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曹魏的正始五年,乃是蜀漢丞相諸葛武侯離世的第十個年頭。中原大地上魏、蜀、吳三國雖已無甚大戰,但各國邊境上的零星小戰卻依然不斷。 漢朝與北方的匈奴之間歷經了數百年的戰爭。自桓帝、靈帝以來,大漢周邊各民族紛紛湧入中原。其中以匈奴人的數量為最多。直至漢丞相魏王曹操當政的時期,他把被漢化的南匈奴分成了左、右、南、北、中五個部,分別安置在陜西、山西、河北一帶。北匈奴又相繼分裂為匈奴、鮮卑、羯族、氐族、羌族。雖然他們彼此間也互相攻伐,但對中原地區始終虎視眈眈,磨刀霍霍。 魏國的文皇帝——曹丕,代漢受禪之後,定國都為洛陽,至今已經過了二十二個春秋。經過了十多年的休養生息,大魏的百姓們雖然沒能完全達到豐衣足食,但也不似漢朝末年那般,餓殍遍野,十室九空了。 在魏境弘農郡的華陰縣境內,一戶臨街的農民家中,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不斷地催促著道:“阿華——阿華——快快起來,該下地了,莫要錯過了時辰。今年的年景不錯,隻要咱們好好耕種,一家人想要吃飽穿暖,應是無大礙的。”雖然是催促,但言語柔和,聲帶喜音。 “起來了!起來了!這就去,這就去——”一個男聲嘿嘿憨笑著應道。 不一會兒,柴門打開,一個莊戶人打扮的男子邁步而出。他年約三十五六,左肩上扛著農具,右手牽了一頭又高又壯的耕牛,喜氣洋洋地走在前麵,嘴中還不斷吆喝著:“嘚~嘚~” “少爺,您在這看什麼呢?”一個老者向一個少年問道。這老者佝僂著身子,一身仆從的打扮。他的頭發雖有些許斑白,但兩隻眸子精光閃閃,說話時臉上蘊含著慈祥的笑意。 “不是跟您說過了嘛?伯潛叔叔,莫要叫我少爺少爺的,您叫我安世就好啦。我隻當自己是個鄉下少年,您的侄子,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少爺。”那個男孩答道。 此少年約麼八、九歲年紀,紅撲撲的臉蛋上帶著難掩的風霜之色,秀氣的鼻子上麵,一對有如點漆般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堅毅。最為特別的是他的頭發。時人都是束發戴簪,有錢人家要麼戴金簪、要麼戴玉簪、要麼就是象牙簪和銀簪;尋常百姓家戴的則是木簪,再不濟就是束好發後,別上一根筷子或是樹枝。可是,這個少年卻僅用了一根綢繩,高高地紮了一個馬尾辮,一頭黑絲自然下垂至腰,有如一條黑瀑,光可鑒人。奇怪的是:他的眉宇之間不知何故,竟然隱隱地罩著一層青氣。 少年道:“一個莊戶人,即便隻是種種地也能獲得這般的樂趣,可是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男孩嘟起有些發青的小嘴,又喃喃地道:“伯潛叔叔,我的病真能治好嗎?” “放心吧,安世。咱們主仆已經找了兩年有餘,走遍了我魏國的名山大川。上天是不會辜負有心人的!夏侯大人也終究會被我們找到的。”他頓了頓又道:“相傳華陰縣的北山上有個‘留侯洞’,乃是漢初‘三傑’——留侯張良的隱居之地。昨日老仆探查北山,雖然沒能找到這個‘留侯洞’,卻看到了一片好似奇門五行般排列的樹林陣。這奇門五行的陣法精深奧妙,老仆一時之間也不敢前去探陣。老仆遠遠望去,見到陣中這些樹木的高矮粗細相若,比周邊的林木卻矮了不少,也細了不少,顯然是後種植的。看樹齡應該不會高過三十年,從時間上看也是非常吻合的,興許這裡真的就是夏侯大人的避世之所。” 少年問道:“伯潛叔叔,我們找了夏侯神醫這麼久?他一個大夫,不懸壺濟世也就罷了,為何還要避世隱居呢?我從未聽祖父、伯父和父親大人提及過,他老人家的醫術真有那麼高明嗎?” 老仆嗬嗬笑道:“夏侯大人不是大夫,而是比大夫更要神通廣大的發丘中郎將;夏侯大人不是神醫,卻是神醫的恩人。那位神醫在落難入獄之時,是夏侯大人一直在暗中照顧著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天。因為信任和感激,那位神醫這才將一部醫學聖典傳給了夏侯大人。” “發丘中郎將?這是什麼官職啊?祖父曾經給我介紹過大魏的中郎將官職:有虎賁中郎將、五官中郎將、武衛中郎將等等,文皇帝就曾做過漢朝的五官中郎將;武皇帝的愛將——虎侯許仲康,曾拜武衛中郎將;蜀國已故的丞相諸葛孔明曾經做過軍師中郎將;吳國已故的大都督周公瑾也曾做過建威中郎將。