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思不得見(1 / 1)

再提酒 繁夜雨 5573 字 2024-03-16

“師父,您老人家還是把咱這道統的絕活傳給師妹吧。師妹天姿比我高的多嘛,您老早點交給她,我也好省心不是?哎呦…………這地可真難耕,也不肥,師父,我跟你說,我老家的那片地,可不是徒弟我和你吹,那可是肥的很,恨不得播一回結兩個秧!””   毒辣的太陽底下,壯實的青年挽起褲管,汗漬隨著軀乾一路向下,穿過腿上茂密的體毛,流到年輕人漏著大拇指的破舊的草鞋上,惹得他一陣癢癢。青年將強有力的雙手隨意的搭在鋤把上,嘴裡叼著根狗尾巴草,一臉無所謂的盯著眼前普普通通,正在耕作的老人快速的說道,但時不時抽動的眉角和不自然的麵容無不昭他緊張的內心。   被青年緊緊盯著的“普通”老人倒是未有什麼言語,似乎並未把年輕人的話放在心上,手上的鋤頭依舊不緊不慢,慢慢擺弄著眼前普普通通的莊稼,就像細心照料一個個幼子,瓊瓊烈日下,看著莊稼在自己手裡仍是一片欣欣向榮,老人這才眉開眼笑,停下了手裡的活計,隨意的撇了一眼青年,擺了擺手,示意他跟自己過來,卻還是一言不發。   青年心中登時警鐘大鳴,師妹啊師妹,你真是害慘我了呀,就算師哥也想你繼承大統,但你也要自己來麵對師父,讓我來可怎麼個事?這下好了,按照年輕人的記憶,老人這樣不言不語大多是要執行“家法”,唉,今天怕是少不得一頓棍棒伺候。   原本沉浸在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恐懼裡,但轉念一想,要是自己受傷,以師妹對自己的關心程度,必然會親自給自己來上藥,師妹那細嫩的小手,光光滑滑!也不知道女兒家怎麼保養的,即使日日耕作也沒長個繭,不像自己,手心的繭多到恨不得長到手背上。   想著師妹柔軟無骨的小手粘著涼呼呼的藥油貼在自己的後背上,再配上師妹江南女子獨有的吳儂軟語,嘶,想想都覺得銷魂,青年想著,突然覺得挨點打也不是不行,魂飛天際之間,愕然看到自己某處挺立的“定海神針”,臉色咻的一紅,心虛的看了看左右,急忙默念兩遍清心訣。好半天才低下高昂的頭。   師父的背影已經快看不到,青年陡然一驚,急忙追了上去。   無邊麥穗隨風搖晃,金黃的麥浪滾來滾去,其盡頭是一間古樸的小木屋,小屋不大,但勝在樸實,梁子椽子結結實實,屋頂上乾凈整潔,也沒有尋常人家屋頂上一層灰。老人曾說過,人頭上都不想有落灰,更何況房子呢。隻是青年總有些不以為意,老人許是年紀大了,總是喜歡說些胡話,房子怎麼能和人比呢?簡直不可理喻。   高高的門檻上,一隻乾瘦,指縫裡沾滿泥巴的大腳率先跨過去,結實的踩在青石地板上,緊接著,一雙略顯青澀但仍是布滿土色的腳也跨過去,毫無疑問,正是老人和青年。   角落裡,燒火做飯的少女背對著二人,並未起身,細細看去,一雙嫵媚至極的狹長丹鳳眼,兩手青蔥如玉的細指,嬌嫩婀娜,輕輕捋起垂下遮掩眉目的青絲,沾濕了汗水,緊貼在額頭與臉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千嬌百媚的小臉頰上,沾了些許燒飯的炭灰,但即便如此,仍是瑕不掩瑜,活色生香。   老人對此倒是視若無物,修煉到了他們這個境地,世間紅顏美色,不過紅粉骷髏,修為越是高深,越對身外之物無心。   青年望著少女凹凸有致的背影,喉頭一緊,心中暗暗一動,卻是低下頭顱,隨著師父進了裡屋。   老人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的麥穗,隨意的坐在炕上,信手一拂,一桿旱煙槍憑空出現在其手上。