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李長安砰一聲狠狠摔門，那道雕琢著壁畫的長廊轉瞬間像玻璃一樣支離破碎。當陳小北往後看去，那條長長的回廊已經消失不見。黑洞洞的鹿鳴山除了旁逸斜出的古樹幾乎什麼也沒有。 　　剛才他們明明下了走廊，現在怎麼什麼也看不見了？ 　　陳小北左顧右盼，前麵是個院子，後麵則是深山老林。這怎麼會呢？他們剛才分明在山體裡。 　　“告訴你，那是你我的幻覺。”李長安提醒他，“我們其實一直都在地表之上。” 　　陳小北頭搖得像撥浪鼓：“怎麼可能呢，我明明看到是你挖了地。你鏟子上麵還有土的吧？” 　　“其實呢，這個幻覺從我們揭開辛夷車車簾的時候就開始了。我們是這個幻境的被困者，同樣也是這個幻境的創造者。我們想看到什麼，它就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現在你我麵前。” 　　這是實話，李長安一開始也未曾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假的。而當那走道裡總有什麼看不見形狀的東西若隱若現的時候，他意識到有東西跟蹤了他們一路。 　　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們被困了。 　　在那個幻境裡他看不清，出了這個幻覺那東西又不見了。 　　“想看到？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那些墻上的畫，是你想看到的嗎？” 　　見陳小北一語問到重點，李長安摸了摸鼻子，他的思考和心境被那個幻境清晰地呈現在陳小北麵前。但他並不希望陳小北由此懷疑自己跟李家是否有什麼牽連。於是，李長安瞬間調轉話題：“我考考你，你知道這個幻境怎麼形成的嗎？” 　　“這我怎麼知道呢？”陳小北瞬間就被李長安牽著鼻子走了。 　　“所以說吧，像你這種一問三不知的二柱子還相當李家門客，我看你玩兩把就算了吧。”李長安譏諷，“這是紫微太白之術。” 　　陳小北瞪大眼睛：“這就是傳說中的紫微太白之術？我聽過的，那不是瑯琊王家八大奇術之一嗎？” 　　李長安拍了拍手掌：“小兄弟聰明。” 　　和金陵李家不同，瑯琊王家的祖先並朝廷宰相，沒有隻手遮天的大權和富得流油的好命。王家的祖先是研究靈丹妙藥的方士。先人為王家留下了八種奇門異術，後來王家人精益求精，憑借無人能破的八種絕活在江湖上立了名。 　　這紫微太白之術就是其中之一，被困在其中的人倘若不能意識到這是個幻境，那就將一直被困其中。 　　所以李長安覺得，陳小北應當謝謝自己為他打破了這個幻境，否則這樣的二柱子還不知道要被困到什麼時候。 　　但是陳小北沒有，他隻是為自己顯而易見的愚蠢小發現感到驚喜：“這麼說來，在這鹿鳴山搞鬼的，一定是瑯琊王家的人。” 　　王家人總是喜歡一些稀奇古怪的把戲，在他們看來這是秘訣神功，但在李家人眼裡這是心懷不軌的象征，與他們一直秉持的理念並不相符。因此，李家人常常對外說：王家人喜歡在邪魔外道的邊緣瘋狂試探。 　　前方的破舊古宅屹立在蒼白的月光之下，黑色的烏鴉站在屋頂四處張望，半開的木門在朝他們伸出胳膊。房梁上的破爛的燈籠搖搖欲墜，在慘白的月光下顯得實在可怕。 　　李長安邁開步子：“既然瑯琊王家的人把我們引到了這裡，那就進去看看吧。” 　　陳小北叫住他：“不過話說回來，你一個普通人怎麼會知道瑯琊王家的紫微太白奇術？你怎麼了解這麼多江湖傳奇？” 　　李長安眼睛一轉，他萬萬不會讓陳小北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於是變相挖苦眼前的少年：“你看，我一普通人都知道，你竟然渾然不知。這個李家門客你可拉倒吧。” 　　陳小北直翻眼睛，看上去生氣極了。他大步邁開向前，搶在李長安前麵一腳踢開木門。 　　一陣腐臭味道撲鼻而來，叫他們忍不住捂住鼻子。 　　院子裡光線模糊，唯有一縷慘白瘮人的月光穿透低壓壓籠罩著院子的白色粉塵。 　　