這發丘中郎將我卻從來沒有聽說過。伯潛叔叔,您快給我講講。”少年興奮地搖著老仆的手臂。 老仆欣慰地贊道:“安世真乃神童也!小小年紀,入耳不忘,不愧是太傅大人的好孫兒。”他接著又道:“好吧!趁天色尚早,我們先去前麵的酒館坐坐,總不能站在人家的門口等天黑吧。”說罷他牽起了少年的小手,徑直向縣西麵的酒館走了過去。 “您為什麼說天色尚早?我們又為什麼要等天黑?”少年問道。 老仆邊走邊說道:“我曾蒙夏侯大人指點過一些五行陣法的皮毛。這奇門樹陣乃是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製化的原理種植的,每個時辰都會變化一次。不識此陣者,誤入陣中,輕則圍著一個區域轉圈,無論向哪個方向走,最終都隻會回到起點;重則在陣中迷失方向,永遠也走不出去,直至疲累而死。夏侯大人說過這酉戌交替時的陣法變化,老仆依稀還記得些。故此,我們要等到酉時和戌時交替的時候再去探陣,這樣勝算會大一些。” 一老一小走了大約半盞茶時分,已經到了那間酒館的門外。他們一抬頭,見到酒館門前立著的一根竹竿上,挑著一塊淡藍色的麻布幌子。由於經年的漿洗,麻布已被洗得發白,上麵寫著一個大大的‘酒’字,墨色雖然淡了很多,但字跡還算清晰。最上麵還有兩個黑色的小字,寫著‘劉家’,顯然是比這‘酒’字要新得多了。 老仆笑吟吟地道:“呦!咱們莫不是到了前朝皇帝家開的酒館了嗎?咱們進去吧!”他領著少年大步邁了進去。 這間劉家酒館並不大,僅僅隻有一層,屋內卻甚是乾凈。店裡稀稀拉拉地擺了五六張桌子,發舊的櫃臺磨損嚴重,顯然是一件陳年老物了。後麵的貨架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壇。由於鋪麵甚小,也沒有什麼小二、跑堂,老板自己在前麵招呼客人,老板娘則是留在後廚烹飪。 此時正值巳時,店中並無客人。酒館老板見這一老一小進入店內,連忙上前殷勤招待。他是見慣往來客人的買賣人,雖然不能說是閱人無數,但眼光還是足夠老道的。他一看便知這二人不是本地人,先是偷眼打量這位仆從打扮的老人:見他佝僂著身子,頭發有些斑白。年紀雖在五旬開外,但目光很是銳利。他挽起的袖口下,裸露出來的肌肉結實遒勁,顯然是身有武藝之人,非是一個普通的家仆。他又瞧了瞧那個男孩:見他的麵色看起來雖然不是太好,但虎頭虎腦的甚是可愛,一對大眼睛像是會說話一般,也在同時打量著他。 店老板心道:“這二人顯然不是出自尋常的人家,須得小心侍候,不可怠慢。”他見二人選了一張靠窗且遠離門口和櫃臺的桌子坐下了,馬上快步跟了過去。他臉上堆起了笑容,一邊用肩上的抹布擦拭桌椅,一邊熱情地招呼道:“兩位貴客請坐,您是打酒吃飯呢?還是喝茶歇腳呢?” 老仆道:“給老夫來一壇杜康、一碟花生,再給我的侄兒沏上一壺好茶,上一碟兒蜜餞,就先來這些吧。” 一聲“好嘞——”劉老板快步走進了後廚。片刻之後,他端出了一個磨損發舊的大托盤,將酒食快速地為他二人擺好後,道:“二位貴客請慢用,如有什麼吩咐隨時叫小的。” 老仆見他禮貌識趣,心下很是滿意。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吊五銖錢,足有四十枚之多,隨手將錢放入了劉老板的托盤內,說道:“十錢是這酒食錢,十錢留著後麵再添些酒食。我們叔侄二人要在這店裡呆到酉時,剩下二十錢是賞你的。如果有其他的客人,請安排得離我們遠些,除非是我叫你,否則你也不要隨便過來打擾。” 劉老板做夢也沒想到,這老仆打扮的客人竟然能賞這麼多錢,忙千恩萬謝地拿著錢回櫃臺裡去了。 少年看劉老板離去之後,一邊為老仆倒酒,一邊問道:“伯潛叔叔,您是夏侯大人的弟子嗎?” 老仆道:“不是,不是。當年,夏侯大人是我的上官,我是夏侯大人的下屬。”他呷了一口酒看向窗外,回憶起了四十年前那些刻骨銘心的往事。他的目光悠遠深邃,緩緩地道:“那是大漢的建安五年,夏侯大人以不足弱冠之年,就被時任大漢丞相的武皇帝授予了‘發丘中郎將’之職,賜金印紫綬,官俸中二千石。下轄摸金校尉一人,官俸真二千石,賜銀印青綬,副校尉一人,官俸二千石,賜銅印黑綬,老朽司馬燮正是這摸金副校尉。”說到這裡,他麵有得色,眼中卻隱隱泛著淚光。 少年嘆道:“中二千石?這官秩可比得上九卿啦!以不足二十歲的年紀,能居此高位,這位夏侯大人定是為武皇帝立下了不少的大功,方能獲此殊榮。伯潛叔叔,您說是不是?