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陸無凈手上掐訣,雙指作劍。下一刻,真炁爆發!劍氣萬丈! 明耀如雪的劍光,徐徐在眼前掠起,激射沖天,似驚濤駭浪般卷來。陸無凈也如影隨形,劍指流爍生輝。明明是“一”道劍光,軌跡卻百轉千折難辨,仿佛又衍生出無數劍。 但氣勢上如羚羊掛角,流暢無痕,渾然天成。仿佛無數劍,隻是第“一”劍的殘影。 於是“一”又成了“圓”。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青雲子連訣也不掐。抬手,翻掌,推出。 旁觀兩人的張子玄一愣,這招是…… 下一瞬間。 雷!轟! 無窮無盡的金霆!猶如群蛇亂舞!閃電淩厲曲折!向四麵八方激射! 萬丈豪光!璀璨綻放!無邊無量! “神霄金霆……”陸無凈陡然向後飄去,進退間轉換自然,行雲流水,靈動無跡。他淩空佇立,劍指遙遙對準青雲子,“都天糾罰觀的絕學。” “不止是神霄金霆,”張子玄立刻說道,“還有掌心雷。” 陸無凈微微頷首,目中閃過一絲異色,旋及又恢復如初。 金霆如附骨之蛆般追來,他屈指虛彈,一縷劍光悄然射出,徐徐轉折,勝過世間所有的光芒。氣機牽引之下,金霆隨劍光而去,化作浩浩蕩蕩的長龍,反倒成為他的助力! 張子玄忍不住叫絕,這儼然是術幾近道,讓青雲子想單純以修為壓人的念頭落空,以弱勝強也未嘗沒有可能。 “怎麼,憑這點微末道行,就覺得能贏我?” 青雲子冷哼,把手一招,金霆紛紛落在掌中,凝而未發,似出未出。無形間給足了施壓,讓陸無凈不得不分心提防,精氣神難以臻至巔峰。 拂袖一揮,變戲法似的撒出朵朵繁花,香若幽蘭,色如凝脂,散如天星。 “花法!百花澗的真傳!”張子玄忽然說道。 陸無凈了然:“青雲子斷不會此法,閣下究竟是誰?”劍指光華流爍,驀地爆發耀刃利芒!真炁盡出!飛身殺來! “青雲子”一喝:“繁花!飛花!落花!” 花謝!一時間,落英繽紛,纖葉飄飛,如雨如海,以無法想象的極速旋轉著,似旋渦般劃出曼妙的圓弧。 強烈的對比之下,陸無凈反倒像是一下子“慢”了,仿佛分割在兩個不同的宙中。 古往今來曰宙,即是時間,即是光陰。 怪奇的動靜差異,讓他生出矛盾感:精神上仍能敏銳、迅捷。清楚明晰地感知到周圍每一朵花,每一片葉;肉身上卻驟然降速,慢如老牛拉車,幾乎無法挪動。 他暴喝一聲,神色漠然,劍指加速!遁形疾走!縱橫如風!強行擺脫矛盾之感,直刺“青雲子”的咽喉! 旁觀的張子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思維僵硬,肌肉漸漸麻木,血液仿佛凍結,眉眼間凝上一層若有若無的白霜。 下一刻,張子玄恍然驚覺。一股無形有質的玄妙氣息,慢慢地從陸無凈身上滲出。而他臉上閃過各種神色,又一一歸於平靜。 這種漠然,不同於往。以前的陸無凈,如雲上月,因為距離太過遙遠,才讓人感受不到溫暖;而此刻的他,似窟中冰,越靠近,反而越涼薄。 這一劍,道盡無情! “青雲子”長笑一聲,左手作劍指,以劍對劍! 而且用的,同樣是玉虛玄皇劍宮的法! “我聽聞往日虛境有一位江洋大盜,偷竊了許多門派的道法,原來就是閣下麼?” 陸無凈淡淡地道,忽然身化劍虹!貫穿黑暗! “青雲子”同樣如此! 兩道劍虹卷起!如霆電!如長龍!不分你我地廝殺換招! 張子玄怔怔地出神:“百般武藝……”聲音越來越小,直到輕如渺煙。 原來是她。 花開!忽地,落英化作飛灰隨風而散,枯去榮來!花瓣層層疊疊地綻放,姹紫嫣紅,如一位絕色佳立,明艷照人。 劍虹立破! “好一個有情破無情!”張子玄仰天長嘆,“花謝無情,花開有情。” “轟隆!”雷鳴動天,“青雲子”手腕翻轉,右掌擊出!把陸無凈打作飛灰!拂袖一揮,便隨風而逝。動作輕描淡寫,仿佛隻是隨手掐死一隻螻蟻。 “身外身。”他負著手,如此說道。 張子玄忍不住捂臉:為啥?為啥你一個身外身,這麼剛啊! 不過,鎮魔、神罡二劍並未傍身,禁製內又隔絕天地靈炁,一個身外身能做到這般地步,足以讓人驚嘆。 “哼,陸無凈的性子是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劍道卻走靈動多變的路子,背逆本心,遲早身死道消。” “青雲子”連連搖頭,隨及又掃了張子玄一眼,喝道:“還不醒來!” 張子玄登時愣住,便見著“自己”以手覆麵,用力地一撕,把臉皮,連同黑暗,扯得支離破碎。 心神似是恍惚了一下,夜風徐徐吹來,張子玄迷茫地睜開眼,地麵上凹凸不平,坑坑窪窪,四處狼藉,像是“青雲子”和陸無凈戰鬥的痕跡。 或者更準確的來說,不是“青雲子”。是…… “阿雪……” 張子玄眼中掠過一絲憂傷的暗影,極淡極淡。 青衫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襲雪白道袍,在夜風中飛揚。 “阿雪是你能叫的麼。” 