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沉睡的大地還紋絲不動,它的脊梁就透出了幽幽的光。巍峨的高山一座座高聳入蒼穹,連綿不絕。雲貴高原的山脈總是一眼望不到邊,滇黔交界處的這頭巨龍匍匐著身軀蜿蜒而來。到了石壩大溝邊,他緩緩地垂下了高貴的頭顱,俯身吮吸著這逶迤的河。仿佛一位風塵仆仆的趕路人尋得了一眼泉,如獲至寶。潺潺的河水如翡翠般碧綠,在晨曦中散發著微弱的光,巨龍在這裡屏息,輕柔地喝著水,將如玉石般的河水蘊藏的靈氣不斷凝聚到它的體內。等待著有朝一日,噴湧而出。 在天與地的交融之處,緩緩走來一群人,男女老少,沉默不語。領頭人穿著藏青色的長褂子,身高七尺有餘,頭戴一頂圓帽,長長的辮子垂在腦後。他寬闊的手掌鬆散地低垂在身旁,不久後,他腳下踩著的荒地即將被這雙結實有力的手掌賦予新的生命。 他忍不住回頭看向東北方,那裡有座山,叫太行山,山腳下有個小魚村,地處萊州市,遠離塵世喧囂的小村莊,如今滿地是村民的鮮血,蒼蠅四處飛舞,屋舍倒的倒,塌的塌,早已沒了家的模樣。 在太行山下,一個麵朝大海的小土包裡,深愛的女子埋在那裡。 戰火燒毀了村莊,侵略者視生命如草莽,帶不走人,隻能永遠深埋在那個地方。 轉身看看身邊疲憊的孩子和親人,看著如海浪般連綿不絕的高山和山腳下那條波濤暗湧的河水,是時候停下歇歇腳了,他心想。 孫氏一行人原地坐下,拿出隨身攜帶早已為數不多的乾糧,慢慢的啃了起來。山巒邊初透的曙光輕輕柔柔的灑在他們身上,像一隻溫暖的大手撫摸著他們風塵仆仆的肩膀,想要替他們拂去內心的悲傷;朝霞輕輕吻著他們的麵龐,臉上每一根布滿塵土的毫毛都在緩緩抖動,臉上的眉頭與皺紋都漸漸舒展開來;遠處樹林中的鳥兒開始鳴叫,聲音如泉水般清脆,仿佛在勸說他們別再流浪。 孫慶芳抬起頭,山腰上迎麵走來一位早起割豬草的老農。 “老人,這裡是什麼地方?” “海岱。” “差不多就到這裡吧!”孫慶芳對跟隨他的人們說到。 年幼的兒子紅腫著眼,三個月前,他的母親死在了戰火中。他耷拉著的腦袋抬了起來,輕聲說: “父親,我們還回去嗎?” “不回去了,熙南,我們在這裡安家。” 孫氏一行人,原籍山東萊州府,由於戰火,遷滇南,定居宣威,分居創業於田壩。領頭的人叫孫思惠,字慶芳。祖籍萊州府,祖上曾有人到西南邊陲做官,如今時逢亂世,原配妻子戰死,帶領族人來到滇黔交界處尋祖,開墾荒地,繼娶包氏,開枝散葉。勤勞樸實的一家人齊心協力,家業逐漸興盛繁榮。 孫慶芳正直剛方,勤儉誠實,辦起事來井井有條。他帶領兒女們開墾出來的土地整整齊齊,就連沿著山腰的田地都有美麗的弧線,遠看起來,就像是女孩子額頭前垂下的秀發般,絲絲分明。他不僅將東北的穀物與種植技術傳到了海岱與田壩,還將從事地下工作時接受的先進思想分享給村民們。 孫慶芳在十裡八鄉遠近聞名。長期以往,他被大家推舉為了力行辦事處農業協會會長。 轉眼到了民國二十五年。這一年,熙武六歲。 淩晨四點一刻,大地還沉寂在黑暗之中,屋外窩棚裡的公雞叫兩遍了。今天的天氣有點涼,母親包氏原本跟四個女兒一起睡在西邊的廂房裡,見東邊孫家七兄弟房裡還沒動靜,披上外套來到窗外,喊著: “熙南,熙南,快起床念書去了,我去廚房裡給你做點吃的帶去。”說罷就離開去生火了。往日裡都是熙南自己起床,帶上隔夜的窩頭就走。今天天氣格外的冷,在這高山梁子上布滿了霧氣,草地上、樹葉上都掛滿了冰霜。 孫慶芳的長子熙南從被窩裡緩緩起身,穿起藏青色的學生服,一粒粒扣上黑色的扣子。打個哈欠翻身下了床,從床頭拿起與衣服配套的帽子戴上,收拾書包,準備去學堂了。 往被窩那邊望去,大通鋪旁邊躺著的是熙南的二弟熙北、三弟熙東、四弟熙忠、五弟熙武、六弟熙發和最小的七弟熙耀。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女孩子們都跟母親包氏睡在院子西邊的房間裡,分別是大姐銀巧、二姐銀雙、三姐銀芝和四妹銀翠。 正在熙南洗漱完畢準備起身去廚房的時候,早已在被窩裡睜著眼睛的五弟熙武一骨碌起身,開口講話: “大哥,我要跟你一起去念書。” 定睛看了看精神百倍的熙武,又看看他身上單薄的秋衣,大哥熙南說: “五弟,你還小,留在家裡幫父親母親的忙。” “天氣冷,草結霜,不用放牛,我昨天割的草都在牛棚裡堆得高高的,夠它吃上好幾天的了,大哥,就讓我跟著去嘛,行不行?” 看著熙武那迫切的眼神,轉念一想自己在路途遙遠的山路上也有個伴,熙南說: “好吧,別告訴父親。” 大哥熙南穿著一身普藍色中山裝,腳上穿著包氏母親新納的鞋。熙武穿著單薄的布褂子,外麵套上大哥的舊棉襖,兩個麻布褲腿在寒風中擺動,腳上穿著草鞋。 那個年代,家裡有的統統優先給讀書人用,三雙布鞋,一雙在父親腳上,一雙在大哥腳上,還有一雙留著給有事出遠門的人穿。五弟熙武平日裡放牛都是打著赤阪腳,今天路麵結霜,穿上了草鞋,他並不打算穿家裡的第三雙布鞋,那樣就會被發現出了遠門。 “五弟,跟上。” 熙南走在前麵,每一個腳印踩下去時,都會用力將泥巴路踏平,在土裡留下一個平整的小窩。穿著草鞋的熙武雖然腳指頭都凍僵了,臉蛋和手指也凍得通紅,但他終於如願以償去到了心心念念的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