夏侯大人年紀輕輕,就能指揮千軍萬馬,為國沙場建功。即便是比起大漢昔年的冠軍侯,亦是不遑多讓呢。” 司馬燮道:“為國建功是不假,但指揮的卻非是千軍萬馬,而是八百摸金掘子軍。” “掘子軍?那不是武皇帝與袁紹官渡爭鋒時,袁本初麾下的挖坑兵嘛?難道夏侯大人僅僅指揮這麼點人的一支隊伍,就能官比九卿?功蓋當世?我倒是不信!伯潛叔叔你快說,你快說呀!”少年急切地問道。 司馬燮喝了一口酒,嗬嗬笑道:“武皇帝的八百掘子軍,可不是袁本初這蠢貨麾下的那些挖坑兵可比的。自老朽這副校尉之下還有曲侯四人,官長八人,隊頭十六人,火頭八十人。這些人都是當世的奇人,他們個個身懷絕技,不僅武技高強,學識廣博,而且都是風水大家,機關巧將,尋墓挖墳的高手。” 少年疑惑地問道:“尋墓挖墳?那不就是盜墓賊麼?武皇帝乃是帝王之尊,為何會行這損陰喪德之舉呢?” 司馬燮先是喝了一口酒,接著又嘆了一口氣道:“自漢朝桓、靈二帝以來,先有十常侍專權,引發了黃巾之亂,後有董卓篡政、傕汜專權。當時,軍閥割據,連年征戰。大漢天下那是赤地千裡,餓殍遍野,鄉裡鄰居易子而食,舉國上下民不聊生。為了活下去,而甘為盜墓賊者比比皆是。我武皇帝高舉義旗,吊民伐罪,定鼎中原,威加四海。然而,行軍打仗,打的就是銀錢糧秣。以當時的環境,根本沒有可供軍隊開銷的賦稅。所以,武皇帝一方麵大興軍隊屯田,一方麵組建摸金掘子軍,籌措糧餉。從初平三年一直打到建安二十年,整整二十三年,這才奠定了北方曹魏的天下。二十三年間,夏侯大人率領我們這八百掘子軍,為武皇帝的大軍源源不斷地輸送錢糧。況且,我們是奉詔討賊的正規軍隊,不是為己逐利的盜墓賊,更不是赤眉軍那些強盜散寇。我們尋到墓穴之後,隻取可以用於軍隊補給的財物,一不毀棺,二不戮屍。但凡遇有典籍或是金銀器物之外的陪葬品,我們都是原樣放回,不損一絲一毫。隻要進墓,一定是從打下唯一的盜洞中進入,且隻能進出一個來回,從不大肆挖掘。行軍過程中,如果遇到了散寇和盜墓賊,要麼征召入伍,要麼就地格殺,絕不容許有違規亂紀者去打擾逝者的安息。所以,夏侯大人麾下的摸金掘子軍紀律嚴明,將士用命,這也就是民間常說的‘盜亦有道’了。安世,你可明白了嗎?”說到此處,司馬燮嚴肅地看著少年。 少年鄭重地答道:“伯潛叔叔,我明白了。夏侯大人與您和他的摸金掘子軍,原來是我大魏戰時的錢糧基礎和軍需保障啊。要是沒有這份保障,就沒有武皇帝的不世功業,更沒有曹魏這三分其一的天下了。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份保障,相比於東吳和西蜀,我曹魏的江山才能如此的鞏固和富庶,強於吳、蜀二國。” 他又向司馬燮問道:“伯潛叔叔,這位夏侯大人,雖然不知道能否通天,但這身本事也算得上‘徹地’了。我素知您的能為,而那位摸金校尉的技藝又是怎樣的呢?”少年邊問邊為司馬燮的碗中添酒。 司馬燮道:“對於夏侯大人與老仆來說,這位摸金校尉,就如同謎一般的存在。聽聞他也是武皇帝收養的孤兒,與無忌老哥一樣,被武皇帝賜姓夏侯。雖然我們三人都是摸金掘子軍的將領,也都曾為曹氏的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卻沒有人見過這位摸金校尉的真麵目,似乎也沒有人聽到過他的聲音。” 司馬燮呷了口酒,接著道:“他中等身材,肩寬背厚,腰細腿長,平常用黑絹蒙著臉麵,頭盔下僅漏出了一雙眼睛。他的目光有如鷹隼,犀利異常。這麼多年過去了,直到此時此刻,隻要回想起他的眼神,老仆的脊背上還是會微微發涼呢。” 這時,少年看到司馬燮端著酒碗的右手有些微微發顫,便道:“這位摸金校尉,長得很醜嗎?否則,好好的為什麼要蒙麵呢?”他一邊問,一邊伸出了小手,搭在了司馬燮發顫的手上。 司馬燮定了定神,將碗中之酒一飲而盡,道:“除了武皇帝外,應該就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了。至於這是為何?老朽就不知道了。” 少年繼續問道:“那他的武技定然是很高的嘍?伯潛叔叔,您與他切磋過嗎?那相比夏侯大人,又是孰高孰低呢?” 司馬燮道:“摸金掘子軍是隸屬於武皇帝麾下的特殊兵種,不是以單純的敵人首級來記軍功,自然也就不會參加作戰軍隊的比武大校了。老朽曾得郭祭酒親傳《遁甲天書》當中的《人遁》之術,對觀人辨心有著精準的判定。老朽……” 少年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插口問道:“您說的郭祭酒?