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可下了出租車,準備打電話給正宇的時候,恍神中看到校門口空曠的地方,站著一個佝僂彎曲的身影。 她走過去喚了一聲“正宇”,那個身影抬起低垂的腦袋望向自己,在確定是正宇後,她急忙上前檢查他的身體:“身體沒事吧...” 正宇扔掉手裡的香煙,抱住蘇可,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一樣,渾身發抖的大口喘息,隨後就是止不住的低聲啜泣。 蘇可被嚇壞了,強裝鎮定的拍著他的肩背安撫,而她自己被厚重的肩膀壓住了呼吸,隻能一邊輕咳,一邊說話:“快跟我說說...跟家裡打電話了嗎?” 正宇漸漸平息一些後,察覺到蘇可呼吸的不自然,急忙把她鬆開,隨後轉過身背對著她,無比落寞的搖了搖頭。 蘇可伸了伸筋骨,走到他側麵,輕聲試探著問:“那給可欣打了嗎?” 聽到可欣的名字,本就淚水漣漣的大男孩,一下子哭的更兇了。 蘇可輕嘆一聲:“那就是可欣了...你們倆怎麼了...吵架了啊...” 正宇沒有回答,轉過身來又緊緊的抱著她,抽抽噎噎的傾瀉著心裡的苦痛。 等正宇止住哭聲,變成一吸一頓的時候,蘇可才敢大口喘氣:“正宇,你再不鬆開,我的脖子就被你壓斷了啊...”聽到她的話,正宇才慢慢放緩了激烈的情緒。 她掏出紙巾為正宇擦拭臉上黏混的淚水,拽著他的胳膊走進學校,來到一個偏僻的小花園裡。 兩人挨身坐在草地上,蘇可扯了一片寬一點的草葉,用手擦了擦上麵的浮塵,放進嘴裡吹出哨聲,然後又扯了一片,擦乾凈遞給正宇:“來,比比...看誰吹的響...” 正宇一臉苦悶的望著夜幕下的假山沒有回應,落寞而淒涼的身影讓人無比心疼。 蘇可自顧自的吹了幾聲,隨後用力拍了拍正宇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神氣的笑意:“論吹這個,除了自強,你們幾個都吹不過我...唉,說起自強,來的時候也沒見上一麵,下次回去一定要讓他們兩個請我吃好吃的...” 正宇輕咳幾聲還是沒有開腔,蘇可抿了抿嘴巴,笑聲淺淺的說:“正宇,跟你說個好玩的...誌華宿舍的人一起吃飯,他們想灌我呢...最後都被我灌趴下了,你說鬧不鬧...” “臨來的時候,他們約下次再喝,路費都幫我掏了,還買了好多東西...我也覺著我的酒量見長了,我和自強說,他還不信,還說春節的時候比一下...” 她轉過身麵對正宇,用草葉在他胳膊上撓癢癢,見他終於動了動身,便一臉肅靜的等著他。 正宇舔了舔乾巴的嘴唇,一開口,布滿血絲的眼睛又湧滿了淚水:“她有別人了...” 說完,整個人如一具丟魂失魄的僵屍,深深的垂下腦袋,成串的淚水如下雨般滴落在草地上。 蘇可的心臟猛的一震,隨即就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但她克製著想要追問的沖動。 她沒有看正宇,極力屏聲靜氣的捋著手中的草葉,用最體麵的沉靜陪著好朋友慢慢咽下酸楚苦澀的眼淚。 正宇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擦去眼角的淚水,抬起頭看向另外一邊,撕裂的哽咽聲讓人心碎:“暑假之前我就感覺到她的變化...我...我以為她鬧脾氣,一有時間就過去找她...可是...沒有了那種感覺,我的手剛...剛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就...她急忙躲開了...” 正宇頓了頓,伴隨著顫抖的喘息聲,半囁半嚅的哭訴:“我不敢問...怕問了...就沒有回旋的餘地了...我想著...想著加倍對她好...也許能挽回...可是...我想給她個驚喜...卻看到...她偎在一個男生身上...我沒有喊她...不是怕尷尬...而是我沒有勇氣...我怕自己難堪...我以為不喊她...不當麵拆穿...這一切就不是真的...” 正宇苦笑一聲垂下頭,用紙巾捂在眼睛上泣不成聲:“我是不是自欺欺人啊...像個傻子...” 蘇可雙手托腮,神情凝重的聽正宇說完,從背包裡掏出一個不銹鋼的酒壺,上麵還刻著一個雄鷹。 她淺淺的喝了一口遞給正宇:“這是誌華一個室友送的,我本來想不收的,誌華幫我收下來的...