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橫雨狂,張子玄獨自一人佇立,如煙柱似的,默默出神。 想不起來…… 真的想不起來…… 沒有頭痛欲裂般的失憶感,腦海仿佛一張簡單乾凈,沒有任何顏色渲染過的白紙。 到底是什麼時候,他的記憶出現了空缺呢? 兩道遁光,一前一後地掠過頭頂,漸遠漸離,消失在視野中。驀地!遁光一轉!從天際倒卷!如泰山壓頂!徑直殺來! 淩厲的殺氣霎時絞碎草木,張子玄猛然回神,拂曉躍出掌心,閃過一道轉折的火光。 剎那間,內斂的氣勢集中一點噴薄,風雨也驟然匯聚一點,隨著出劍的軌跡,一齊沖天! 遁光中人大驚,大概也沒料到隻是想殺個落單的散修,竟能遇如此強敵。但現在抽身退之,為時已晚,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從氣息判斷,兩人的修為皆有玄師水平,而張子玄隻是一個煉炁士,於他們而言,優勢在我! 手握拂曉,張子玄抖腕舞出重重赤影,劍身不停顫動,巧妙禦去道力,卻依舊被一浪高過一浪的勁氣,逼得艱難後退。 不等遁光中的兩人變招,他猝然擰腰,如幽靈猛地貼近。氣貫劍鋒,接著出其不意地橫削!快如閃電!將一人斬成兩段! 而另道遁光的人,也被劍光一眩,身形不由自主地停滯,連運氣都出現了紊亂。 破綻! 張子玄腳下的步伐一轉,回身後撩,劍脊斜斜掃過,灑出絢麗光幕。血沫濺在他臉上,視野霎時鮮紅,腥味在唇角打著轉。 兩具屍體,一男一女,躺在地上陷入了嬰兒般的睡眠。 嘖,好垃圾…… 風雨漸消,張子玄抹把臉,掐個訣,手一招,拘來兩柄劍——正是這二人馭使遁光之物。一曰“承風”,一曰“同影”。仿的是名劍製式,看樣子還是一對雙劍呢! 那這一男一女,應該是一對道侶,境界大概是雙修灌起來的,煉體又不好好煉,根基不牢,運氣虛浮,難怪垃圾得要死…… 就這水平,出來殺人越貨? 張子玄表示我不懂,但大受震撼。 收了承風、同影,他便悠閑地蹲下身子,那二人還沒有死透,口中發出若有若無的呻吟,以及微弱的掙紮。 張子玄也不意外,玄師已是超脫凡俗,斷成兩截還死不了。更何況他本來就沒打算讓他倆死。 到了這個地步,神魂凝煉,隨時可以出竅舍身,奪他人之體,隻滅其形,根本不足以斬草除根。 當然,本質上還是魂魄,七日一到,任你多大的本事,隻要沒有寄托之物,都得煙消雲散。 十指插進二人顱腦,默念著法訣,張子玄使個“搜魂拷神”,窺看其人生經歷。 “什——麼——!九曲浮黎出世了!” 這不看還好,一看不得了,驚得張子玄都忍不住心跳加快、眼眶發紅!貪戀就像一點濺在乾草堆裡的火星,熊熊燃燒起來! 九曲浮黎,又稱天地根,以天外甘霖的仙人露灌溉,用地母之精華的息壤土栽種,每萬年才成熟一次,形如葳蕤仙葩,色蒼血,氣馥鬱。 據說任何生命吃了,都能進化到一個嶄新的層次!更有甚者,一步得道!乘空飛仙! 他以前就服用過一株,資質洗煉到一品道子的地步,不然如何在那個混亂又血腥的年代,成為魔道巨擎。 要知道,那個時候正是輪境和內丹道,兩種體係交替的年代。 新法才有一點苗頭,古法又回光返照,時不時還有天災人禍,道門、魔門鬥得如火如荼,動輒道統滅絕,實在是血腥的很,水平差點的真君魔君,都成片成片地死。 張子玄繼續看下去,不知是誰放出的風聲,九曲浮黎如今正在昆侖山中,而這二人就是去搶奪仙緣的。 隨便翻出幾個儲物玉,張子玄閉眼調息,入定片刻,忽地睜目張口,喝道:“吒!”熾白的明光爆閃,往兩具屍體一照,立刻將神魂逼出!又把手一招,拘靈掌中!五指合攏,便掐滅了魂火。 了結因果,他也不再耽擱,動身向九曲浮黎的方位而去。 昆侖山的東南麵,外圍是一大圈原始的荒莽叢林。古木各有高矮長低,樹乾筆挺,向四周延伸出層層疊疊的枝葉,錯落相重,組成繁茂的樹冠。 樹冠色彩不一,姹紫嫣紅繡黃妝青,像浪濤般在風中翻湧。又如一片翠海,蕩漾開來,掀起波瀾與漣漪。 甫一進入,張子玄就頓覺視線的可見度又下降幾分,哪怕清月昭昭,也隻能從縫隙中,流泄進碎片似的微光,忽閃忽爍,明滅幻變。 枝葉間,像是睜開了密密麻麻的眼晴,從四麵八方,冷而無聲地盯著入侵者。 張子玄的身形,就掩蓋在陰影下,悄然推進,仿佛幽靈從林木間飄蕩而過。精神力覆蓋周圍,一切洞若觀火。 不是他不想像那二人一樣,劍遁飛到目的地,但遁光太耗費法力了,一般要到玄師才能施展。 而且有人。 先不提頭頂上時不時飛過的遁光,哪怕看似空無一人的周圍,冥冥間,他都能感知到,幾十處生命跡象,以及神識波動。 偶爾還能看到,潛行功夫不到家的人,隱約露出一點身形,在叢林上下,騰挪閃躍。 再加上一些躲在暗處的,算下來人還不少咧! 看來大家都有同樣的打算,畢竟你死我活地拚一場,有撿漏來的安逸嗎? 更何況這不叫撿漏!這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一處山崖上,懷中抱劍,斜倚巨石,小雞啄米般打盹的女人,忽然打了個激靈,心頭驀地生出一絲不妙。 