可是武皇帝一生最為信任和器重的謀士,郭嘉郭奉孝嗎?” 司馬燮點了點頭,道:“正是此人。奉孝先生可以說是曠世奇才,不僅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果決堅毅,還學究天人,才思敏捷,機變絕倫。他的才智和學識絕不在西蜀漢丞相諸葛亮和東吳大都督周公瑾之下。武皇帝先後討袁術、滅呂布、敗袁紹、降張繡、征烏桓,每逢軍情緊急,猶豫難決時,都是郭祭酒一語定乾坤。那才真正是算無遺策,智計無雙!武皇帝十分器重郭祭酒,更是對他寄予了無限的期望。武皇帝曾不隻一次地對我們說過,他打算在平定天下之後,就把他死後的治國大事托付給郭祭酒。在武皇帝的心中,他們名為君臣主從,實為知交摯友。可惜天妒英才,由於連年征戰的勞累,在遠征烏桓的途中,郭祭酒水土不服,兼之當地的氣候惡劣,再加上日夜急行軍、操勞過度,最終客死在了他鄉。”說到此處,他的麵上露出了緬懷的神色。 司馬燮看向了那個少年,隻見他正呆望著自己。他的小臉上的神情極是復雜,淚光瑩瑩的眼中滿含著仰慕、尊敬、崇拜、興奮和憧憬,又充斥著悲傷、心疼、惋惜、痛苦和失落。 司馬燮又乾了一碗,向他道:“安世,為叔叔添酒。”那少年這才回過神來。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答了聲:“是。” 他拎起酒壇一晃,見這壇酒已經被司馬燮喝了個精光,於是又叫劉老板拿了一壇。少年撕開壇封,滿滿地為司馬燮添了一碗。 司馬燮接著道:“老仆之所以提起郭祭酒的《人遁》術,主要是想回答安世提出的上個問題。夏侯大人和老仆雖然沒有直接和校尉大人交過手,但是我們三個人都曾分別和同一個人切磋過。雖然那人從未當眾做出過任何的比較和評價,但老仆以《人遁》之術聽其言談、觀其舉止,自能看出那人在心底裡,對我們三人是如何評價的了。安世,你且來猜猜看,那人是誰?” 少年低頭沉思了片刻才抬起頭,微笑著道:“是虎侯許褚吧?” “哈哈哈哈......!”司馬燮發出了一陣大笑。他這笑聲完全發自內心,竟然忘了加以控製。真是中氣十足,聲若洪鐘,將房梁上的灰塵震得簌簌而下。 劉老板本來正用手拖著腮幫,在櫃臺那打盹兒。他忽然聽到這洪鐘般的聲音,又見屋梁上有灰塵落下,還以為是地震了。他發出“媽呀”的一聲大叫,急忙趴伏在地,渾身上下瑟瑟發抖。 店內本有兩名客人,正伏在櫃臺旁的一張桌上吃麵。他們被司馬燮突如其來的笑聲驚到,一聲發喊,竟然原地跳了起來,歪歪斜斜地逃出屋去,頭也不回地跑了。 司馬燮連忙不好意思地出聲致歉:“啊呦,實在對不住、對不住,真是、真是......” 這時,廚房的布簾被人掀開了,從中露出一個農婦的頭來。她的身子隱在布簾之後,一臉茫然地看了看司馬燮二人,又看了看僅留下兩個半碗麵的空桌,跟著就四下張望,似乎是在尋找自家的男人。 少年微微一笑,伸手入懷,取出十來枚五銖錢。他繞過櫃臺,扶起了仍在抖個不休的劉老板。少年道:“劉家大叔,我叔叔一時高興,沒控製住,驚擾了您和店裡的客人,實在是抱歉。這點錢給您壓壓驚,就當是補償店內的損失吧。” 劉老板聽到他這般說辭,驚魂稍定,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先是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到少年遞來的銅錢,就擺在自己的麵前,便即心下盤算:“嚇一跳、兩碗麵,倒也不值什麼錢。如果就這麼收了兩位客官的錢,要是那位爺著惱起來,我哪裡還有命在啊。” 劉老板一麵說著:“不敢不敢,沒事沒事。”一麵偷眼觀瞧司馬燮的麵色。他見司馬燮的臉上,滿是歉意的神色,這才心下稍安。 少年將銅錢往他手中一塞,道:“劉家大叔,您就拿著吧。”他本想學大人般,拍拍劉老板的後背,但是由於身子太矮,隻在劉老板的腰間拍了拍。 劉老板看這少年語意誠懇,又見司馬燮眼含笑意,就心下惴惴地把錢收了。他嘴上連聲稱謝,一手按著老板娘的頭向內推去,一手掀開布簾,進到廚房裡去了。 少年轉身回到了桌旁,道:“伯潛叔叔,您請接著說。您是怎樣從虎侯的身上探知,他對摸金掘子軍的三位將領是如何評價的呢?” 司馬燮對於少年處變不驚,從容大度的舉措很是欣賞,微笑著答道:“虎侯天生神力,生性好鬥。昔年武皇帝的愛將,典韋大人在世之時,他們二人就常常交手切磋。典韋大人過世之後,隻有當時的西涼錦馬超,可以與虎侯打個平手。