“有人嗎？”陳小北扯著嗓子喊。 　　李長安數落：“叫什麼叫，你看這裡像有人的樣子嗎？” 　　他們腳下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長，遮掩了青石板縫隙間長出的青苔。 　　一段時間後陳小北往左邊去了，李長安自顧自向前，步伐緩慢。 　　走進院子深處，他忽然看見最前麵擺著一個大得像水缸一樣的鍋，鍋底還燒著柴火，火苗竟是淡綠色，搖搖晃晃，不斷發出劈啪爆裂聲。 　　李長安又走近幾步，絲毫沒有感覺的火的熱度，反倒手腳越來越覺得冰冷。 　　鍋裡的黑水稠地像漿一樣，氣泡艱難地從鍋底翻出，在表麵破裂，散發著一種奇怪的酸味，有點像鹽酸的味道。 　　他行走江湖多年，對瑯琊王家了解甚多，但著實沒見過這種東西。 　　他總覺得，這不是瑯琊王家的秘法，更像是一種邪魔外道的詭術。 　　而當他轉身向右的時候，這一切都被證實了。他突然定在原地，瞪大眼睛，瞳孔緊縮。 　　一排邊年輕的姑娘離他不到一尺，都直勾勾地瞪著他。 　　隻是——她們都不是活的。 　　因為她們身上有腐臭的氣味。 　　李長安倒抽一口冷氣，脊椎發涼。 　　他看著她們，她們生前的動人姿色如今早已泯滅，取而代之的，是女鬼一樣的陰森感。 　　月光傾斜注下，她們披頭散發，穿著一樣的白裙，慘白的臉發出隱隱綠光。紅色的眼線畫得很長，眼神空洞如死灰。臉部扭曲的肌肉緊繃著，烈焰紅唇是一個超自然的弧度，笑得猙獰。 　　李長安數了數，一個，兩個，三個……九個。 　　鹿鳴山最近失蹤十人，這裡一共九個，少了一個。 　　怎麼會少一個？ 　　她們衣裝完好，體表無傷，沒有留下任何死亡前反抗的痕跡。還有這打扮，九人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肯定是死後被畫上去的。 　　前方的角落裡，那個大鍋冒著滾滾熱氣，鍋裡黑色的漿汁在沸騰。 　　這時候，李長安突然明白這一切究竟何意，他想起一種叫做美人瓷的東瀛邪術。用一種湯藥給活人硬生生灌下去，讓她們的身體直接越過死亡，成為不人不鬼的怪物。 　　“陳小北，過來看！” 　　陳小北聞聲趕來後，自己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 　　“這是邪術，這裡有邪魔外道。”陳小北盯著其中一個女人的臉，心驚膽戰，“江湖各門派不是從不留邪魔外道嗎？這類走陰溝子的人怎麼可能在王家這樣的大家族呢？” 　　“那麼就剩下一種可能。找書苑 www．zhaoshuyｕan.com”李長安提醒他，“這個人，已經被趕出瑯琊王家了。” 　　在瑯琊王家的家族史上，被趕出族的人還真不少。其中因為煉化戾氣被驅除的占一大半，這也應證了李家人那句話：他們喜歡在邪魔外道邊緣瘋狂試探。 　　“你說這些人都怎麼想的？好好陽關大道不走，偏要到陰溝子裡自尋死路。這戾氣可比靈氣難煉多了啊。” 　　李長安嘆了口氣：“如果他們有選擇，誰會走這條路呢？” 　　命運會捉弄人，很多時候，身不由己罷了。 　　“可是修煉鬼道，這不是妥妥找死嗎？誰不知道人煉戾氣下場是走火入魔死路一條？” 　　李長安喃喃自語：“說不定還真有特例呢。” 　　“自古以來從無例外，絕對不可能有例外。” 　　李長安拍了拍陳小北的肩膀：“小兄弟，話別說太絕對。沒人見過不代表一定沒有，就算例外之人來到你麵前，你也發現不了他是個特例。” 　　陳小北抱著手臂：“反正我不信。” 　　他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李長安二話不說，瞬間捂住陳小北的嘴，拉著他蹲在那一排美人身後。 　　陳小北臉色猙獰，李長安這家夥差不多要捂死他。 　　“別說話。”李長安壓低聲音，透過美人之間的間隙看向木門外麵的黑夜。 　　腳步聲低沉，緩慢，逐漸近了。 　　嘎吱一聲，大門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