人了。 於是上官羽當即開班,隻不過除了馮成語之外都是客戶,還不給錢。 上官哢哢哢給陳欣悅喬子經和寒溯等人拍完照後,馮成語終於接管了相機,一路小跑從橋中段拽回了李子亭。 “……真的子亭,你就這麼側身站著,後背稍微挺一點,可好看了!”馮成語第n次試圖說服李子亭做她的模特。 “還真別說,Lilith你看高哥用手機給你拍的,真挺有氛圍感的。”喬子經吃飯的時候被陳欣悅冠以十八班“婦女之友”,索性友好到底,林澈和高毓麟幾個也來圍觀附和。李子亭羞赧得從脖子紅到耳根,在拍與不拍間糾結,身子將轉不轉,短發被風糊在臉上,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 “嘖,我說你們幾個,我們子亭作為未來科學家那是很內斂的,都圍著人家怎麼拍嘛?”沈靈均上前理了理子亭的頭發。 “沒錯,‘李文潔’同誌豈是能被隨便窺視的……草!”陳誠笑得有點痞,外加一 種他獨有的欠抽氣質,高毓麟甚至沒聽清他說了什麼,照著他屁股就是一腳。李子亭實在沒繃住,終於轉身抿嘴一笑,被馮成語立刻抓拍下來。 大家都在欣賞照片,沈靈均借夜色掩護,瞧著擠在李子亭身側將近一米九的高大身影,和第一次被很多同學圍住,神色慌亂卻激動不自知的李子亭,愣是把鳳眼給瞪圓了。別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陳誠同誌可是《三體》裡統帥的忠實粉絲,竟然……原來如此! 靈均露出頓悟的笑容,塞上藍牙耳機,默默退出人群,漫無目的地踱著步,轉轉悠悠倚上欄桿,垂眸看著水中宏麗閃爍的高樓燈火,任晚風拂亂長發。 “Celine。” 是寒溯的聲音。沈靈均晚餐吃了兩碗醪糟湯圓,米酒度數很低,但顯然後勁不小,微醺上頭。她平靜地感到自己的舌頭打了結,於是乾脆放棄問寒溯有什麼事,趁著暈勁兒轉過身,背靠欄桿,笑著看他。雪鬆一樣的人,真好看啊。 “咋著?”靈均挑挑眉。 寒溯溫和道:“是語言學奧賽報名的事,齊老師讓我問Kate要不要報,但我今天沒怎麼看見她,微信也沒回。你知道她……” “哦哦哦,清安從美齡宮出來不太舒服,希姐陪她回酒店休息了。她應該沒看見微信,等我晚上回去,要是她還醒著我給你問問。” “好,謝謝。”寒溯點點頭。他站在那裡,夜幕中看不清表情。 ………… “我聽歌呢,一塊兒嗎?” 上頭了。 沈靈均眼神有些散,但心下很清明。她摘下一邊的耳機,往寒溯麵前一遞,神情很放鬆,好像就算寒溯拒絕,她也無所謂,隻會點點頭聳聳肩,自己接著聽。 寒溯低眸看著靈均放耳機的那隻手,想抬頭,也隻是抬了抬下巴,足足十多秒後,才抬眼望向靈均深黑的眼瞳,沉靜的目光中帶著靈均完全陌生的意味,她沒一下看透,倒是想起他們第一次見時,他在黑暗裡一把將她攔腰抱起,任她死死攥著他背上的衣料,使她逃過照腦袋致命的一棍子。她沒看清他的臉,以為他們這輩子再也不會相見,於是將許多年的恐懼和痛苦全都倒給了他。可命運真的很有意思。沈靈均讀過很多書,以為寫到文藝作品裡的才叫陰差陽錯,卻沒想到藝術真的來源於生活,甚至遠不如生活荒謬。 她回過神,發現寒溯已經戴上了她遞過來的耳機,站到她身邊。 “願你風塵仆仆,深情不被辜負,雖回不到過去,也回不到當初;願你半生漂浮,此生能有歸宿,願你風雨落幕,能有人免你孤苦……” 靈均伴著吉他與大提琴哀愁的間奏直起身,寒溯便跟著她,一同往橋上走去。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是學藝術的,或者是純文科生,雖然你天天在我旁邊搞數學。”沈靈均含笑看著寒溯。 寒溯腳步一頓,直接用三個噴嚏回答了她。沈靈均哈哈大笑,擺擺手,讓寒溯別介意自己胡言亂語。 “我的確很喜歡舞蹈。” 靈均瞬間安靜。 “你會跳舞啊?什麼舞?芭蕾嗎?” 寒溯唇角極小的幅度勾起:“是民族舞,蒙古舞跳得多。” “那可惜了,要是我現在也堅持跳,咱倆沒準兒能來個雙人舞。” “你也跳舞嗎?” “我四歲就開始跳舞了,也是民族舞,跳了十年。後來發育太猛,又根本管不住嘴,乾脆放棄了。你呢?看你這意思現在都在跳唄?” “嗯,不過不經常跳。” “不知道能否有幸得見寒總一舞啊!”這是靈均嘴裡罕見的非客套話,尾音沒有上揚。 不知道寒溯是否聽出了靈均的真誠,略略沉思,緩緩道:“我的作品集裡,也許會有。” 他是真的愛舞蹈,靈均蓋棺定論。寒溯提起數學的時候,可從來沒有沉思過,因為每一步規劃都在他的計算之內。 “文科生呢?” “什麼?” “你為什麼會想,我是純文科生?” “不能說是文科生,隻是感覺你做數學的時候很冷靜,更像是在掌控邏輯,沒有焦躁沒有炫耀,也沒有沉迷。這種狀態不像多麼熱衷數字,倒像神仙。我心裡的神仙就是詩仙啊!”耳機裡的音樂放到了Young and Beautiful,沈靈均被打雷姐慵懶的嗓音一刺激,說話都變得抽象起來。 然而寒溯此時的邏輯並沒有被他掌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腦子裡哐啷一聲,邏輯脫軌。隨著邏輯一同消失的還有耳邊的風聲,長江的夜色,他隻能看見沈靈均了。他知道沈靈均有多擅長運用文字,也知道南京是個終究會醒來的夢,夢醒之後,靈均會再次披上盔甲,用笑臉將他隔擋在外。 “對。我對數學隻是擅長,興趣一般,”寒溯頓了頓,問道,“你呢?” “我喜不喜歡經濟?” “嗯。” “我挺喜歡經濟的,但不能學純經濟,搞研究坐不住,而且也不掙錢。” “如果為了掙錢,你會學什麼?金融嗎?” “差不多吧,反正就是商科有關的。本來覺得谘詢挺有意思,不過聽老師說最近兩年谘詢行業不景氣,Quant更有前景,但我受不了做量化。害,大不了最後回東北做生意去,跟人喝喝酒扯扯淡,也挺有意思。” 寒溯認真聽著,點了點頭,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偏過頭一笑,但還是被靈均察覺了。 “你笑什麼?”靈均懷疑今晚寒溯喝了。 寒溯搖搖頭,他總不能告訴沈靈均自己腦子裡是她圍著火爐裹著貂,鼻梁架墨鏡,左手舉獵槍,右手捧烤地瓜的樣子。 “你呢?將來想乾點什麼?” 寒溯靜了一會兒,回答道,“我想進公檢法係統。” 他聲音不大,也不是沖著靈均說的,但這八個字一字不落地鉆進了靈均的耳朵。她懵然望向身旁的男生,忽然希望這座橋可以沒有盡頭,長夜燈火可以永遠相望,這樣他們就能一起走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