雖然預感有些模糊,但她並未忽視、小覷,到了魔君道行,冥冥中自有“天人感應”。於是,女子掐指一算,搖搖頭,又換了一隻手掐算,還是搖搖頭。 她不由得走到崖邊,俯瞰著幽深的山腹。 那浩瀚林海裡,好像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如淡淡的煙柱般,被風吹散,在視野中稍縱即逝。 是變數?還是師尊?可他不是在渡殞身劫麼…… 拖則生變,看來計劃應該提前進行了…… 心念一轉,她輕啟朱唇: “錢坤。” 一個真人之境的血袍男子從遠處遁光而來,彎腰叩首拜道:“師姐可有吩咐?” “人都到齊了麼?還有陣布好了沒?” “回師姐,”錢坤畢恭畢敬地答道,“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善。” 女人滿意似的點點頭,揚手一抖,夜空砰地綻開信號煙花,像是沖鋒的號角。 “那就開始吧,一個不留,都殺了。” “遵法旨!” “咦咦咦!”張子玄一驚,驀地抬頭,瞳孔中倒映著九色閃耀的信號煙花,“那不是……” “張魔君?” 略帶驚詫的聲音響起,一隻手毫無征兆地搭上肩膀。 張子玄身體一僵,聽著身後那人繼續奇道:“那不是你們血魔教的訊息嗎?怎麼,在求救啊?” 他緩緩扭過頭,一位真人和他大眼瞪小眼。 此人端的是仙風道骨:頭戴太清魚尾冠,眉心點三花,仙衣法袍上,織著金絲滾邊雲紋,鑲嵌一縷縷晶瑩剔透的銀線,腰佩墨玉,足履白襪道靴。 他的容貌也是極為英俊,劍眉星目,麵如凝脂,畢竟都修行之人了,外表什麼的自然可以變化。 而為什麼是這模樣,其實就與仙人有關了。 據說仙人風姿綽約灑灑,肌膚如無瑕白玉,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清玄的氣質。故此,大部分人的審美,就朝這個方向靠攏了。 “不是,你誰啊……” 真人像是如夢初醒地“哦”了一聲,左手按住他的肩膀,右手掐著訣作揖,朗聲道:“太上無極聖君慈悲大天尊,崆峒山天正宗,皇虛若。” 嘶……太上無極聖君慈悲大天尊…… 這個道門的天尊聖號,也是大名鼎鼎,張子玄自然聽過。而且皇虛若這人,如果沒記錯,還是他弄死的來著…… 說起來也簡單,當年兩人同為真人之境,張子玄比他大一輩,時常互相切磋,後來不小心失手把他殺了…… 想起來後,張子玄也是頓時汗顏,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什麼張魔君,不認識不認識。俺雖然姓張,但單名一個‘三’字,隻是區區散修咧。” 皇虛若笑了笑,道:“張魔君錯意了,我不是來尋仇的。” “你早說啊!”張子玄翻了個白眼。兩人的聲音雖大,卻始終牢牢束縛在身邊:“姓皇的,你都轉了一世,怎麼修為回得這麼快?不會是嗑藥堆起來的吧?” “張魔君,自你閉關之後都過五百年了……哪怕是一頭豬,活五百年也能成真人吧?更何況,你家那位,都證就魔君了!” “哦……嗯?啊!” “轟隆隆!” 驀地,地動山搖,滾滾紅霞遮月,斷絕天地靈炁!血光漫天,無盡罡風呼嘯,如鋼刀利刃!摧枯拉朽地卷過林海!陰霆電蛇,雷柱通天貫地,無數的山巖炸開,亂石碎雨,向四麵激射!瞬間便化作一處殺場! 這!這是! “該死!有人布陣!”“我們被暗算了!”“什麼!有人已經奪到九曲浮黎了!” 這一下像是掀屋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把所有黃雀都炸了出來! 一時間,法光四麵照映,長虹如流星逆地而起! 皇虛若也是大驚,連敘舊的心思都沒有了,當即拂袖,化作遁光飛空而去。 “靠了……” 張子玄神色復雜,甚至隱隱有些發笑。 這陣,他識得。 正是血魔教中,首屈一指,最最上乘的“化血亡魂召尊天魔”劫陣。 血肉風來詎可存,神魂雷過了無痕。 絕天斷地身安保,入陣十方皆死門。 道行差點的,己經全身化為血水,哪怕玄師可以出竅,也會被克製神魂的雷霆打滅,一身修為轉頭空。 但張子玄倒是不懼,陣法的走勢、核心、變化、生路……全都熟記於心。想拿自家的陣,誅自家的掌教?未免太可笑了。 當然,這種規模的大陣,肯定得有魔君主持,數十位真人輔助陣眼,更別提事先該準備的法器、符籙、旌旗、靈脈……有多麻煩了! 看來,這是早有預謀,請君入甕,想一網打盡啊………嗯??等等,那這麼說,九曲浮黎不會是假的吧? 張子玄心念轉變,閑庭信步地在大陣中行走。一手掐算,一手持拂曉,重重劍光灑若星河,將天上落下的霆電碎石,通通擊碎。 餘波掃過林木,一齊點燃成火炬,把他的身影,襯托得越發孤寂麗寞。 “呼!” 一陣陰風旋及撲滅火光,四道夜梟似的人影,無聲無息掠來。 張子玄嘆了口氣,手一翻,把拂曉換為承風、同影二劍。 “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