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燕山客話夜無眠,軍屯大兵邊境前。 寶劍互換情義表,兩地分散根種埋。 時機未到藏鋒芒,運道已至展宏圖。 禍起心意畢露裡,看誰正義是鴻鵠。 卻說當時汴京城內出了些事務。看官,到底是何事務?哈哈,原來算不得甚麼大事,卻也端的值得作書之人動筆寫來。看官還記得陳希真否?原來自雲天彪去了,希真便心內不安,隻怕損兵折將。日日夜夜如此思量,又怕自家殺了張應雷的事暴露出來,因此放心不下。思來想去,終於得了個辦法,當時祝永清雖然做了五城兵馬大總管,畢竟駐地便在京城之內,往來十分便利,女兒陳麗卿做了一品夫人,權住在舊日宅邸內,三人不時可以見麵,隻有祝萬年做西城兵馬司總管,屯駐在京西地方,難以相見。隻說希真自想了這個辦法,便好似餓馬得了水草一般,振作起來,尋個夜晚,待永清歸來,便喚了麗卿,父女兩個辦了些果品、美酒、菜蔬等,三人圍坐一處,希真把酒開了,倒了三個滿杯,對永清道:“賢婿慢用。”永清接了酒杯,卻不肯便飲,道:“今日泰山如何這般說話?莫不是有甚麼事務須小婿來辦?隻管吩咐來便是。”希真也捧了杯,對永清道:“並無甚麼事務,隻是願同賢婿聊些家常而已,賢婿慢用一杯。”永清飲了一口酒,轉過頭看麗卿道:“姐姐知道泰山做甚麼?”麗卿道:“奴家也覺道奇怪。”永清隻得看希真。希真開言道:“我兒,你兩個開懷飲些酒。”永清又飲了一陣,看麗卿時,一口酒都吃不下,把那雙星眼輪流看自家爹爹和夫君。永清不由得心內一緊,希真放下杯,方才道:“賢婿,我兒,你們曉得你們雲叔叔去何處了麼?”永清道:“便是我阿舅雲天彪?前數日他來尋泰山,談敘一陣,後來便去了,自有人說,他領雲龍兄弟並風二伯伯、傅玉將軍等人去鹽山寨征討梁山餘孽了。”希真道:“原來賢婿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雖然我兒同你兩個也曾與那鹽山賊人交兵,卻勝敗已分,損了欒廷玉將軍,那欒廷芳將軍也不知何處去了,想是死了。你們想,那賊人既能敗得了你們,難道算不得個英雄?”永清聽了,大驚道:“泰山何故隻是這般說,須知這句話倒是在誇贊賊人……”話未說完,希真便道:“賢婿且聽我說完這番話,再評點未遲。”繼續道:“前番我自救了你們歸來,又受封了魯國公爵位,心內卻自是不安,想到欒將軍的仇不知誰人能報,這番你們雲叔叔不知出軍能否順利,不致敗亡。及至想到這層,不由又想塵世艱辛,回想當時避難高俅,真是一夢也。”麗卿聽了,嘆道:“奴家也覺道爹爹有些不安。”希真聽了,忽然哈哈大笑道:“為父我真是不安,但恐怕日後這天下更不安也。”此言一出,不唯麗卿瞠目結舌,就連永清也不知作何言語,四隻眼睛隻顧盯著希真看。希真道:“既是如此,為父我便將其中緣故合盤托出與你,你等聽了,休要亂說。”便道:“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今大宋天下,看似太平,實在暗流湧動。前有梁山泊,聚集那一百單八個魔君,數十萬大軍,橫亙著山東地方,八字大開,正對汴京。幸得我等勇力智謀,七載掃滅。誰知後來又出來這個鹽山寨,前身正是梁山泊的餘孽!本以為那廝隻是小賊而已,誰道他真個兇悍,先後去了二位欒將軍。應雷將軍也不知何處去了,恐怕損傷性命。這個休提,最要緊的是北地邊境,起來了一夥不良的人,你道他是何人?更不是賊寇,卻是要做大事情的!先建了大金國,先前曾與我宋邦聯絡,共攻遼國。遼國與我們大宋之邦,正是唇亡齒寒,誰個不知?卻說那遼國雖然茍延殘喘,恢復不得氣力,正是火燒鼎沸。遼國一旦滅了,那金國氣力增強,下一處目標必是我等。雖然守土為臣之責,畢竟天意難違,這宋室江山,也不知延續何時。”麗卿道:“既是如此說,我們何不盡些氣力,做個忠臣?”希真搖頭道:“我兒,你真個也是作耍。忠臣好做,做何處的忠臣不是忠臣?昔日上皇耍時,動輒搬運花石綱,害了多少好人!雖然下過罪己詔,卻不曾真正表過悔意。雖然刑殺蔡京、童貫,畢竟是為大宋天下,他不得不這般耳。因此宋金交手,大半是虧輸的結局。