虎侯承接了典韋大人的校尉之職,是宿衛武皇帝的禁衛將。潼關大戰之後,武皇帝就不怎麼親征了。所以,虎侯也就沒有什麼用武之地啦。不當值的時候,他就在鄴城內飲酒鬧事,四下裡尋人比試。因為虎侯乃是武皇帝的心腹愛將,隻要他不是打死人,也就沒人膽敢管他。虎侯雖然一生狂傲,但是卻從不欺負比自己弱的人。” “嗯嗯,這點與大漢的壽亭侯關雲長倒是很像。”少年插口說道。 司馬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接著道:“虎侯曾多次懇請武皇帝,想讓我們三個摸金掘子軍的將領,參加軍隊的比武大校,可是都被武皇帝給拒絕了。可能是武皇帝被虎侯磨得煩了。一日,武皇帝遣人將我們三人一同召入了校場,屏退左右之後,諾大的校場之內,就隻剩下了武皇帝和我們四人。” “虎侯見狀大喜,兩步就躥上了擂臺。武皇帝先是微笑著,對我們三人小聲地說:‘教訓教訓他也好,但不可挫折過甚。’然後才朗聲說道:‘不可用兵器,每人一炷香的時間,站在臺上的贏,落至臺下的輸。勝者賞馬蹄金十錠,錦袍一領;敗者亦賞馬蹄金五錠。仲康,可懼車輪戰否?’虎侯向武皇帝深施一禮,哈哈大笑道:‘多謝魏王成全。’隨即大吼道:‘呀呀呀呀,俺許褚技癢久矣,你們三個誰先來?’” “夏侯大人輕聲對我們吩咐道:‘我先上,校尉次之,伯潛最後。’又對老仆道:‘伯潛,你先去點香。’隨後身形一縱,躍上了擂臺。” “隻見夏侯大人雙腳不丁不八地站定,向虎侯躬身施了一禮,說道:‘虎侯請——’虎侯卻道:‘且慢,香還沒有點上,俺許褚可不能欺負你。’” “待老仆燃著了香,立即向擂臺上舉手示意。虎侯興奮地道:‘夏侯將軍,老許來了,看拳。’說著,右拳呼呼風響,中宮直進,轟向了夏侯大人的胸口。” “夏侯大人則是麵露微笑,說道:‘虎侯請。’隻見他上身不動,腳步微錯,身子便向左橫移了開去。虎侯右拳不中,左拳又至。夏侯大人又是腳下移步,這次是向右橫移,虎侯連攻兩招,拳頭卻總是離著夏侯大人有半臂之遠。此時,虎侯展開了攻勢,雙拳連環進擊,夏侯大人卻隻避不攻。他二人鬥了約有半炷香的時間,虎侯大吼道:‘夏侯將軍,誰叫你隻避不攻?你敢瞧我不起麼?’” “夏侯大人道:‘虎侯神力驚人,小將難當其鋒,不敢對攻,等你舞累了,那就是我進攻的時刻了。’” “他二人對話之時,虎侯拳腿齊施,閃電般擊出了八招快攻。虎侯說到‘你敢瞧我不起’時,一聲暴喝,右腿橫掃,踢向了夏侯大人的頭頸。” “虎侯雖然身材高大,但是這一腳,既快且狠,部位準確,力道雄渾。夏侯大人本該縮首、矮身相避,又或縱身向後退避。豈知,他見到虎侯左腿跨前的半步,已經判斷出他右腿的來勢。於是,夏侯大人右腿一弓,以左腳點地,提氣向上縱躍。他忽地身形拔地而起,躍起了足有八尺多高。” “就在這時,虎侯勢如千鈞的一腿已經踢至了。夏侯大人用右足在虎侯右足的外側一點,再次躍起。這第二下,他躍起了能有一丈多高。接連的兩次縱躍之後,夏侯大人的身形,已經在虎侯頭頂的兩丈之處了。隻見夏侯大人向後一個空翻,他將雙掌運於胸腹之間,頭下腳上地向虎侯直攻了過去。夏侯大人口中道:‘虎侯——小心了。’虎侯則大叫了一聲:‘來得好——’他雙腳前弓後繃,兩拳也蓄力於胸腹之間。” “待夏侯大人下落至虎侯頭頂的一丈許處時,雙掌自上而下運勁推出。此時,虎侯也暴喝了一聲,雙拳自下而上猛力轟出。” “虎侯的優勢在於自身膂力雄強,這一招又將腿力、腰力、臂力、拳力配合得天衣無縫。他將全身的力量,以一條直線的方式,集中在了他的雙拳之上。俗話說:‘力從地起’!虎侯的這一拳,如果要是中實了,任誰都得筋斷骨折,臟腑俱碎不可。” “夏侯大人的優勢在於內力深厚,又是居高臨下,利用了自身的重量和下墜的威勢。這一掌中蘊含的力道,可想而知,那也是非同小可的。這種純力的較量,自然是力強者勝,毫無半分取巧的餘地。眼看這二虎相鬥,馬上就要必有一傷嘍。” 說到這裡,司馬燮又喝乾了這一碗。他抬頭看向那個少年,見他兩隻小手交疊著捂住了嘴巴,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兩隻點漆般的眸子閃閃發光,甚是緊張。於是,司馬燮故意地賣了個關子,不往下說了,隻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酒碗。 少年見他說到如此關鍵的時刻,居然不往下說了。他先是微微一愣,隨後笑著為司馬燮添滿了酒,嗔道:“伯潛叔叔,這下可以說了吧?” 