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選擇(1 / 1)

滄瀾山脈,衛家村。   五月的溪水被層層疊疊的樹蔭攏蓋住,帶著特有草木清香,汩汩蜿蜒流淌。   衛夢姝把打豬草的筐子放在一旁,蹲在溪水旁喝了一大口,又狠狠搓了把臉,溪水特有的甘甜和清冽讓她猛地打了個哆嗦。   “真舒服啊。”小小的衛夢姝滿足喟嘆一聲,隨意拿身上滿是補丁的破布擦了擦水就找個了樹根往後一仰。陽光透著樹葉縫隙斑灑在林地上,形成片片斑駁的光影。鳥鳴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水流聲,靜謐美好的讓衛夢姝昏昏欲睡。   “衛丫頭,偷懶被我抓到了吧。”略帶笑意的聲音從溪對麵傳來。   衛夢姝把蓋在眼睛上的大葉子拿下來懶懶的瞟了一眼,隻見鄰居家王獵戶正背著一個大彎弓就站在溪對麵笑盈盈看著她。   “王叔叔,我都打了一上午豬草了,您就可憐可憐我吧,您看看我的小手,全是老繭子。這剛準備躺下就被您抓住了。”衛夢姝用嘴努了努旁邊的筐子。   王獵戶打眼一瞄,快有衛夢姝半高的筐子裡幾乎裝滿了豬草小蘑菇和亂七八糟的野菜。嘆息一聲,“誒,你後娘叫我來找你回家。”說完便從溪中高地上來到了對岸坐到了衛姝夢旁邊。從獸皮包裡拿出藥把衛姝夢小手拿過來撒上藥粉。看著上麵老繭因為剛才清洗過又滲的血絲,饒是鐵石心腸的獵戶想起麵前的女娃娃才八歲也忍不住嘶了一聲。   衛夢姝眼睫輕輕顫了顫。嘴上卻不依不饒“王叔你可莫要唬我,太陽還沒下山,後娘她哪裡會叫我回家。”   王獵戶聽到這話,便不接口。隻是又從旁邊抽出細長的葉子給衛夢姝把傷口的藥粉固定好。   衛夢姝原本還是打趣的語氣,看到王獵戶沉默不語,心裡越發不安,無意識攥緊衣角,“王叔,我後娘叫我回家到底要乾啥?”   衛夢姝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在這個家是多餘的,她一出生娘就死了,村裡人都覺得是她克死了她娘。其實是不是克死的,是誰克死的,真的重要嗎?衛夢姝在每個睡不著的夜裡,躺在草垛子裡看著天上的星星想著。反正總不能是爹克死的,也不能是娘自己死的,所以也隻能是她的問題。即使她每天乾的活最多,吃最少的飯,起的最早,睡得最晚,她也從來得不到一句誇獎和關心。後娘對他的態度更像是無視,像院子裡小貓小狗小雞小鴨,主人並不在意小動物多吃了一頓少吃了一頓,給口飯,拉扯大,不至於讓村子裡的人戳著她的脊梁骨罵就可以了。也許後娘內心最隱秘的心思就是她被山林中的野獸叼走,省的他爹看到她總是愣神,想到她那個早死的親娘。後娘不會在意她什麼時辰回家,回不回家,更不會托人上山來找她。除非。。。   王獵戶抿了抿唇,似是下了什麼決心,轉過身,把整個獸皮兜直接掛在了衛夢姝身上。   “牙婆在村裡買小丫鬟,賣給縣城李老爺當丫鬟,一個小丫環十兩銀子,說是去縣城過富貴日子。你後娘聽到忙不迭把牙婆請到家裡,要把你送過去。小翠上個月剛被買走,三天前一張草席子扔到亂石頭山上去了。”   王獵戶摸了摸衛夢姝的頭,眼睛似是透過她再看另一個人,頓了頓後又說到“裡麵有幾貫大錢,還有些草藥,你走山路走,別經過村子裡,隨便去哪,至少比回衛家村要強,你聰明,總能找條活路。”   衛夢姝沉默了半晌,神情哀戚的問“我阿爹知道嗎?”   “知道。”王獵戶悶悶的說。   “既然是阿爹的意思,我總是該回去的,不然我又能跑到哪裡呢,我是可以乾些活計,那也是幫襯家裡,跑了是可以快活一些日子,外麵的人又能好到哪呢?總歸李老爺不會進府就把我打死。況且我走了王叔你怎麼辦呢,好好的偏是你來找我之後,我就不見了。我那後娘慣是個潑皮無賴的性子,定是要怪罪到你身上去的。就算這次不把我賣給李縣丞,也還是會有王鄉紳,劉富戶,又或是賣個高價鰥夫之類的。這些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區別,我總是不信天老爺不給我個活路,就算是這樣我也會自己掙條路出來的。”