我等做忠臣,隻好做他大金的忠臣也。”麗卿道:“爹爹為何這般說話?你倒時常教我們要忠孝……”希真道:“我兒,忠孝之在天下,方才是忠孝。若是替大宋效死,金國贏了,我等不順天意,真做不忠不孝、逆天而行之人也。況且我曾用乾元鏡審視內觀,知天下日後定有大亂,小則兵火連續數年,大則改朝換代,天下變更於一旦也。從方位來看,應在北地,豈不是金國麼?”永清接口道:“泰山,縱使法術高強,如何抵得過人心?我們大宋有數十萬精銳兵馬,更有無數良將,恁的抵敵不過金國?泰山說出這話,將與天下人如何說話?”希真道:“縱使人心重要,天命卻不可違。正如我前番所說,道君皇帝欺百姓,耗民脂,傷民膏,民怨沸騰,到時隻得做個孤家寡人,無人幫他了也。我們若不閃得快,卻是要同那道君皇帝陪葬,真個不值。我兒,你等好好思量!”麗卿、永清聽了,俱各不語,默默沉思。半晌,永清起身道:“泰山,雖然小婿願做忠臣,泰山的指教卻端的有理。小婿自此便遵泰山的號令了。”麗卿見永清這般說話,也道:“奴家願聽爹爹指教。”希真見了,哈哈大笑,道:“你們兩口兒這般說時,須折殺我也!”三個又斟酒,吃了一回。 希真轉頭看時,天已黑了,便道:“我兒,賢婿,為父有一條計在此,你們願聽麼?”永清道:“泰山且說是何計?”希真道:“我這個計,喚作“遍地開花”,隻是苦了你們兩口兒,還需用萬年賢弟。”永清越發好奇,麗卿耐不得了,道:“爹爹,端的是何計謀?喚作“遍地開花”?”希真笑道:“正是四處都有種子一般,才叫“遍地開花”。我自帶了我兒麗卿,去北地尋一處安身,借機與那金國的臣子交好,卻不把身份表露出來,這個隻是其一。賢婿,你同萬年賢弟去山東地方猿臂寨附近,借五城兵馬總管的勢力,購買田地,召集舊部,待我並你渾家轉來,就起兵響應,彼時你隻稱自家是豪強人物,與大兵一同征進,待得天下一統,我們再匯合一處。不知這條計,中賢婿的意麼?”永清道:“泰山這計謀端的是好,隻是我並卿姐和泰山難以相見了。”麗卿道:“玉郎如此一說,奴家倒也覺道有些不對,爹爹可有更好些的主意麼?”希真笑道:“我兒,你卻不知,玉郎同你自是仙家夫婦,正如牛郎織女,雖然隔著銀河,畢竟還自相望。你同玉郎不過不在一處,又不是難以見麵。我先前曾把都籙凈心大法傳授與你們二人了,便是在你同玉山歸來此處的那一日。若是你等相互想念之時,自可念這都籙大法的符,便可解憂。我這計謀非是要折磨你和玉山,隻是一來也得避開奸邪臣子,二來足以見機行事,明哲保身。”永清聽了,起身道:“泰山這般說時,小婿明了了!”希真道:“待過幾日,卻等萬年賢弟換防來時,你二人好去乾事。我同卿兒,等無事之時便走。”永清應允,麗卿也無別的甚麼話。蓋二人雖是夫婦名稱,卻一向不以性欲為事,雖然情分濃厚,卻比不上希真多番指教點化。那希真假作“魔仙陳灌”時,不唯掠去了張應雷的性命,更將自家謀劃道理灌輸於永清夫妻二人。當時這個計謀,成了之時,一家榮華富貴。不成之時,希真也可機變應付,隻是苦了祝永清夫妻兩個,便不似《水滸前傳》中豹子頭林沖與他娘子張氏一般,也算朝夕相見,情意深厚。若不是希真親自說時,這夫妻二人,怎舍得分離?有詩曰: 向年猿臂曾駐兵,才郎佳女一寨居。 誰知道子計謀現,徒令伉儷分征途。 野狐身喪朝故丘,棲鳥力疲思窠屋。 不願鴛鴦共一處,但喜鴻雁腳穿書。 當時這個計謀便算定下了,希真又對永清道:“玉山我婿,你等在山東地方,須要好好自守,對外便說去山東地方鎮撫。我同你渾家即便起身,你同萬年賢弟都是當世英雄,切不可把這個道理說將出去。若是問時,隻說我同你渾家都入山歸隱了。”永清都依了,希真又嘆道:“總之相見有日,不可太過悲傷。”永清浩然嘆道:“這偌大宇宙,總希望大家能一處望月,恁的時便好。”麗卿道:“玉郎,我自同爹爹去了,後會有期!”三人見天晚了,便上樓去睡了。次日天曉,永清起身,吩咐蒼頭仆婦辦了早飯,希真、麗卿兩個起來,一家三口兒吃了飯,希真便對永清道:“我婿,我同你渾家當走了,已有書呈在那道君皇帝麵前,詳說了我要歸隱的事務。你等不必慌亂。”希真扮作一個老道模樣,麗卿依舊女扮男裝,扮作了一個跟的小道士。兩個各藏了暗器,希真又挎了一口寶劍在身。