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吳先生,您可以睜開眼睛了。”伯納醫生在我耳邊說道。“您現在感覺怎麼樣?” “感覺很好,伯納教授,謝謝您。”話剛說完,我突然發現自己的牙齒掉了很多,聲音也變得稚嫩。 “哈哈,看來手術非常成功。祝賀您,吳先生。”伯納教授俯身對我說道。不知為何,他的身體似乎比手術前要魁梧了許多。 “請欣賞一下您的新麵容吧。” 伯納教授從護士手中接過鏡子,舉在我麵前。 鏡子裡出現了一個黑人嬰兒,鼻子是黑的,眼睛是黑的,耳朵是黑的,幾乎全身上下的每寸皮膚都是黑色的。 “這是誰?”我情不自禁地喊叫起來,情緒有些激動。 “這就是您,吳先生。”伯納教授的手輕輕按在我的身上。“這是一副健康的軀殼,您的生命會得以延續。平靜的接受這一切吧,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盡管手術前伯納教授就曾告誡過我,也許我醒來之後,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但我還是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也許伯納教授說得是對的,這對我來說是唯一的辦法,也是目前最好的結果。在搜救“葉利尼亞”號核潛艇艇員時,我的身體受到了重度的核輻射,染色體嚴重病變,體內多個器官麵臨衰竭,就算大羅金仙來了都回天乏術。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來做伯納教授醫學實驗的誌願者,像一隻小白鼠一樣供他研究。 想到這些,我的情緒平復了很多。但我心裡也清楚,這副全新的身體意味著什麼。我將無法繼續和自己的親人、愛人、朋友相處,我會和原有的一切社會關係斷絕。畢竟,一個黑人出現在他們的麵前,告訴他們我是吳傑森,是他們的兒子、兄弟、丈夫、朋友、戰友,是多麼難以置信的事。 “吳先生,您現在使用的身體,原本屬於一個非洲嬰兒。這個孩子叫巴布魯,14個月大。” “我用了他的身體,他怎麼辦?” “很遺憾,他已經去了天堂。他的小腦袋裡長了個東西,在你做腦移植手術前,已經宣告腦死亡了。”伯納教授平靜的說道,目光中透露著惋惜。 “可是,我的腦子是怎麼移植進來的?他的身體這麼小。”我好奇地問道。 “這是克裡斯蒂溶液的副作用造成的。”伯納教授解釋道。“克裡斯蒂溶液是我們從一種極地海豚中提取到的液體。這種溶液能夠使腦神經保持興奮,避免在移植過程中大腦休克或者死亡,還可以減少與新身體的排異反應。這也是腦移植手術成功的關鍵。但它的副作用就擺在我們麵前,它會造成神經細胞的逆生長。” “巴布魯的身體總會長大吧。我的腦子要是一直這麼小,將來豈不是要和懷胎一樣。” “這一點不用擔心,現在你的大腦已經與巴布魯的身子融為一體。將來肯定是一起生長。這一點,我們已經在猴子、猩猩、狒狒等靈長類動物的身上反復試驗過了。不過,將來你的體型可能會比較矮小。因為生長激素是從腦垂體裡分泌的,你這個30歲的垂體可能分泌起來不會像孩子一樣旺盛。” “看來這一點在靈長類動物身上得到了應驗。” “沒錯。不過,我們可以通過後期的治療來增高。” “你要盡快適應自己的身體,以巴布魯的身份融入家庭、融入社會。你要像1歲的孩子一樣學著說話、走路,慢慢成長,在每個年齡段做每個年齡該做的事,不要讓別人懷疑你的身份。” “好吧,看來我得像演員一樣度過我的新生了。我們中國有個成語,人生如戲,形容現在的我再貼切不過了。” “你千萬記住,絕對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伯納教授又對我強調了一遍,神情非常嚴肅。“巴布魯的父親是非洲一個部落的酋長,有自己的軍隊,在當地手握生殺大權,一旦你的真實身份暴露,可能會有殺身之禍。不光是你,我,還有我的團隊,所有人,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伯納教授的話讓我感到憂慮,這並非是因為害怕自己會暴露。我曾是特種部隊的軍官,多次執行最危險、最艱巨的作戰任務,遇事冷靜,心理素質過硬。而且,偽裝、潛伏本身就在我們的工作範疇內,因此我不會為冒充巴布魯而發愁。 我真正擔憂的,是他的酋長家庭。當然,做一個酋長家的小王子,肯定是衣食無憂、吃穿不愁了。但非洲的酋長,哪個不是妻妾成群、兒孫滿地。在這樣的家庭,日常生活就像宮鬥劇一樣。說不定再過幾年,老酋長死了,王位繼承還要掀起腥風血雨。 “教授,我想向您提一個請求。” “請講,吳先生。我會盡我所能去滿足你。” “我想看一眼自己的身體,最後一眼。” “可以,我會帶你過去。但現在,你還得在重癥監護室裡呆著。一會兒巴布魯的媽媽會過來看你。”看我對此沉默不語,伯納教授補充道。“你放心,我們對她的探望時間做了嚴格要求,我會為你選好時間,送你過去的。” 