別說...還真好用...” 正宇接過酒壺猛灌了兩大口,抬頭仰望著天邊那一縷暗紅的雲線,兩行滾燙的熱淚又順著眼角流進耳朵裡,一聲聲悲戚的喘息聲中,充斥著滿滿的委屈和不甘,讓蘇可的心也跟著揪緊。 他無可奈何的哀嘆幾聲,突然說了一句:“過不幾天,誌華就會買個新的把它換下來.....” 蘇可輕輕點頭:“嗯,他會這麼做的...正宇,談戀愛有時候就像我們小時候過家家,上一場還當哥哥,下一場又成了串門的鄰居...每個人都想當控場的那個人,可到頭來,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別人調配成其他角色...” “人一旦到了懂得權衡利弊,也學會分析得失的年齡,那些年少時傻傻的以為會一成不變的角色,早已在悄然無聲中被移出了原來的位置...有的是情不得已,有的是無奈而為之,有的是連老天都不知道什麼原因...” “可是...人和人的關係一旦有了能撕開裂縫的隔閡,特別是愛情...就算遺憾,就算還愛著,就算兜兜轉轉,最後的結果也隻有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正宇雙手掩麵,大口大口的一呼一吸,高大寬厚的身體如一片風中的樹葉,無可奈何的瑟瑟發抖。 片刻後,他漸漸止住哭聲,深而緩的喘息讓自己能清醒的聽完蘇可的話,然後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淚,嘬了一大口酒,張了張嘴巴沒有說話,隻是不斷的搖頭嘆氣。 蘇可拿過他手裡的酒壺,擰好蓋子放在書包裡,然後若有所慮的看著他:“你回來後,可欣給你打過電話嗎?” 正宇冷冷的笑了一聲:“人家正幸福著呢...怎麼會想起我來...” 蘇可凝思片刻,一臉認真的問:“正宇,你想怎麼辦?” 正宇抬起深埋的腦袋,布滿淚痕的臉上透著深深的不甘與痛苦,他緩緩搖頭:“我不知道,她已經改變了我的位置,我努力還有意義嗎?” 蘇可抿著嘴巴想了想:“你想去大鬧一場,還是默默的退出...不管你想怎麼做,我都會陪著你...” 見正宇低頭不說話,她輕嘆一聲:“正宇...愛一個人不容易,恨一個人更不容易...如果真不能在一起了,知道她以她自己選擇的方式生活,我們就送上真心的祝福...然後歸攏自己的心,整裝上路...” 正宇緊皺著額頭艱難的沉思著,咬著嘴唇,雙眼含淚的望著蘇可,張了張嘴巴卻又緊緊的抿起來,久久的沒有發出一個字音。 蘇可又扯了一片草葉放在嘴巴裡吹,那清脆而響亮的哨聲,引得路過的學生投來欣賞的目光,還有兩個女生站在白熾的路燈下駐足聆聽良久。 靜默片刻後,蘇可拉起正宇走在校園的小路上,剛想開口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是誌華打來的,她走到一旁,和誌華說了事情的原由。 等她返回來的時候,正宇猶猶豫豫的問:“八十...你那個時候,你是...怎麼過來的?” 麵對他的問話,蘇可突然茫然無措的閉上眼睛,但很快睜開眼淡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過來了...當時還倔強的以為,必須做出點什麼巨大的決定,才能對得起痛心徹骨的悲傷...比如自暴自棄,比如沉淪,比如放棄,比如...還好...有你們幾個在我身邊...” 正宇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長長的抽泣一聲,神情凝重的麵向她:“我們幾個隻是守著你,也做不了什麼...誌華那幾天像丟了魂一樣,一句話也不說,一口飯也不吃,一個大男人哭的像個孩子...” 蘇可把湧起的情緒吞到肚子裡,自我沉寂片刻,再開口時,她的嘴角溢滿了笑意:“有時候,別人用異樣的目光看我的時候,我都會在心裡驕傲的對自己說...我有一個那麼優秀的男朋友,才不會在意他們是誰呢...” 說完她情不自禁的笑出聲,但不覺間,她的臉色漸漸沉鬱下來。 正宇也覺察到她的變化,停下腳步試探的問:“怎麼了...八十...你心裡有事?” 蘇可低下頭輕聲嘆息:“正宇,誌華爸爸那件事,一直像個釘子一樣紮在我的心裡...我知道他為了我,跟家裡人鬧了好幾次不愉快...我不想他那麼辛苦...我有時候感覺自己就是個罪人,虧欠他太多了...