張子玄低下頭,凝視著搖曳的倒影,像是一個隨時可能會破碎的夢。風聲落在耳裡,那樣幽涼,那樣孤寂。就算跨過千山萬水,跨過雲海星河,也什麼都留不下,什麼都帶不走。 原來那是過往流逝的聲音。 風聲茫茫,前路茫茫。寂寞無依,人所無依。 如濤的山風漸漸退去,四周驀地一寂,恰是夜半靜謐之時。 “過來。” 冷玉似的冰潔音色,如淅淅瀝瀝的微雨清冽,若琮琮朗朗的箜篌空靈,深藏著一點點暖意。 張子玄邁步,一張麵具從衣帶中滑了出來。他愣了愣,俯身撿起來,正是她之前用的,襯內摸上去如風輕,似雲柔,應是最上等的絹綢,密密麻麻的咒文籙印,暗繡其上。 略一思索,張子玄便明白了這是什麼。 觸發禁製的法器。 至於為什麼給他……一般來講是轉嫁因果、劫數,例如顛倒是非派,顛三倒四宗,就深諳此道之精髓。 而張子玄能知道這麼多,自然是因為,阿雪會的,他也會啊! 多年前,他還是個散修,同阿雪遊遍虛境,盜了不少秘籍,對彼此的法術路子,早已知根知底。如果不是後來發生了那件事…… 收擾思緒,張子玄隨手把麵具揣回懷裡,阿雪已經擺好棋枰,跪坐下來,執著白子示意。 “魔君,請。” 張子玄頓時了然,這是修士中很流行的手談,考驗算學本領的鬥法,其精要在於一個“弈”字。 當然不隻考驗算學,亦是比拚法力道行的深淺。每一步都要用炁落子,運氣不好,可能一身修為就這樣輸光了。 但是阿雪沒一上來把他砍成八段,打作飛灰,就已經是念及舊情了。 “手談之劫”雖然兇險,卻尚有一線生機。 “神君吩咐,不敢不從。” 張子玄正色坐在她對麵,拈起一枚黑棋落子:“今日一見神君手段,欽佩不已。我想尊駕已萬法皆通,學無可學,距離破碎虛空,僅一步之遙了吧?既得大道,又何必搭進他人的劫中?” 白子遙掛棋盤一角,並不急於與黑子廝殺,而道力壓製在與張子玄同級別。阿雪悠悠道:“今夜之劫數,皆因魔君而起,是以天發殺機,不知多少人殞身喪命,真是好大的手筆。” 她這句話看似恭維,實則暗藏兵戈,意在讓張子玄承接下這天大的因果、殺業。 張子玄舉棋一哂:“神君謬贊了,天地尚有成、住、壞、空,我等求道之士,又怎能逃脫?今夜之劫,是他們的命數。”黑子堅定落下,發出一聲“啪”的輕響。 “我輩修士,不就是求逆天改命麼?”阿雪微微一笑,白子緊緊逼向黑棋,“若眾生順天而應,試問如何超脫?” 夾起黑棋,張子玄落在白子頂上:“蕓蕓眾生,生於天地,長於天地,不是早已因果密切?”他又一指棋枰,“敢問神君,手談之道在於全局?還是一時?” 他這句話自然意有所指,需知世界千變萬化,焉有絕對的、一味的順與逆? 順天一時,逆天一時,方為正道。 阿雪落子不語。 張子玄也不緊逼,話鋒突然一轉,笑道:“那些真君魔君,怎麼像是趕著過節,不怕折了此世苦修的道行嗎?” 氣氛無形間一緩,阿雪的神色卻不見得好轉,雙指纖纖,摩挲著白子,沉吟不定。 張子玄不由得一奇:“神君這麼快就要長考了?還是說……有什麼話,欲言不敢言呢?” 過了許久,她才低低地說了一句。 “虛境要亡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如石破天驚!一語既出,張子玄手中的黑棋猛地粉碎!長衫激烈起伏,在風中呼啦抖動! 他神色震驚地望著阿雪,嘴唇微動:“這……這……” “你以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些真君是真來誅魔的?他們不過是想借此劫,搏個命,悟個道,才好邁出那最後一步啊……” “啪嗒。” 一滴雨水忽地落下,卻又被無形的力量彈開,無法靠近兩人的三尺之內。 雨水竟是黑色的! “轟隆——” 天際劃過一束耀光,劈開蒼茫夜幕,映得四下雪亮! 雨越下越大,頃刻間,便滂沱如天河,卻彌漫著一股腐爛似的惡臭味。張子玄伸手接住幾滴,觸感像是汙油,黑中仿佛帶著別樣的五彩斑斕,來自本能的危機感,讓他不禁打了個激靈。 “天生異象……”張子玄茫然地看著雨幕,心神不可抑製地生出一絲搖動,“虛境真的,真的要亡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還不明白麼?”阿雪幽幽的聲音,仿佛從地獄而來,“因為你啊……” “我?” “因為你升魔了啊,本體成為域外尊天魔降臨的容器,這亦是一種逆返天道,虛境的‘壞’,已經開始了……” “尊天魔!”張子玄驚出一身冷汗,“你也知道天書的內容?誰告訴你的!” 阿雪眼神奇怪地看著他:“當初不是你自己,把天書抄譽公布虛境的嗎?” 她心一軟,輕嘆:“子玄,你現在是有心無身,走投無門,三魂七魄皆殘。雖然得血傀屍解,卻依舊是希夷之流,隻要七日一到,魂飛魄散,神仙也難救。你……好自為之……” 說罷,她拂袖卷起棋枰,再搖身變作“青雲子”,便化為一縷青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