我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不舒服嗎?”伯納教授疑惑地問。 我又搖了搖頭。 “那怎麼不吭聲啦?” “我隻有14個月大,還沒學會說話,頂多會叫媽媽。”我笑道。 “哈哈哈哈,對,就是這樣。吳先生,您真聰明。”伯納教授朝我豎起大拇指。“不過,你得注意。這段時間要減少頭部活動,點頭、搖頭也少做。這是腦移植手術第一次成功,肯定還有不成熟的地方。”他遲延了一會兒,吐出幾個單詞。“謹慎總是沒錯的。” 幾分鐘後,一個黑人女子走到了重癥監護室。這就是我重獲新生後的母親。她個子很高,體格勻稱,走起路來腰桿挺拔,很有氣質。她長了一頭小卷發,皮膚光滑、細膩,眼神明亮、清澈,二十出頭的年紀。 大概是醫生有要求,我的新媽媽站得離我很遠。她對我很關心,目光幾乎沒有從我身上挪開過。她和伯納教授小聲溝通著,具體說了什麼我也不清楚,說得好像是法語。我猜,她應該是在谘詢我的恢復情況。 新媽媽在病房裡呆了一會兒就出去了。我想,肯定是伯納教授要求的探望時間起了作用。伯納教授把她送走後,又折返到我身旁。他說:“過會兒,我就帶你去看你原來的身體。你要有個心理裝備,你的皮膚因為重度輻射已經全部潰爛,再加上術前冷凍,已經不成人形了。” “我明白!” 伯納教授把我抱到輪椅上,推著我來到太平間門口。他調高輪椅座椅的高度,讓我可以俯瞰自己的“遺體”。盡管伯納教授已經給我打好了“預防針”,可我還是被眼前的“自己”嚇了一跳,不自覺的流下了眼淚。 “好好看一眼吧,這是最後一眼了。”伯納教授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後背。“醫院已經向你的家人宣布你死亡了。明天,這具身體就要被送去火化了,他們要把‘你’帶回中國。這叫...” “落葉歸根。” “是的,吳。”伯納教授改變了對我的稱呼,這個稱呼讓我感受到了朋友般的親近和友好。“希望你能理解我。為了延續你的生命,我隻能欺騙一位年輕的母親。事實上,我是欺騙了兩位母親,包括你的母親。” “我明白,教授。” “好在,你的家人都會受到中國政府的照顧。當然,他們還會收到一大筆撫恤金。這算是對他們的補償吧。”伯納教授說道,眉眼間充滿了歉意。“另外,巴布魯家人支付的醫療費,扣完醫療成本後,我會全數交給你的家人。” “不,教授。” “吳,這不僅是補償,還是感恩。”伯納教授鄭重其事的說。“謝謝你,幫我完成了這臺手術,這是我畢生的願望。這是個偉大的科學成就,不是嗎?” “當然,諾貝爾獎級的成就。”我微笑道,絲毫沒有調侃和吹捧的意思。 “明天早上,你的爸爸媽媽會來接你的‘遺體’。你要不要過來看看他們?” “不用了。”我的聲音有些哽咽。“見了,又有什麼用,隻會白白傷心。”答復伯納教授的同時,我的腦海裡已經浮現出父母悲傷過度、嚎啕大哭的場景。想到這裡,我的心都快碎了。 “還是見見吧,就在一旁偷偷地看他們也好。以後再想見麵,就不容易了。”伯納教授說得懇切,讓我為之動容。 但我心意已決,擺擺黑嫩的小手,回絕了他。 接下來的15天,我住進了洛桑大學附屬醫院的特別病房,接受觀察,並進行康復訓練和體格測試。這些康復訓練比較簡單,就是按照醫生的指令躺下、坐下、站立、躺下、趴下,這是為了讓我的大腦與巴布魯的神經係統更好的磨合。體格測試主要檢測膝跳反射、吮吸反射等非條件反射情況是否良好。當然,我的吮吸反射情況不是很好,畢竟我1歲的身體裡,裝的是30歲的大腦。 這15天,新媽媽一直陪伴著我,無論是體格檢測還是康復訓練,她都守在我身邊。當然,伯納教授單獨與我相處時,會找借口把她支開。與伯納教授閑聊時,我得知,新媽媽叫麗迪,是新爸爸——撒姆爾酋長的戰利品。我的新外公,在與撒姆爾作戰時失利,為了罷兵言和,把麗迪送給了他。除此之外,還割讓了土地,賠付了黃金。麗迪在當地社會不算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但新爸爸撒姆爾卻很喜歡她的相貌,可以說長在了酋長的審美上。而且,麗迪十分聰慧,心靈手巧,舞跳的也很好,這讓撒姆爾對她的喜愛又增添許多。或許,正是新爸爸對新媽媽的寵愛,才能讓巴布魯遠赴瑞士,我才有了起死回生的機會。 體格檢測中最復雜的一項是潛意識測試,主要檢查病人腦移植後的心理狀態。這項檢查是伯納教授親自做的,他的催眠技術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地步。我想,他大概給麗迪也做過催眠了,不然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病人家屬的私事。他檢查的非常仔細,時間持續了很久,檢查報告寫了滿滿三頁紙。寫完報告後,他在我麵前踱來踱去,摸不著頭腦的樣子。我問他怎麼了,他氣呼呼的反問我怎麼一點心理問題都沒有。我回答他,馬上要當小王子了,起碼可以無憂無慮地生活十幾年,高興還來不及呢。 