司馬燮哈哈笑道:“說!說!安世,你的伯潛叔叔本是資質平平,竟然有幸得到郭祭酒的垂愛,傳授了《人遁》之術,這項秘術讓老仆受用終身。老仆無時無刻,不深深地感激這位恩人的傳藝之德。而夏侯大人的資質,何止勝過老仆百倍,郭祭酒又怎麼會不關照他這麼傑出的人才呢?所以,郭祭酒早早地就傳了他《地遁》秘術。” 少年想了想,道:“這《人遁》秘術是研究人的相貌、心理和行為。難道《地遁》秘術是研究山川河流的分布、形勢和規律嗎?” 司馬燮撫掌大笑,道:“公子真是聰慧過人!說的一點兒不差。不過,這《地遁》秘術,可不僅僅是研究山川河流的。比如:人所在的環境,像是一磚一石,一草一木,乃至一桌一筷,一杯一碗,都是可以為人所用的。這裡麵的學問可就太大了,即便說是‘博大精深’也不為過呢。”接著又道:“夏侯大人相形辨勢的能耐本就高明,再追隨郭祭酒習成了《地遁》秘術,更是如魚得水,如虎添翼啦!” “就在我們都以為,這二虎相鬥必有一傷之時。豈知,就在他們拳掌相撞之際,夏侯大人忽地雙掌向內劃了小半個圈子,掌勢由下擊變為了橫拍。他這一拍,使的全是手腕上的力道,雖然險到了極處,卻也巧到了極處。” “虎侯的千鈞之力,已經完全集中在雙拳的拳鋒之上了。結果被夏侯大人這看似輕巧的一掌,愣是給拍偏了方向。虎侯石破天驚的一招終於還是勞而無功。” “這時,夏侯大人下墜的勢子奇快,自身攜帶的怕是也有千鈞之力。由於虎侯的拳頭被拍偏了方向,他的身子便不自覺地向前略微一傾。就是這麼一傾,夏侯大人的頭已與虎侯的頭錯開了少許。” “夏侯大人雙臂微曲,雙掌已經由橫拍又變為了下按。他兩臂一伸,雙手已經分別按住了虎侯的肩頭。” “由於虎侯雙拳向上的力道已盡,雙腿自然立起。夏侯大人這麼一按,等同於將自身攜帶的千鈞之力,傳到了虎侯的雙腿之上。就聽‘哢嚓’、‘刺啦’兩聲響,擂臺的地板崩裂,紅毯的一角也被撕開了。夏侯大人生生將虎侯的雙腿按進了擂臺的同時,又借了由虎侯肩上反彈回來的力道,雙掌輕推虎侯的肩頭,化直墜改為橫躍,一個筋鬥,就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兩丈外的擂臺中心處。” 少年急忙追問道:“虎侯的雙肩承受了這麼大的力道,而且他的雙腿,又深陷到了擂臺之內,他沒有受傷嗎?” 司馬燮道:“這就是夏侯大人的高明之處。原來,之前在躲避虎侯猛攻的時候,他已於不知不覺之間,引著虎侯繞著擂臺轉了三圈。他從自己和虎侯腳步落地的聲音中,找到了擂臺的薄弱點,正是西北角他選定二人對攻的地方。事先,他又暗運內力,踩裂了兩塊地板。因有紅毯隔著視線,又在劇烈地打鬥之中,所以虎侯毫無覺察。他隻是被蹲了一下,並未受傷。” 司馬燮續道:“接著,虎侯就是一聲暴喝,從擂臺之內跳了出來。他正打算再次進招之時,忽然聽武皇帝喊了聲:‘時間到了!’虎侯轉頭過去看香爐,隻見一炷香剛好燒完。” “於是,夏侯大人抱拳行禮,道:‘虎侯神技,小將不能獲勝。’虎侯也即抱拳還禮,說了聲:‘承讓。’語中甚有不快之意。夏侯大人轉身跳下擂臺,徑自走到香爐之前,點燃了第二炷香。” 少年由衷地稱贊,道:“夏侯大人的武技,出神入化,真是叫人嘆為觀止啊!”接著又向司馬燮問道:“那位摸金校尉,又是怎生應對虎侯的呢?” 司馬燮道:“夏侯大人剛剛燃著香,校尉大人就縱上了擂臺。他帶了一雙‘玄絲手套’,這手套也不知道是由什麼材料編織而成的,據說是刀劍難割、水火不侵,又不像是什麼金屬的材質,總之是件寶物啦。” “校尉大人的輕身功夫甚是高明,猶如風擺荷葉,又似雨打浮萍。進攻時,用的多是指力與爪力的功夫。” “他初一登臺,就用食指急點虎侯的麵門。他招招搶攻,指指不離虎侯的太陽、陽白、攢竹、絲竹、承泣、四白、迎香、地倉、風池、風府諸穴,可見校尉大人認穴奇準。他的內力好像是偏陰柔的路子,忽弱忽強的,應該是造詣不俗。” “由於他沒有和虎侯硬拚過內勁,所以老仆也不太肯定。他跟虎侯對攻之時,往往是於間不容發之際,才以詭異的身法,躲開了虎侯開碑裂石的重拳。虎侯每每要拳勁及體時,都能被他飄然躲開。所以,虎侯攻出的每一拳,都不留餘地,猛打硬劈,虛招甚少,多為實攻。” “有幾次老仆明明感覺虎侯,已經擊中了他肩膀、肚腹上的要害,待虎侯再要進擊時,又被他以淩厲狠辣的反擊迫退。” “校尉大人所攻之處,乃是虎侯不得不防的柔軟之處。所以,一炷香的時間下來,雙方都沒占到什麼便宜。自然也是不分勝負啦!” “後來,老仆和夏侯大人每每提及此戰,隻能得出‘深不可測’的結論。”