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跨鶴騎鯨渡長海，舉旗提刀過大江。 　　不必千裡尋伊人，伊人自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長，掃開黑雲得金光。 　　朗天晴雲擎蒼柱，唯彼誠心自度量。 　　卻說當時雲龍說出一個人來。那人卻是甚麼人？原來正是舊隨天彪從征梁山泊的大將，也曾在東京城授功的哈蘭生。當時這哈蘭生被授河北天津鎮總管，卻因家是回部，又熟悉山東地方，因此上特地又授他的兄弟哈蕓生為青州回部兵馬特使，同沙誌仁、冕以信二個仍舊統領馬陘鎮、正一莊、裡仁莊等處的人馬。這哈蘭生平日訓練兵馬，閑暇時便同自家回部親信宴飲，把那功名都看得淡了，這番本也要隨天彪去攻鹽山，卻尋思那鹽山寨上不過萬餘賊兵，無甚要緊，因此便辭了令箭，仍好好把守天津鎮。自東京授功來，不覺又過二三個月。彼時雲龍想起哈蘭生來，便對天彪道：“父親如何不知哈回子手下有許多精壯可用兵馬，他又是我們相熟之人，隻要一枝令箭，保他來此助我們。”天彪見雲龍所說有理，便道：“派一二個頭目去如何？”雲龍搖頭道：“父親如何不知天津鎮雖然離我們此處不遠，哈將軍又是熟人，卻不想萬一被賊所獲，倒成把柄。所以依孩兒所想，還是我親身去一遭的好。”天彪便從雲龍所說，選了數百個親隨大漢，跟了雲龍，各挎口腰刀，提柄大刀，趁天黑昏暗，急出營去，望天津鎮飛馬而走。這裡天彪也提心防備鹽山，更痛哭傅玉身死，命去亂軍之中尋找屍首，把來安葬，又設靈位祭奠，不必細表。 　　隻說雲龍在路行了數日，端的饑餐渴飲，所幸那跟隨的軍士都一般的不辭勞苦，行了一路，這日逐漸近了天津城外。雲龍便命那軍士就城外宿歇，自家入了城內，一尋便尋見兵馬司，雲龍便問把門的頭目道：“你卻認識哈蘭生將軍麼？”頭目道：“你好大膽！哈將軍乃是我們天津兵馬總管，你如何便叫得他的大名！便是我們這些回部親信人馬，也不能夠得見他！你是何人？便要如此造次！”雲龍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大叫道：“你這廝，老爺直把來做腳底下泥！我隻是朝廷雲麾大將軍，五城兵馬副總管，便是哈回子，當年從征梁山也聽我父的節製！你隻放我進去，若不放時，我隻一刀砍了你！”那頭目心驚，不知何為，雲龍揮手，闖開一條路，徑直走將進去，轉過一道壁時，便見一個衙門，當中正坐著一個大將，生得虎頭黑臉，身長力大，正同兩個回部將軍飲酒，四周又有許多軍士護從，雲龍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哈蘭生，四周又有無數軍器插著，更有許多軍士在堂下護從，見雲龍來，大吃一驚，道：“你這廝是何人，倒來此處亂闖！”說未了，哈蘭生早叫道：“你們都休亂，這是我的密友雲公子！”便親身下來迎接；雲龍遜謝了，兩人分賓主坐地。蘭生道：“公子來此何乾？”雲龍道：“一言難盡！”便把陣法被破，軍心不振，傅玉身死的話說了，又道：“哈家哥哥端的武藝高強，何不去幫我父一回，一來是為王家出力，二來多建些功名。”蘭生聽了，想起天彪昔日相待的好處來，便道：“公子如今卻要我去，我去倒是不妨，隻是要多少兵馬相隨？”雲龍心算一陣，道：“五千人馬足矣。”蘭生道好，又指著那兩個回部將軍道：“這二位也是一般的頭目，本隨我充作護衛，因他武藝卻好，便提做都監官職。”原來這兩個將軍，一個姓哈，名立；一個姓陳，名幸鑾，各有一腔勇力。雲龍當時見了，稱贊道：“好壯士！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哈蘭生道：“賢弟謬贊了，既然是奉雲相公命令，想來不宜遲了。你路途勞累，且請去客房內睡一睡，明日演一回軍，便出師助雲相公去。”雲龍謝了，招那數十個親信軍士入來，蘭生備了客房與雲龍並軍士宿歇，眾人睡了一夜，次日天曉起來，蘭生已到演武廳上，見了雲龍，便道：“賢弟請看，我此處的人馬，都精熟可用，隨意挑來，個個都是戰陣之才。”