永清見了,驀然想起心內一事來,對麗卿道:“卿姐且慢,小弟有一事。”麗卿方要問時,永清已轉去閣樓上了,尋了一回,提了那口紅鎦寶劍下來,對麗卿道:“小弟記得姐姐也有一口好劍,好似是青鋒的,既然要走時,須留個紀念,這口紅鎦劍,送與姐姐了。”麗卿見永清這般說,道:“玉郎,你既這般多情,奴家的青鋒劍,也把來與你。”永清笑道:“雖將同是天涯人,看寶劍時,須不淪落。”麗卿道:“正是留個念想。”當時兩個換了寶劍,永清佩了麗卿的青鋒劍,麗卿卻束了永清的紅鎦劍,希真催促著起行,麗卿隻得依從,兩個離了辟邪巷,廝伴著起行。永清目送二人去了,隻在房內嘆氣。 且不說希真同麗卿如何乾事,隻說永清待了一二日,等萬年換防歸到東京,便同邀到辟邪巷內,將希真同麗卿去的原委都告知了,萬年道:“陳道子為何這般去了?賢弟也不挽留些個!”永清道:“休提,他說這裡有個大計謀。”便把希真的計劃和盤托出,與萬年說知了。萬年聽了,呆了半晌,道:“賢弟,如今盛世,恁的不太平,怎地陳希真失心瘋了,好事不做,願去做壞事!罷了,他既是這般,我們便保得自身無事便好,休要更添罪孽。”永清道:“雖是哥哥這般說,陳道子的計劃端的有理。一來,我們剿鹽山未完,不知那上皇親信的大臣如何議論,我等受如何處置,也是未知的事務。二來,北地卻有大金國地方,正蓄積良將,數載之前,先與我國夾攻遼國,吞並不少地方,隨後漸漸蠶食,不少邊境州郡,盡為那廝所有。哥哥莫非不知麼?”萬年道:“誰個不知?隻是那趙官家兀自隻做不知,我等隻算個公卿,掛心做甚?”永清笑道:“正是這般說,既然趙官家並不掛心,我等為何替他賣命?哥哥隻這般依我……”又把希真的安排說了。萬年聽了,默然不語。良久道:“賢弟,我隻得助你兵馬,隨你去的事務,須不行了。”永清見萬年如此說,隻得道:“既是如此時,我一人自去也罷。”當時兩個商議定了,萬年便抽出自家部下親信軍士數十人,幫助永清乾事。過了數日,永清因風會去了,山東鎮撫將軍空缺,便自請調任山東。那道君皇帝本不管事,便同意了永清之請。永清便帶同了親信軍士,領了五千補征兵空缺的人馬,出東京去了。彼時隻得蓋天錫、金成英等仍在內任的官前來送行,一麵又嘆息希真之走,紛紛地爭說陳道子的好處。永清聽了,不知感想。當時永清一麵走,一麵留心地方事務,不日到了濟南衙署。 隻說永清自到任山東,安排人馬、踏勘形勢的事務自不必說,一心還留念著那猿臂寨,時常思量著要去看一回。一日因公事閑了,永清便領些軍士,帶些乾糧酒食,出濟南而走。行了一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到昔日猿臂寨附近。那裡卻有人鬧動爭說,道梁山泊上好漢十分威武。永清聽了,大怒道:“梁山泊已覆滅了,這裡愚民為何還是這般,莫非欲割裂王土,效仿宋江麼?”想了一回,驀然想起希真的叮囑,便率軍士回轉,到猿臂寨附近。那裡老成些的人,都還認得永清,又聽知永清做了山東鎮撫將軍,威儀一省,都稱羨道:“玉山將軍做到這個分位,真是不枉一生了。”永清遜謝了,當時同軍士入寨內坐地,那猿臂寨的管領頭目,是陳希真的心腹人,與永清自然十分投契,永清便道:“這裡人馬,是我成長時的陪伴,算是我後備之兵。你便領這些兒郎,就在此處駐紮,我時常來看視。”那頭目聽了,受寵若驚,道:“玉山將軍用時,我等須死力向前。”永清聽了,十分心喜,當時問了猿臂寨如今人馬的形勢。得知此處有希真就任鎮撫前留的五千人馬,都是精銳,永清便議撥人馬來幫助,又問梁山泊形勢,那頭目道:“聽得有一個人,喚作“錦霸王”阮涼,在彼紮營。好生兇猛,我等都不敢去招惹。”永清得知,暗暗思索道:“那廝莫非也是個草寇?”又問了一回,便道:“我隻在此處住幾日,便要回去。”那頭目應承下來,帶永清入猿臂寨觀看,寨內一切風物如舊,那頭目指點道:“彼處是花廳,彼處是教場……”永清自曉得,也不須他說。這數日裡,永清自在猿臂寨安身,不必細表。 卻說如今河北一處,又起來一夥好漢。有分教:方看山東兵屯處,又見河北英雄來。畢竟河北地方起來的是甚麼好漢,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