司馬燮說完,就側目望向窗外,又陷入了沉思。 此刻已過申時,原本熱騰騰的茶水,早已經涼透了。少年聽司馬燮介紹往事聽得入神,直到這時才感覺到有些口渴,蜜餞、花生更是一口未動。他不想打攪司馬燮,就給自己倒了碗茶,默默地喝了。過了好一會兒,司馬燮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看盤中的蜜餞,道:“安世,你一定餓了吧?” 少年答道:“伯潛叔叔,我不餓,您接著說,您和虎侯又是怎生相鬥的呢?” 司馬燮老臉一紅。他已經喝下了不少的酒,本就臉色有些微微泛紅。所以,當他再次臉紅之時,卻也沒有被那少年察覺。他接著道:“老朽可沒前麵兩位那麼好的身手。校尉大人下臺之後,立即點燃了第三炷香。經過前麵的兩場劇鬥,虎侯無論是在心神還是在膂力方麵,都受到了不小的挫折與損耗。待老仆上臺之時,虎侯已經不似之前那麼蓄勢待發,躍躍欲試了。我們隻是走了個過場,輕輕鬆鬆地撐過了這第三炷香。” 少年道:“伯潛叔叔,您太過自謙了。虎侯是何等樣人?怎麼會是這麼好相與的呢?您是不屑當著我這小孩兒的麵,誇耀自家的能為。也罷,那您對虎侯心中的排名,又是怎麼判斷的呢?” 司馬燮道:“虎侯對夏侯大人,那是由衷地既感且佩;對於校尉大人嘛,那是重視中帶著一絲不屑,憤怒中又帶著一絲恐懼;至於老仆嘛,還算合格。哈哈哈哈……”說道此處,司馬燮不禁開懷大笑,接著又道:“老仆最佩服的還是武皇帝,那馬蹄金倒還好說。其實,他老人家早早地就備下了四件錦袍。再也不會發生之前那般,曹氏將領和外姓將領爭功碎袍的事啦。” 少年又問道:“虎侯除了和校尉大人切磋武技之外,沒有什麼別的交流嗎?校尉大人和武皇帝之間也不交流的嗎?那他又是怎麼指揮屬下做事的呢?” 司馬燮道:“校尉大人每道指令的發出,以及與本部下屬的交流,都是用手語來表達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先天的聾啞之人。校尉大人雖然是無忌老哥的下屬,但述職時,卻隻向武皇帝一人匯報;接受指令時,也隻接受武皇帝一人的命令。不知道武皇帝是否也是和校尉大人使用手語交流,老仆是從未見過,武皇帝和誰用手語說過話的。” 司馬燮看到少年麵有疑惑,隨即說道:“哦!對了!‘無忌’是夏侯大人的名。他本是戰亂時期,一個盜墓賊的兒子。其父姓孫名道,曾經是張寶手下的黃巾軍。在一次挖掘春秋時期的梁王墓時,他的父親死在墓主布置的機關之下。那時,無忌老哥隻有十一歲。武皇帝行軍路過,見其相貌出眾,聰慧過人,又念其身世淒苦,就將他收在帳下,做了一名親兵。” “直到討伐徐州牧陶謙之時,武皇帝恨陶謙手下的武將殺了他的父親。於是,他就報復徐州的百姓泄恨。他率軍一路殺伐,不但沿途之上雞犬不留,就連路過的墳墓,不管什麼時期的,也都盡數給毀了。” “也就是在那時,無忌老哥才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他牛刀小試,單人匹馬就為武皇帝搞到了三個月的糧餉。此後的無忌老哥,深受武皇帝的器重。他一方麵為武皇帝物色懂得尋龍辨穴的人才,組建摸金掘子軍;一方麵為這支特殊的部隊樹立規矩,製定軍紀。而後才勸武皇帝不要大肆報復無辜的徐州百姓。適逢當時,呂布領軍進犯濮陽,武皇帝立即率領大軍前往應援,也就放棄了報復徐州的行動。”司馬燮舉碗又是一飲而盡。 少年先是點了點頭,跟著為司馬燮添酒,旋即問道:“既然夏侯大人如此的功勛卓著,怎麼我卻從未聽祖父、伯父和父親大人提及過呢?” 司馬燮道:“那是因為武皇帝故去之後,由文皇帝世襲了魏王的爵位。不久之後,漢獻帝禪讓於文皇帝。黃元初年的時候,天下已經稍定,文皇帝為感謝上天的禪讓之德,就取消了摸金掘子軍的編製,同時廢黜了這支部隊的一切官職。原摸金掘子軍的將士,願意為官的,可以任意選擇到朝廷其他的軍隊當中效力;不願為官的,文皇帝也都分別賜予重金厚禮,允許他們解甲歸田。” “無忌老哥身為這支部隊的最高上官,不願意入朝為官,文皇帝遂贈其馬蹄金五百錠,絹千匹,準其歸隱。此後,無忌老哥就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之中。” “當時,由於老仆要比無忌老哥年輕,又是復姓司馬,就被太傅大人收入了府中。老仆也是不願為官,於是太傅大人就命老仆做了個掾屬,且委以密任。