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深邃,陰暗的泥土道上,兩雙沾滿泥巴的草鞋急馳而過。濺起潮濕的泥巴不偏不倚打在巷口熟睡的野狗身上,“汪汪”犬吠了兩聲,卻又很快歸於平寂。夜色如墨,月光如銀,祥和中帶著一絲淒冷。 少年帶著老道東奔西走,給老道弄的迷頭轉向,不知東南西北,最終還是到了自家院子,看著眼前夜色下一燈如豆,溫暖異常的小院子升起陣陣炊煙,老道晃了晃神,遙遙想起自己那還不算太遙遠的少年時期,曾經也有個這般溫馨似的小家,隻是戰亂禍蒼生,又或許天命作弄,爹娘早死,師父一個人給自己拉扯大,還未盡孝,敬愛有加的師父卻也乘鶴西去,老人家一輩子無仇無難,無病無災,卻堅持將骨灰灑在天地。 “修行人奪天地造化,莫要以為天地便無所求,人啊,仙啊,總得講道理不是?” 老道想啊想,卻是有些觸景生情,諸親已去,隻是仍留下自己孤孤單單。偶爾看到這紅塵中漸漸升起的冉冉煙火,就像遊子的心總會向往著家鄉的方向,老道也總會想起記憶中小村裡那一棟破爛瓦屋,一輩子做慣莊稼活的老爹一聲不吭的盤坐在炕頭,無窮無盡的農活似乎使得旱煙槍裡的煙也變得和人一樣乾巴巴,角落裡,娘在一點點擺弄著鍋灶,時不時擦去眉角的汗珠,雖然糧食沒有,但娘總能在滿是野草的大鍋裡放上一點驚喜,有時是一小塊窩窩頭,有時是半塊雞蛋。老道的童年如同大地上千百萬個百姓的童年一樣,雖然貧苦多磨,但終究還是美好。 隻是,仙凡兩別啊。 一入龍門深似海,從此高墻絕紅塵。 看著少年如歸雀回家,老道滿臉輕鬆,臉上的猥瑣也是少了不少,輕輕轉身退去,趁著少年沒回頭,老道身形一晃,消失於夜色,寂於無聲,仿佛從未來過。 少年可能不知道,在老道眼裡,少年周遭團生金蓮,行走蟲豸避讓,華光溢彩,一看就是有大機緣之人,甚至老道運起自己一門獨傳的“觀來世”,還能看出少年是那五世三生強命之人,但話又說回來,老道也是正經天道垂青的大道之一的傳人,可謂根正苗紅,雖然自己修行未成還受了大傷,但瘦死駱駝比馬大,總不至於隨便找個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做徒弟。 這種人福星高照,自有其機緣,不同於老槐樹的因果,來一趟避不掉,這種強命之人身懷大機緣,自然也就有著大因果,老槐樹想搏上一搏,可不代表他老道也想,這種投機倒把的事,弄好了可能落個雞犬升天,境界大漲,弄不好一個修為大退,甚至給人擋災,身死道消也說不定。修行人最忌亂沾因果,老道明顯深諳其中三昧。 “老道,愣著乾什麼?快進來啊。” “欸?人呢?” “唉呦,痛痛痛痛痛痛痛。” 小小籬笆院,久經數春秋。少年的娘揪著少年的耳朵,“邵安,你怎麼成天和你那個死老爹一個樣,凈讓老娘我不省心,又玩到這個點才回來,是不是又和趙二家的小小子和稀泥去了,弄的這麼臟,娘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你是讀書人,要拿紙筆的,得講…………內個叫什麼來著…………體麵,對,你得講體麵,可不興再和人家和泥巴了啊,對了,黃先生留得課業你寫了嗎?” 邵安顧不得老道的死活,眼前娘的一手“開碑指”就擰的他尋死覓活,連連討饒,“娘娘娘,鬆手鬆手,俺沒有胡鬧,俺認識了一個高人,很高很高的高人,他能教俺武功,等俺學成了武功,到時候打倒李四那個無賴,就能像俺爹那樣保護你了。”邵安說著,狠狠的攥了攥拳頭,額間擰起一股怒氣,少年人心思不大,即使再向往江湖,也大多隻在心裡想想,若不是村頭地痞無賴李四每日騷擾自己的母親,父親打仗死的早,家裡沒個頂事的,少年人也不會迫切的學一門武功保護親人,自然也不會病急亂投醫,找了老道這樣一個怎麼看,都看不出像高人的高人。 婦人愣了一下,眼角泛起霧雨,看著眼前十三四歲的少年,青澀的眉眼間流露出的果敢與堅毅和亡夫年少之時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還是她們的少年時期,當年也有個屁大點的少年拿著木劍站在自己身前,別看他一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其實早就被同村更高大的小孩揍得青一塊紫一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還一臉鼻涕一臉淚的朝自己傻笑,真是怪了,當初的自己怎麼就覺得他那麼高大?那麼威武?以至於後來不顧家人反對,也硬要嫁給那個家裡破的四麵漏風,空的可以養空氣的窮小子。 真是瞎了眼了,婦人心想著,卻是泛起一陣甜蜜。 少年人呆呆的看著母親邵氏,心想母親怕是吃壞了東西,一陣哭一陣樂的,甚是詭異,嘴角不由抽了抽。 邵氏回過神來,臉色一紅,又扳起臉來,嚴肅的對著少年說“又學武功,又學武功,你爹一輩子打仗,和人動刀動槍的,最後不還是沒挺過來嗎?娘不想你和你爹落得個同樣的下場,隻要你不習武,娘什麼都依你,至於李四,老娘我的漢子好歹也是大將軍親自扶棺的烈士,是為國家掉過血的,老娘咋的也算是烈士家屬,他李四要是敢動你我一個指頭,大不了老娘我帶著你爹的牌位親自去大將軍門前磕頭,求他老人家給我們一個公道!!” 少年看著眼前威風凜凜的母親,心裡想到,對嘛,這才是俺娘。 “你還學不學武了?”邵氏不依不饒,擰著邵安的耳根,氣咻咻的說道。 “不學了不學了,娘,真的不學了。”邵安耷拉著眉眼,有氣無力的應和著母親。 “趕緊回去寫課業!” 燭火裡,聲音漸漸小去,夜色微涼,小巷裡,青柳落枝,飛葉無聲,劃過寂靜的夜。 柳枝上,衣服邋遢的道人翻了個身,撓了撓身上的虱子,又沉沉睡去。小屋中,少年埋頭課業,冥思苦想。 不知誰人空悲嘆“多事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