衛夢姝起身把獸皮兜掛回在了王獵戶的身上,伸出小手虛虛的抱了一下王獵戶,葡萄一樣大的黑亮亮眼睛直直的看著王獵戶,王獵戶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一個麵色淒慘的,怯懦的,佝僂著身子的,連個孩子都護不住的,男人。   最後王獵戶還是蹲在衛夢姝的麵前小心的在她腰帶和小腿上仔仔細細纏了幾貫錢,又從獸皮兜裡掏出一個紅線穿著的玉片,大手摩挲了幾下,掛在衛夢姝脖子上,小心的掖在貼身衣服裡。語氣帶著感傷“這是你親娘留給你的,本是說好等到你及笄再給你,但怕是等不到那時候了。”   衛夢姝是救過王獵戶一條命的。   王獵戶常年在山上打獵,衛夢姝是從小就被趕到山上撿柴打豬草,采野菜。兩個人在山上十天能見到八回,何況又是鄰居。王獵戶憐惜衛夢姝小小年紀就得來林子裡討生活,時不時教她認些草藥,帶她去自己的林中休憩的小木屋裡偶爾打打牙祭,衛夢姝自是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帶著露水的蘑菇,缸裡冒著泡的小魚小蝦,木屋旁整整齊齊的柴禾。   直到村裡下大雨,衛夢姝沒去山上,但也發現隔壁王獵戶的家兩天沒起火了,她意識到不對,天剛蒙蒙亮就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山上跑,下過雨的山路格外難走,還沒走到一半的時候,衛夢姝的腿上已經血水混著泥漿青青紫紫一片了。咬著牙走到木屋的時候,推開門就看到王獵戶的眉頭擰成“川”字,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臉上透著非正常的潮紅。衛夢姝嚇得趕緊伸手撫上他的額頭,熾熱的溫度讓她的手不由瑟縮了一下。   衛夢姝在屋子原地轉了幾圈,這個時候回村裡叫人,來回腳程加上叫赤腳大夫王叔估計是撐不住了。打定主意後,衛夢姝先是在屋子裡翻找了下有用的藥,看到桌邊有王獵戶喝剩的半壺黃酒,狠了狠心內心祈禱希望王獵戶醒來不要怪罪她把他最寶貴的酒給倒了,然後往手上叩了叩,囫圇塗在王獵戶臉,和漏在外麵的皮膚上,就匆匆向著記憶中長著草藥的地點跑去,片刻後,喘著氣把采回的藥草切片後壓入王獵戶舌根,根部滴汁後滴入鼻子,又繼續一遍遍擦拭著黃酒。   王獵戶的額頭上“川”終於消失了,臉色也漸漸正常,衛夢姝鬆了口氣。   雨後的林子裡滿是剛冒頭的各種蘑菇,衛夢姝熟練的支起柴禾揀了點蘑菇野菜煮了些軟糊喂了進去,終於扛不住靠在王獵戶的小木床邊閉上眼昏睡過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第二天衛夢姝是在烤兔子的香味裡醒來的。   “醒了?昨晚多謝你了,要不是你,可能我就交代在這了。”王獵戶臉上還有些蒼白,但精神已經好了很多,邊說著邊給手裡的兔子翻了個麵。   衛夢姝趕緊爬起來,笑嘻嘻的湊到王獵戶旁邊“哪裡謝得到我,都是你教我的,昨天可是‘學以致用’了,你不怪我用光了你的黃酒就行,我其實昨天還挺怕你起來罵我禍害你的寶貝疙瘩。但更怕你好不起來。”聲音卻是越來越小。其實衛夢姝也是真的怕,畢竟王獵戶算的上是她認識為數不多的人裡唯一待她好的一個。雖然表麵上總是兇巴巴,但是總在山上遇見的時候說自己打多了獵物吃不下招呼她一起吃,這個年景哪裡又有肉吃不下,打多了的時候呢?衛夢姝是年紀小,但她絕不是傻子。又或是在閑暇時在地上拿些枝椏教她寫字認藥,她的名字就是他教著寫的。   “兔崽子,命都沒了,哪裡還在意什麼酒,算叔欠你的。快吃兔子,餓壞了吧,吃完去溪邊洗個澡,看你跟個泥猴一樣。”王獵戶笑罵著遞出一個兔腿,兔腿烤的外焦裡嫩,滋滋冒著油花,香氣撲鼻而來,衛夢姝香的直迷糊。   “咕咕咕咕”肚子恰到好處的表達了對王獵戶手藝的贊許,衛夢姝小臉一紅,伸手接了過來坐到了王獵戶身邊,邊吃邊幸福的瞇起眼睛搖頭晃腦。   那瞬間,王獵戶甚至有點希望衛夢姝是他和那個女人的孩子,隻可惜一步錯、步步錯。王獵戶牽著衛夢姝慢慢往山下走去,夕陽拉扯著兩個人的影子,漫漫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