一過數年,司馬氏對老仆信任有加,所以為安世少爺尋醫治病這樣機密而又重要的任務,才會落到了老仆的肩上。” 司馬燮頓了頓,又道:“少爺體內的這股寒毒,是自娘胎裡麵帶來的。雖然眼前不會危及性命,但是太傅大人請了多少名醫,用了多少良藥,都不能將之祛除。這股寒毒在體內久了,終將會有損少爺的壽數。您是目前司馬氏第三代中,唯一的男丁。老仆深受司馬氏三代的大恩,即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為少爺治好這寒毒之癥。” 少年先是用衣袖,幫司馬燮拭去了眼角的淚痕,又為司馬燮滿滿地添了一碗酒,然後問道:“伯潛叔叔,您之前說:‘夏侯大人不是神醫,卻是神醫的恩人。’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司馬燮不答反問道:“神醫華佗,安世聽說過吧?” 少年道:“當然聽說過啦!華先生精擅醫道,一雙妙手之下活人無數。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華先生醫者仁心,無不竭盡全力救治。由於醫術高超,醫德高尚,才被冠以神醫之名。後來,聽說他為武皇帝治療頭風之癥,由於華神醫製定的醫案,不被武皇帝所信任,最後冤死於獄中。難道……難道夏侯大人當時暗助的就是這位華神醫嗎?” 司馬燮點了點頭,道:“在華神醫入獄期間,無忌老哥感其醫德,私下裡常常到獄中去探望他老人家。華神醫為了表示對他的感激,就將其所著《華佗內照圖》的藏簡位置,告知了無忌老哥。武皇帝要將華神醫斬首的命令剛一發布,無忌老哥就買通了負責行刑的劊子手,和負責驗屍的官員。他親自收攏了華神醫的遺骨,並將之送回了東吳老家覓地安葬,這才到華神醫臨終之前囑咐於他的藏書地點,取了這部《華佗內照圖》參研修習。不久之後,武皇帝也相繼崩逝,被葬入了鄴城西郊的高陵,正是他生前由無忌老哥為其選址修建的。” 司馬燮興奮地喝了一大口酒,道:“相信這麼多年過去了,無忌老哥一定已經參透了華神醫的遺篇。況且,在沒修習這部《華佗內照圖》之前,無忌老哥就是醫卜星象的大行家了,再加上這部華神醫的遺篇,他在醫道上的能為,定是錦上添花的啦。” 少年道:“伯潛叔叔,夏侯大人覓地歸隱了,您也隱跡於祖父的家中,那位神秘的摸金校尉呢?他也解甲歸田了嗎?” 司馬燮搔了搔頭,道:“這個老仆就不太清楚了,據說文皇帝也賜了重金厚禮給他,可他並沒有現身受賜。在賜禮的當天,此人就未奉詔前來,自此不知所蹤。想來可能是在這期間出了什麼變故,或是……或是他突然間死了。” 少年道:“伯潛叔叔,您為何會有此一說呢?” 司馬燮喝乾了碗中的最後一口酒,道:“首先,文皇帝賜給他的重金厚禮,不下於無忌老哥這位發丘中郎將。既然他也不願為官,選擇歸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那就完全沒有理由,拒絕這筆豐厚的賞賜。因為摸金掘子軍中有規定:發掘自古墓所得的財物,必須全數上繳,用於軍隊的開銷,凡私藏金銀者斬立決。所以,我們除了常規的軍餉之外,就是靠積功受賞,才能有所積蓄。其次,這位摸金校尉一生忠於武皇帝。即便是他不買文皇帝的賬,也沒有理由,在武皇帝的大喪之禮上不現身吧。所以老仆才說,校尉大人要麼是遇上了什麼變故,要麼就是突然死了。”少年這才點頭釋然。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近酉時。在他們談話的過程中,偶有幾波客人,來到酒館內打酒買食。劉老板都知機地將客人安排在櫃臺和門口的附近,盡量遠離他們叔侄二人。少年光顧著追問司馬燮摸金掘子軍的事,此時腹中饑餓,肚子不自覺地咕咕作響起來。 少年向司馬燮尷尬地笑了笑。司馬燮道:“安世,時辰差不多了,我們這就走吧!老仆相信:無忌老哥要是真在此處的話,他是不會慢待你這曹魏股肱之嗣的。要說起吃食,普天之下的名廚,都未必勝得過老仆的這位老哥。你就留著肚子,等著享福吧。”說著,隨手抄起兩塊蜜餞,揣入了少年的懷中。他拉起少年的小手起身出店,徑直向北山的方向走去。 劉老板緊忙跟著出來送客,他向二人的背影呼喚道:“二位貴客慢走啊,歡迎再來光顧小店!”說罷,還不住地向二人離去的方向揮手。 那個長發少年,回頭向他嘻嘻一笑,小聲地道:“再見了,前朝皇帝家的酒館。”片刻之後,叔侄二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