老人不緊不慢的清桿,填煙,點火,吐出一口濃霧,好半天才幽幽的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道經》練的怎樣了?”   聽聞此言,青年原本懸著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   《道經》,道門聖典,這一方道境最珍貴的物品之一,上古混沌未開,人祖開辟大道四九,其中三教為顯聖,最容易證道,歷經千年至今未曾衰落,從此便有了所謂修道者口中“大三教”之美稱。   而這本道經正是源於人祖時期道門第一位證聖成道的大真人所留。   傳聞他老人家騎鶴飛升之時,三千尺烏瀑逆流,百裡青猿止啼,萬鳥齊鳴,仙門緊閉,世人皆以為大真人登仙失敗,沒想老先生隻是哈哈一笑,留下一句話,震古爍今!   “此生不證長生道,天地安敢留我名?”   說罷,卻要學那上古水神怒觸不周山,化身為虹,一頭向那仙門撞去。   說來也怪,許是老天爺也被這不怕死的嚇了一跳,亦或是覺得老家夥修行不易,原本緊閉的大門還真就打開了細微的一條縫,不大不小,剛好容納一人通過。   世人皆知那一日,大真人昂首闊步,仰天狂笑,正要不緊不慢的走入仙門,臨了,一隻光芒萬丈,潔白如玉的大手自門中伸出,三指微曲,雙指合並,就要往大真人頭上點去。   恐怕連初入江湖的遊俠兒都知道這個手勢,江湖裡輩分高的長輩指點後輩,慣用“點化”,此時自仙門伸出的大手的用意,嗬嗬,不言而喻。   可大真人卻未有一絲一毫的動容,隻是淡定的還了一指,蹬上一腳,甚至連腰間的桃木道劍也未曾出鞘。   那銀白色煌煌仙威的大手卻仿若如臨大敵,瞬間由指變掌,做防禦狀。   一指,大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暗淡,直至消滅,隻留下星芒點點。   一腳,原本緊閉的隻有一條小縫的仙門頓時大開,像遇到邪惡地痞的小娘不得不敞開衣衫,容人褻玩。   門後流光溢彩,仙音裊裊,似有漫天神佛齊音。   大真人依舊笑春風,踩著無邊無盡的祥雲,自顧自的走進仙門。   仙人鎖盡登天道,我自一指辟長生。   何等豪氣。   但此時青年卻顧不得想這些聽老人講了一輩子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如果真有可能,他倒真希望自己是那踏破天地的大真人,然後親自傳功給廚房那個心心念念的女人。   修行路上再多驚艷絕景,又怎抵得上她的一抹笑顏?   青年不敢再多胡思亂想,急忙回答老人,“徒弟不孝,今天剛到第四境”   老人喔了一聲,並未過多言語,隻是悶悶的抽著旱煙,看不出滿意還是失望,卻是半天又過了去。   師徒二人一個個悶不做聲。一個若有所思,一個膽戰心驚,末了,倒是老人率先打破了平靜。   “蒼生道,自人祖始,雖貴為‘中四道’之一,但其實弊端眾多,不說別的,蒼生道一代單傳,傳承不易,隻靠歷代師徒口耳相傳,早些年間的大神通已然流失不少。說是道門一處傳承,其實若不是靠師父我在這九九道境還有幾分薄麵,恐怕其他修士怕是要忘了,曾經為蒼生斬三仙,曾經風頭無量,蓋壓三教的蒼生道。”   老人冷笑一聲,望著青年緩緩開口。   “世人淡忘,你卻不能淡忘,你張樹就是死!也要死在我蒼生道振興之後!”   老人說到最後,卻是逐漸高昂,音調抬高,似是有意。   “蒼生道執人道圭臬,行如螻蟻,卻為蒼生斬仙佛,因此必要懷有一顆赤子之心,你師妹天生劍心,可惜執念太重,往年若是找不到傳人倒也罷了,雖成事不足,好在守成有餘。”   “那為何不……”   “但如今有了你——無垢心,蒼生道便可發揚光大,為師不願壓迫你等,可你也要明白為師的苦心,千年大劫就在眼前,你又背負大因果,為師隻能竭盡全力布局,才能在此大劫中,保住我等的蒼生道。”   青年還想說什麼,門口的木門啪的一聲,重重摔在墻上,呼嘯的風聲穿過,卻是夾雜點點哭聲。   完了,師妹!   青年二話不說,轉身沖了出去。老人坐在原地,悶聲不發,依舊抽著旱煙。   夜色,黑暗籠罩麥田,舞動的麥穗無風無雨,又細細擺動,往常萬點柔情,此時卻更添一抹悲肅。   月光下,容貌姣好的少女揮動著木劍,一次又一次的朝百年鐵樹上揮砍,堅硬的樹乾震落細小的木劍,震得少女柔嫩的掌心泛起絲絲血意。隻是少女仍是拿起落劍,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薑兒…………師妹,你這又是何苦呢,都怪師兄不好,不要再作踐自己了,師兄心疼。”少女的背後霎時被人抱住,正要轉身揮砍,一股熟悉又溫和的觸感傳過來,少女放下戒備,對著身後之人大哭了起來。   青年抹去雪腮上的幾滴朱淚,小心翼翼的哄著愛人,“師父不教你,我教你,等我學成了,我就把一身本事都傳給你,嘿,到時候咱倆就是那天上地下數一數二的美滿道侶,老婆你就做那風華絕代的女子劍仙,我嘛,就在你身後給你當個捧劍童子好了。”   “誰是你老婆?再說,我也不要你做我的童子,不害臊,哼。”少女說著,卻是破涕為笑,一把躺入青年的懷中。   青年親昵的刮了刮少女細若凝脂的瓊鼻,並不做聲,卻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一把精致的小木劍。   “山下買的,送你啦。”少女疑惑的看著眼前精致中帶著一點粗糙的小木劍,募的一驚,顧不得許多,急忙掀開青年的上衣,映入眼簾的是青一片紫一片的傷,青年看著她,急忙把身體背過去,嘿嘿靦腆一笑,少女明白了一切。   “那法劍峰的弟子真不是個東西,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明明你師哥我也算他們半個長輩,仗著自己年齡大一點,修為高一點,連塊做法劍的木頭都不給我,真是小氣,不過仗著咱師父的麵子,我總歸是弄來了一個還湊活的,師妹你先用著,等我修煉有成,咱們一起把他們滿山的木頭都搶…………師妹?你乾什麼?唔……”   月光如銀,輕輕播撒銀光,如墨點灑在紙上,點點星芒璀璨世間。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少女嬌嫩的唇吻在青年的唇上,天地寂靜無聲。   隻是少女攥著小木劍的手越來越緊。   遠處的木屋裡,漆黑如墨,老人並不點燈,淡淡的嘆了一聲,又一遍拿起了摩挲好久的旱煙。   光陰如梭,幾年過去,師父已然離世,挺立的青年穿著掌道服,站在山腳下,望著臺階下方已然長相初開的少女,滿眼都是情意,萬般言語,化作一聲“保重”。   少女並不回頭,隻是青絲隨風,遮住弦然欲泣的眼眶,劍閘裡,小木劍刷了一層桐油,老神在在的躺著。   白駒過隙,又是數年間,已是青年變老人的他,已然江湖路遠,青春不再,而她卻是修煉有成,青春常駐,名滿江湖,已是名震一方的絕代仙子。   偶爾抬頭望明月,遙寄相思少年情。   龍虎關柳樹巷上,老道翻了個身,從夢中醒來,嘟囔了幾句,抓了抓身上的虱子,又沉沉睡去。   千山萬水之外,一雙玉手輕輕摩挲著老舊的小木劍,女子望著天邊的滿月,一聲聲嘆息。   “張君…………”   相思不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