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賤民,敢造反!給我殺了這些南蠻!” “殺死佢地!殺佐黎滴撲街。” “殺叛逆!” “唔想死就沖啊!” 幾十個穿著一樣衣服的辮發清兵正在互相廝殺,雙方完全殺瘋了,完全不顧在一刻鐘前他們還是同一陣營的戰友。 他們以方言作為敵我鑒別標識,遇上不同語言的士兵,就像看到仇人一般,不要命的沖了過去將對方消滅,你一刀我一槍,刀刀見血,像極一群殺紅了眼的野獸,把心中的恐懼與不安大聲地嘶吼出來。 …… 一個身體高大的鑲藍旗旗兵手持狼牙棒,氣喘籲籲地把狼牙棒杵在地上,努力地支持他的身體。 鮮血從狼牙棒上直流在地上,瞬間就被大地吸進去,隻留下一個褐色的印跡。 布滿尖銳刺釘林中,帶著幾塊新鮮的肉塊,還粘著幾塊白色豆腐塊狀的不明物體。 身後躺在血泊裡的五六個的叛軍屍首,見證了男人的悍勇。 剩餘的叛軍見男人如此驍勇,早就嚇怕了,全都連爬帶跑,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剩下一個瘦弱無助的男孩,癱跪在地,褲襠已經濕透,雙手在不停地發抖。 男人知道這個小孩,是藩軍東進路上,佐領在路上拉的丁——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男孩。 男人受傷了,褲子被鮮血染紅大半,左腿被砍得血肉模糊,全靠右腿和杵地的狼牙棒支持他碩大的身體。 他是漢人,因為他阿爺,阿爸阿叔,都是講漢話。他聽不懂南語,但他知道,那些也是漢話的一部分。 他不知那幾個南蠻子為什麼突然間暴起,要不是身上時刻披著雙甲,早就被戳死了。 至於南蠻們為什麼叛逆,無所謂,對於叛逆,殺了便是。 他們全家都是吃平南王爺的飯,拿平南王爺的餉。 從爺爺那一代,他們就是尚家的家丁,他父親是,他也是,將來他的兒子、孫子也是,誰對王爺不利,就是讓我家沒飯吃,那我就不讓他好過。 男人歇了一會,感覺手上碩大的狼牙棒無比沉重,舉起來都非常費力。 環顧四周,走到一個躺在血泊中的叛卒旁邊,一腳把那具屍體踹開,彎下身換了屍首壓在手上的腰刀。 這個叛卒的腰刀還未來得及拔出,就被擊殺。 男人拿起腰刀,稱了稱手,隨後把另一隻手上沉重的狼牙棒放倒。 刀刃劃過刀鞘的聲音悠長,在這個小小的戰場上更顯得刺耳恐怖;刀尖上的缺口處有些發暗,但仍然無法掩蓋它鋒利的光芒。 男人對這把新武器很滿意,嘴角上揚,似笑非笑地望向那個瑟瑟發抖的男孩,一步一瘸地向他的獵物走去…… “嘭”,清脆的火苗噴發,濃煙揚起。 “嘭”,沉悶的倒地撞聲,煙塵揚起。 …… 洪陽城內,到處都爆發著不同規模的動蕩與殺戮,喊殺聲、火槍聲、金屬碰撞聲響徹全城。 一些士兵們在殺死藩標營的隊官、宣泄自己的憤怒後,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直接在原地發愣,或者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跑; 一部分士兵則有目的性的,向其他地方跑去,或者武庫,或者糧倉、或是城門,在奔跑之中,如果遇見其他隊伍,在戒備之餘就用語言來確定兩隊之間敵友關係,能用相同語言溝通的隊伍,天然就會感到親切,也能明白對方的意圖,往往會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新的力量…… 如果是在野外又恰逢亂世,這種新聚集的力量沒被官府和鄉紳豪強及時撲滅的話,往往會變成地方州府、乃至中央王朝的巨大災難。 要麼成為盜匪禍害一方,要麼就成為流寇,成為顛覆推翻王朝的勢力。後者如新莽之赤眉、唐末之黃巢、前明之八大王。 在一個流動的小勢力中,能講方言又會官話的人,會被眾人推出來做為本勢力跟其他勢力溝通協調的負責人,在時勢的這隻大手的推動下,這個負責人往往會成為某支依靠地域、血緣組成的小隊隊長。 為了讓自己在亂世裡活下去,小隊需要通過兼並其他小隊增強自己,俘虜他們的士兵、占有他們的妻女,搶奪他們的糧食、獲取他們的武器,從而小隊變成中隊、中隊變大隊。 而原來的小隊隊長,需要做的事情就會變得越來越多,權力也越來越大,影響力也越來越大。 除了會官話和能打仗之外,需要做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要有手腕,震懾手下的人員; 要能管理,調配已有的資源; 要能溝通,不引起過多注意; 要有渠道,獲取額外的錢糧; 要有製度,讓隊伍遵守規矩; 要有地盤,獲得穩定的糧餉; 要有目標,能引導眾人前進; 要有方法,撫慰下屬寂寞的心靈。 管理隊伍、製定目標、籌措糧餉、建章立製、占據領地……基本能做到這些的,大多能發展成一方軍頭。 軍頭通過欺騙、吞並、合作、收編、聯姻等各種無恥的手段,利用金錢、權力、仇恨、軍法、殺戮、酒色、道德等各種欲望與人性缺點作為紐帶,把一群純粹殺戮的機器強行扭結在一起,讓他們互相協作,為他們指明方向,讓他們用手上的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去搶奪更多的生存物資。 除了製訂搶掠物資的方案,軍頭還需要協調官、紳、賊、民等關係。 在這些高強度的項目中,基本隻有接受過教育的士紳隊伍或者是能夠得到士紳階級承認,並願意為其提供人、糧、銀支持的軍頭才能夠勝任。 獲得支持的軍頭,則帶著鋒利的武器、飽食的將士及士紳們宣揚的“民心”,去向更大的軍頭搶奪更多的城池和牛馬,然後坐上那把椅子、拿到那個印章。椅子上麵有兩個扭扭曲曲的字,叫“法統”;印章上麵則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作為回報,軍頭需要把未來搶奪過來的城池交給士紳們來管理。為了保障他們所擁有的利益,以及牢籠其他有誌之士,商量出了一種軍頭、士紳、牛馬們都能接受、以律法的形式來確保他們的財富和權力能夠世代傳承的方法。他們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科舉”。 而跟著軍頭搶城池、殺敵多、功勞大,或者受到軍頭最喜愛的那些部屬,也能分得到土地和財富、以及世代傳承的權利,代價就是成為軍頭及後代子孫的家臣,他們被叫做“勛貴”。 然後軍頭換了個稱呼,自稱“天子”,讓別人叫他“皇帝”。 那些沒法擁有上述條件的軍頭,要麼被兼並成為別的軍頭的部屬;要麼被消滅後,自己的妻女被淩辱、自己的宗族被屠戮,自己的士兵被瓜分。 所有的流程,都以一種似曾相識的形式在輪回著,而這一切可能隻是源於一次暴動、一次廝殺、一次意外、一次走投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