雲龍又贊了，隻看蘭生親身下了將臺，提那柄獨足銅人，大喝一聲，耍將開來。隻看黑影裡裹著一個白甲白袍的英雄，也分不清人在何處，軍器在何處。當時蘭生使了一回，輕輕放下銅人，臉不紅，口內又不喘。雲龍道：“哈家哥哥真是當世猛將！”蘭生笑道：“這個值甚麼！”便點五千精壯回部軍馬，各選起軍器，又將出大旗一麵，上書大字道：“討逆將軍哈蘭生”。雲龍見此，十分心喜，同哈蘭生領了兵馬，帶路前行。於路走了數日，也漸漸近了天彪營地。雲龍對哈蘭生道：“仁兄，就這裡紮下營盤，我先去報知我父，就同來迎接。”蘭生稱是，當時雲龍飛騎走了，蘭生這裡就命眾兵紮營，按下慢表。 　　隻說雲龍領了原來的軍士，一行人飛也似的奔天彪寨子來。雲龍滿心歡喜，直到寨內，入帳見了天彪，告訴哈蘭生已到，天彪大喜，急叫備了馬，便隨雲龍等人來了。早走不到數十裡，便見了哈蘭生營寨，當時眾人都入營寨，天彪自當時京城一別，便再也不見哈蘭生，今日重遇，自是滿分感慨，又念及傅玉身亡，悲上心頭，兩眼溢淚，道：“今日哈將軍來此，我們便足夠報仇了！”蘭生見說，血氣上心，道：“相公放心，小將定一銅人打碎那廝們首級，把來祭奠傅將軍！”天彪見哈蘭生如此激憤，便撫慰道：“傅將軍不可太過性急，那廝們也有準備。我想不如再央我那兒媳劉氏製造機械，以備不時之需。”蘭生稱是，接口道：“令公子的渾家端的技法高強，破賊那一處不用她！”天彪稱謝，當夜兩軍合營，上下飲宴，各自醉飽不題。 　　隻說鹽山寨上，情勢如何。近日倒不曾交兵，卻發生了一事。原來那黎藏跡自隨趙備、於玦二人來此處後，雖然過得倒也愜意，卻始終有些不得誌在內，原來藏跡平日，隻好練武、交友、雲遊，對這戰陣之事，全然不感興趣，卻隻藏在心裡不說。這數日以來，藏跡十分躊躇，自思不該隨趙備、於玦二人來此處，暗暗道：“此處是個甚麼山寨，又無人同我一處演武鬥兵，倒不如撒開去，反正普天下四海為家，俺又是個和尚，自不如走了，反倒勝過此處寂寞。”當時藏跡隻在房內整理，打點了一雙厚布僧鞋，數十兩銀子，一領皂布僧袍，挎了那口戒刀，掛了那串佛珠，收拾了一個大包裹。也不避眾嘍囉，尋路而走，從後山一直走了下去；那山上嘍囉各安職守，也無人來管他，藏跡一路下山，走了數裡，見無人來管他，倒也自在，隻尋客店安身，夜間買酒，客店裡吃喝；日間隻顧尋路走，如此上行了數日，這一日到得一個村寨口藏跡好奇，忍不住歇腳，停住了看，隻見： 　　紅纓槍集千丈潑天火，鑌鐵盾聚百裡烏雲星；蠻寨勇蠻人，曹氏保義兵，不止四海誌，天下要聞名。 　　藏跡見了如此，喝彩道：“這個寨子甚好！但看這些好漢演武，端的有章法！”雖然是看，卻不敢近前搭話求問，看了一回，藏跡覺得有些乏了，便轉入那個村寨，遠遠看見一家客店，門首挑起個酒旗。藏跡大喜，邁步上前，徑入酒店，叫道：“過賣，有甚酒菜？”那店小二慌忙上前，道：“客人要甚？”藏跡道：“有甚隻顧賣來，俺有銀子在此。”便把包袱來晃一晃。小二見了，急入去準備酒菜。藏跡起身，四周看了一看，忽見墻邊倚著一口刀，藏跡見這口刀，看了一眼，便覺不類常刀，便解了包袱，上前捧那口刀看。那口刀，便是赤銅打就，十分堅硬；刀鋒銳利，銅鋒上卻還明明地鏨著黃金。頭尾長四尺八寸，端的是口好刀！藏跡見了，便有些不欲釋手，暗暗地道：“若是有這口刀時，俺的戒刀、佛珠把來抵換，連僧袍一類，也都加上，怕還換不得哩！”正在那裡看時，忽見店門外，又入來一個長大漢子，藏跡看時，正是： 　　麵方雙耳大，臉赤一髯長。蠻寨蠻漢子，曹家英雄樣。身著赤火袍，背披烈焰裝。潑天火流星，聞名是曹曠。 　　藏跡一見，心內便輕聲叫道：“好一條漢子！”隻看那漢子，一雙亮眼隻顧四周，好似在尋甚麼東西。看了一回，那眼轉向藏跡身上來，見藏跡手內捧著那口刀，大怒起來，叫道：“兀那禿頭漢子，有些傻角！竟敢捧灑家的刀看！”藏跡吃了一驚，不由得道：“便是看一看，打甚麼緊。”那長大漢子聽了，更怒起來，提起老大拳頭，要打藏跡。