第14天的晚上,伯納教授還告訴了我一個好消息。從腦部影像結果來看,我的腦神經元密度比原來大了好幾倍,記憶力和智力程度很大概率會較以前有個明顯的躍升。 “我也不清楚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伯納教授無奈說道,像他這樣的天才,最反感的就是這種百思不得其解的感覺。“或許是術前冷凍、解凍造成的,也有可能是進行生物電流刺激時造成的,也有可能是克裡斯蒂溶液在人腦上的新作用。總之,出現這種狀況的因素會很多,我還沒有搞清楚。” “哈哈,我不需要弄清楚這些,但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我高興地說道。“但您要弄清楚,這樣的科學成就對全人類的發展都有重要作用。” “我恐怕完不成這件事了,我已經73歲了。”伯納教授遺憾地說。“我知道,你們中國有句民彥,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想,上帝留給我做科研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您會成功的,教授。”我衷心地祝福道。 “雖然我做不到了,但我相信我的學生可以做到。”伯納教授自顧自地說,語氣堅定而自信。“我培養了很多優秀的學生,他們都是天才的醫學家,他們年富力強,思維活躍,洋溢著青春的氣息!他們是...”說到這裡,伯納教授停頓下來,眼睛已經有些濕潤。他大概是從學生身上追憶起年輕的自己。 “好了,吳。”伯納教授輕輕揩掉眼角的淚珠,轉身對我說道。“明天,你就要去非洲了。祝你在新的環境裡生活愉快。很抱歉,明天,新的誌願者要過來,我還有事要做,就不去送你了。” 伯納教授是一位專注、嚴謹的科學家,時間觀念很強。因此,我們簡單地互相祝福了幾句後,就離開了心理健康測試中心。 伯納教授陪伴我回到特別病房。電梯門一開,我們看見麗迪站在電梯口,似乎已經等我們很久了。不光是麗迪,伯納教授的團隊,為我服務的醫生和護士們都等候在這裡,他們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臉上滿是笑容。這時,我才發現,整個走廊裡掛滿了氣球和彩帶,病房門口還擺了一棵掛滿禮物的聖誕樹。病房裡也是這樣的場景,墻上還用彩色紙板剪出幾個法語單詞,估計是祝賀我康復的意思。 晚上,麗迪和我一起住在病房裡。雖然,她是我名義上的媽媽,但這種與陌生女人共處一室的感覺還是有些別扭。麗迪見我睡不著,就輕輕哼唱歌曲,哄我入睡。她的聲音很輕柔,歌曲的調子慢慢融入了洛桑的夜晚。我在甜美的歌聲中進入夢鄉。 第二天清晨,一寸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撒在我的身上。太陽公公的溫柔有些冒昧,讓我很是惱火。我睜開眼睛,發現麗迪早已坐在我身旁,憐愛的注視著我。她見我醒來,便俯過身來,在我額頭上留下兩個甜甜的吻。 起床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們簡單吃過早飯,就打車去日內瓦國際機場值機。今天天氣很好,我們的旅途很順暢。下午四點多,我們準時飛抵恩培德國際機場。我對這座機場並不陌生,盡管我是第一次到烏乾達。在特種部隊服役時,我們曾反復研討過以色列特種部隊閃擊烏乾達的戰例,並用虛擬現實技術做過幾次演習。不過,下飛機後,我還是明顯感受到了機場布局的變化,畢竟那次事件已經過去了六十多年。從機場出來後,我們搭火車前往附近的一個城鎮。不得不說,非洲的發展確實滯後,我們坐的還是老式的綠皮火車,速度慢不說,車廂還很擁擠,衛生條件也很差。麗迪的警惕性很強,她在機場就把珠寶首飾塞進了行李箱裡,還換上了傳統的非洲服裝,把她自己和我都弄得風塵仆仆的。下車後,我們上了一輛老式的桑塔納轎車,開車的是一個很精乾的黑人男子。除司機外,車後座上還坐著一個精乾的黑人男子。他們想必都是撒姆爾派來接我們的保鏢。 桑塔納一直往西開,中途加了兩次油,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到達目的地。路途既顛簸又漫長,這讓我不禁感慨,巴布魯這樣的腦瘤晚期患兒,能活著到達瑞士,實屬不易。 目的地是一片原始的非洲村落,大約一個班的武裝士兵扼守著進村的道路。車子進村以後,徑直開進了一片樹林。樹林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莊園,院子裡有9座三層別墅。車子在中間那座別墅的門前停下,透過車窗,我清楚的看見,一個體型健碩的中年黑人男子站在門前的臺階上。他應該就是撒姆爾——我未來的酋長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