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尚之孝吃得很滿意。 酒足飯飽後,尚之孝也不理依然在啃豬腳的部將們,就招呼起普寧知縣,跟他一起散步消食。 二人邊走邊閑聊,穿過這座古厝的紅樑藍桷,走過天井火巷,來到厝內庭院。 此時,冬日溫暖舒適的陽光透過庭院的樹蔭,灑在一張典雅的圓桌上,臺上擺放著一套潔白如玉的茶具和一個精美的錫製茶罐。 主人和客人坐在石桌旁,一派寧靜而溫馨的氛圍彌漫其中。 尚之孝是個儒雅的人,至少在表麵看起來是。 平南王尚可喜就因厭惡長子尚之信“酗酒、嗜殺”,上疏康熙陳“之孝律己端慎、馭下寬厚,堪嗣職”。 作為寬厚的人設,尚之孝很善於和下屬打成一片。所以在指揮大軍征伐潮州的這幾個月,也跟本地人一樣嘗試了飯後喝工夫茶的習慣。 一個外地人想要獲取潮汕人好感最快的方式就是一起喝茶,然後誇他的茶“好吃”。 外地人想讓某個潮汕人接受你,就沖茶給潮汕人喝,學會洗杯和把茶湯沖出來後再甩幾下,然後說一句“來,吃茶”,這樣就夠了。 能學到這些,潮汕的未來嶽丈就會開始接受女兒和你交往。 工夫茶,亦稱潮州(潮汕)工夫茶。 飲茶的是潮汕地區人民每天必不可少的一個動作。喝茶這件事,貫穿潮汕人的一生,不誇張的說一句: 從生喝到死。 若是走進各家各院,常常能看見祖父懷抱未足月的小孫兒,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起著泥爐,左手捏起茶杯,輕輕地吹涼後,慢慢地喂著懷中嬰兒,看著小孫兒小口小口地嘬著,溫馨且詩意。 連婚喪嫁娶,都跟茶有關。 在潮汕民間婚俗中,男方定親時送聘禮,聘禮中有百合、糕點、蓮子等食物外,其中還必須有一包茶葉,作為女子的受聘之禮。 在明代《七修類稿》就曾記載“種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則不復生也”。所以這包茶葉也寓意著“從一而終、絕不移誌”。 茶禮是潮汕地區,男女之間確認婚姻關係的重要形式。 女方受聘茶禮,潮人稱為“食茶”;而男方向女方求聘茶禮,則稱為“下茶”。雙方都收下茶禮,也意味著這門親事已經定下來了,不會再改變。 如果女子還收了其他人的茶禮,那麼潮人會稱“吃兩家茶”,會被人看不起。 婚禮當天,新人要向雙方父母敬茶。 如果家中老人去世後,要下葬的時候,主葬之人會拿五穀中加上“茶米”(潮人稱茶葉為茶米),向墓山和孝子身上撒去,口中一邊念叨著“五穀茶葉撒上天,孝子來迎豐收年”等話語。 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和節日祭拜神明、祖先的時候,東西可以不用多,但必定要奉茶。 家中有客人來,也一定沖茶招待。茶好孬另講,但熱茶肯定有一杯。 就算那個人是來吵架的,都會沖杯茶給對方,大家先潤潤嗓子,喝完再繼續吵。然後一邊對罵,一邊給對方加茶。 如果出門在外,在車上、在船上、在書院……隻要有開水的地方,同行的潮汕人都會不知道從哪掏出一套茶具,然後問你:“想喝什麼茶?單樅還是普洱?” 並且,潮汕人有自己的一套評價體係,標準就是:喝茶。 比如: 形容忙碌——今天還沒喝茶哪。(今日姆閑到無時間食茶) 形容很閑——今天自己喝了幾泡茶。(今日家己食了鬼泡茶) 形容多部門協調了很多工作——今天喝了好多泡茶。(今日食掉鬼泡茶噢) 形容這事很輕鬆——先喝杯茶啦。 形容這事挺難搞——嗯,我先喝杯茶。 形容這事挺心煩——唉,茶都喝不下了。 安慰別人不要緊張——沒事,先喝杯茶。 催促人家趕緊乾活——喝杯茶後快去乾活。(杯茶食了猛去) 就連約上心儀的姑娘到客棧一訴衷腸,都是說“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喝茶吧。” 所以潮汕人不管多忙,都要抽點時間喝茶,如果某一天沒喝茶,要麼就是當地發生了重大災害受到影響,要麼就是人掛了。 有個趣聞: 潮汕地區有一次刮臺風,大暴雨積水淹了不少民宅。官府派人去了解情況,問一老翁: “積水對咱們生活影響大不大啊?” “好大好大。” “有多大啊?” “沒法喝茶。” …… “殿下,今天的飯菜可還合您胃口?” “好,非常好。本將聞潮州美食大名久矣,今日一試,果然名不虛傳。天下若以美食定都,潮州定能成為天下美食六都之一。” “哦?哪六都?” “自然是四川成都、江蘇揚州、安徽淮安、廣東順德,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廣東潮州及壕鏡啦。” “哈哈哈……殿下高見,日後天下普遍重歸寧謐,下官要走遍這六都,好好地吃上一吃,喝上一上。” “最好這輩子就當上一任揚州知府,告老還鄉之時再買上十幾匹揚州瘦馬,回去享受享受對吧?畢竟‘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嘛。”尚之孝對段知縣打了個“你懂的”的眼神。 “哈哈哈……殿下莫要耍逗下官。” “普寧縣,你們潮州人就是會享受啊,會吃會喝還會住啊。” 說罷,看了看這套宅院,贊嘆的說: “之前就聽說‘潮州厝,皇宮起’。本來我還不以為然,來這裡幾個月後,看著這古厝的雕梁畫棟,慢慢地去品味這古色古香中所蘊含的大氣,真是越看越喜歡啊。”說完,還用眼角瞄了瞄普寧知縣。 普寧知縣低著頭,擺弄著茶具,假裝聽不懂尚之孝的意思。 普寧知縣有時候挺無奈,很想裝傻充楞,甚至隻想做個平凡的政務官,每日隻需升堂、征糧、教化、治安就行了。 若遇到賊軍,也不外是“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罷了。 但為了家鄉父老,在這危、機並存的時代,又不得不長袖善舞,不敢期望能做什麼福澤鄉梓的大事,但求保一方平安罷了。 畢竟,順治十年(1653年)潮州城遭“靖南將軍”哈哈木縱兵屠掠全城,遺骸十餘萬的時候,那時還是一名小吏的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