藏跡閃過，放下那口刀，擋住那漢子的拳，邁開腿，便直望店門外奔。那漢子那裡肯舍，提那口刀，便追藏跡而去。此時店內雖有數個店小二，卻都不甚有勇力，雖然認得那漢子，卻不敢便去勸，正在鬧動之時，忽見店外又是一人入來，店小二慌忙上前撤住，叫道：“大莊主不好哩！二莊主門外和人廝打！”那人聽了，急出門去，彼時那長漢已追著藏跡，兩個正要鬥時，忽見了那人到來，扳住長漢的肩胛，道：“兄弟，你也太好鬥，卻恁的又和人廝打！倒做下不良的事！”那長漢回頭一看，便叫道：“哥哥，你如何現在才到！”那人看身後時，便見了藏跡，相了一相，叫聲：“賢弟，你卻不知，這人也是個好漢子！”那長漢回身，方才細細地看藏跡一回，原來虎麵和尚，八尺身軀，真當得“金身羅漢”之名！長漢撲翻身子，便拜道：“好漢，願求姓名！”藏跡初時以為是詐他，及至看了一陣，覺道無甚詐術，方才走將過來，道：“你如何說俺是個好漢？”那漢子起身道：“卻才冒犯，休怪，休怪。”又道：“我這裡是一處非常村寨，有名喚作“曹家寨”，俺喚作曹曠，這個便是俺哥哥曹晰，不敢動問好漢如何稱呼？”藏跡見他說了，放下心來，道：“俺喚作黎藏跡，是個僧人出身，自小在寺中學得武藝。”那長大漢子便攜了藏跡的手，叫道：“哥哥，我們齊到村店裡沽些酒吃。”那人答應了，同自家兄弟並藏跡一同入去，那店小二眾人正提心吊膽，不知何為，此刻見了三人一同入來，更是不曉得頭路，看三人一處坐了，壯著膽子上前去問時，曹曠道：“你也不曉得我們二人都莊主身份，有甚麼先隻管端將上來。”轉身對藏跡說道：“我這個寨子端的闊大，內聚著四五千好蠻人。卻為何說我們是蠻人？原來我們這曹氏便是從唐時起，從羌胡之地遷將過來的，到此改做漢姓，便是姓曹。”這曹曠一口氣說畢，又指著自家大哥道：“此便是我大哥，喚作曹晰，我這大哥，身強力壯，每日隻好打熬筋骨，學使槍棒，會使一條烏鐵鎖鏈，又曾拜過名師，學使弩箭，手內藏著連弩，故此我們都號他是“金弩將軍”，聽得兄弟也會些武藝，不知如何？”藏跡道：“這武藝便是從少室山內學來，言語如何描述他？不如醉飽了，就此店外尋一處較量。”曹曠稱是，曹晰也隨了笑。那店小二早已將酒菜端將上來，三人都是豪傑，便斟酒豪飲起來，不多時，一桌上酒菜已空。藏跡起身，掛了佛珠，提了戒刀，對曹晰、曹曠道：“既然賢弟預要較量一回耍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愚兄便奉陪了。”曹曠道：“俺先來也！”就手提了那口熟銅鎏金的寶刀，直望藏跡下三路掃來。藏跡用戒刀隔住，覺道有些力大，遮攔不住，急尋個破綻，掄圓戒刀，本欲摘顆佛珠打去，卻恐怕傷了曹曠，隻留心尋他的破綻。鬥到三四十合，藏跡大喝一聲，一刀旋過曹曠頭頂，曹曠急用刀去隔時，藏跡邁入一步，曹曠站的不穩，刀險些飛去了。藏跡扶住曹曠，道：“休怪小弟沖撞。”曹曠急放了刀，拜道：“好武藝！果然好漢！”曹晰也道：“我這舍弟，武藝較我還要高強，此寨子內稱作第一，有名喚作“潑天流星”曹曠！賢弟武藝如此高強，連他也鬥敗了，我們自然服氣！”當時三個各自拜了數拜，便要結做兄弟。曹曠道：“我們這裡，頗有些糧米酒肉，這和尚兄長武藝如此高強，不如就請他留在我們寨內，日日較量槍棒，閑暇時充作教頭，教授那些好學武藝的子弟，哥哥覺道如何？”曹晰道：“如此甚好，隻用問這賢弟便好。”藏跡見二人言語誠懇，言談間又不離武藝之事，心內大喜，便答應了。當時三人便再開酒筵，論說年甲。曹晰是二十九歲，藏跡亦是二十餘歲，曹曠最少，便隻得二十一歲。當時三人序了年歲，尋間好房間安置了藏跡，每日送來素酒、麵食、果菜一類，閑暇時便一處較量槍棒，也過了數日。 　　這一日藏跡在外，演了一回武藝歸來。忽看見一個物事，不由得想起一件事務來。有分教：金身羅漢，欲返青山尋舊友；蕩寇將軍，寵臣大意縱禍事。畢竟藏跡見了甚麼物事，又想起甚麼事務來，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