我不能給他完美的人生,卻還像個累贅一樣拖累他...” “正宇...話說到這份上,我不妨告訴你,我不能太自私,我和誌華的結果是早已注定了的...我現在最怕的就是傷害他...我隻希望...到時候,他能平靜的接受這一切...還能繼續做朋友,已是我奢望的最好的關係了..” 正宇一臉驚愕的盯著她,緊緊的蹙著眉頭,半響說不出話來,當他說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滿滿的激憤:“八十...你...你這樣想對誌華不公平,你不應該這麼想,更不能這麼做...他可是...他可是拿命來愛你的...他說過為了你,他可以什麼都不要...” 蘇可見他越說越激動,並沒有製止他,也沒有立刻回應他的話,想讓他借此機會把自己內心的壓抑釋放出來。 她往前走了幾步坐在長凳上,從背包裡掏出酒壺喝了一大口,鼓在嘴巴裡沒有下咽,任憑辛辣的滋味肆意的刺痛著腮幫,灼燒著喉嚨。 正宇氣鼓鼓的搶過她手裡的酒壺灌了一大口,含在嘴裡表情扭曲的吞咽下去,此刻的男孩怒氣沖沖的嘟囔著什麼,好似忘記自己被分手的憂傷和痛苦,他還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賭氣般的扭過頭不看蘇可。 蘇可看著他孩子氣的倔強模樣,又氣又笑的哄著他:“正宇...我有自己說不出來的苦楚,我對誌華的感情已經超越了狹義的愛情...每個人都是有今生沒來世的...愛情固然讓人魂牽夢繞,但親情和家庭才是一個男人最該擁有與維護的。” “如果一個人的愛情最終發展成親一樁美滿的婚姻,那便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運的事情...但...我給不了誌華一個完整的家,更會擾亂了他的親情,甚至讓他眾叛親離...如果愛他就是這個代價的話,我又怎能安心的過活呢...相比堅持愛情得來的那一部分幸福,愧疚和自責也終將跟隨我一生...” 正宇努力控製著內心的躁怒,一言不發的聽她說完,憤憤不平的生硬目光也漸漸柔和下來,透出深深的惋惜與心疼。 他壓了一口酒仰天長嘆:“所以...你一直抱著分手的想法跟他談戀愛...是嗎...” 見蘇可沒有回應,他黯然神傷的長籲短嘆:“你們兩個都太不容易了...如果沒有那場車禍該多好...” 蘇可胸口如鋼針刺穿了一樣,疼的她猛然攥住衣領,強撐著身體緩緩彎下腰。 她偷偷的大口呼吸,才讓胸口的炸疼減輕了一些,在正宇蹲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她掀起額頭,淚眼汪汪的苦笑:“是啊...如果沒有那場車禍該多好,就沒那麼多無可奈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沒有這麼多傷心的人,每個人都在應該在的位置上。” 正宇溫柔的為她擦拭眼淚,輕撫她散亂的頭發。 她愁腸百結的說:“正宇,我希望...我們今天的談話,你不要透露給誌華…我希望他能好好享受愛情帶來的歡樂...真到那一天,我會用盡全力保護好他,把對他的傷害降到最低...” 正宇焦灼不安的問:“那你呢...你的傷害怎麼辦...” 蘇可呼出一口悠長的氣息,勉強而笑的舔了舔嘴唇:“習慣了...就沒感覺了...” 正宇急於開口時,她用力按住他的手腕:“正宇,千萬別告訴誌華...答應我...” 正宇滿目悲戚的垂下腦袋,又重重的點了一下頭:“嗯,我不會告訴他...你們兩個都是我擔心的人,我希望你們都能得到幸福,一起幸福...八十,我也請求你一件事...” 蘇可回應他:“嗯,你說...” 他輕柔的撫順她的長發,表情變得異常認真嚴肅:“如果誌華能處理好家裡的問題...我請求你,永遠不要跟他說分手...” 蘇可看著他那雙真切而期待的眼睛,心中瞬間升起一股莫名的罪惡感,無法言說的痛楚,化成苦澀的口水,吞進肚子裡,一點點的侵蝕著她的五臟六腑。 紛亂如麻的情緒,隻能深深的壓在胸腔裡,像炮仗一樣一個個的爆炸開來,不斷撕扯著她破碎不堪的身體。 她躲開正宇的目光,雙手覆蓋在臉上,緩緩的上下揉搓,發出一聲濃重的哭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