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衛夢姝家還有一段距離就看到門口圍了一小圈人,王獵戶感到攥著自己的小手緊了緊,正要說些寬慰的話,就有眼尖的嬸娘看到了兩人。 “誒喲,這丫頭,平時乾活可利落了,今日怎地回來這般磨蹭,可讓官家好等。還不快些過來認人。”後娘上前一把拽過衛夢姝,推倒到牙婆麵前,一臉諂媚。“管家看看這小模樣,可還滿意?” 牙婆伸手捏起衛夢姝的下巴,左右仔細端詳了半晌,笑到“倒真真是雞窩子裡出了個金鳳凰。”說罷,掏出了個銀錠子扔給了後娘,冷冷睨著她“把身契簽了吧,以後這丫頭,可跟你們再無乾係了。” 衛夢姝抬頭看著後娘和站在後麵的爹,爹手裡牽著他的小兒子,小兒子長的虎頭虎腦的,確實招人喜歡。和她不一樣,她從小就不愛笑,倔的要死,她又向人群後麵看去,王獵戶倚在後麵不遠的柳樹下,定定的看著她,又好像沒在看她。她收回視線,看著後娘飛快的簽好身契,臉上露出了,她沒有看到過,如釋重負解脫一樣的笑容。 後娘象征性的給她準備了個小包裹,衛夢姝接過包裹後懶得在與後娘虛與蛇尾,努力挺直了脊梁抬頭看向牙婆“婆婆,我們走吧。” 說完就自己一個人往牙婆停在村口的馬車跑去,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眼淚止不住的一直往下掉,從哽咽變成嚎啕大哭,小小的身子哭到抽搐,十兩銀子,死契,生生世世為奴為婢。沒有重病,沒有吃不起飯,僅僅是因為弟弟想去更好的私塾,這就是我的阿爹。也罷,就當還了生恩,以後就像牙婆說的,從今以後,再無瓜葛。 牙婆對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了,年紀大了,什麼沒見過,但看見馬車對麵小小的一隻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兩個哭腫了粉核桃,到底還是心軟了一些。拿出了各種好看的糕點試圖對衛夢姝笑的和藹可親一些“離開那種汙糟破爛地方有什麼好傷心的,你那個後娘,算計都寫在腦門子上了,你那個爹也不像個樣子,跟著老婆子我至少比跟你那個後娘吃的好穿的好,瞅這可憐見委屈的,別哭了,以後阿婆疼你。” 衛夢姝是個很想的開的人,她覺得牙婆說的很對,與其拚命去努力爭取注定得不到的,比如爹娘的愛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不如去爭取努力就會有結果的,比如金錢,比如王叔叔教他的東西,她隻要努力就都會記得住。八歲的衛夢姝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昏昏欲睡前這麼想著。 牙婆伸手摸了摸衛夢姝細軟的頭發,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嘴裡哼著家鄉的小調,牙婆記得小的時候,她就是這麼哄她的老幺入睡的。 馬車搖搖晃晃走了一個下午,終於在天黑入夜之前進到了下一個村子,紀元村。 牙婆找到熟悉的人家留宿,二人簡單的洗漱了一下沾著枕頭就睡著了。 衛夢姝睡覺從來就很淺,以至於她聽到門外嬰兒啼哭的聲音的時候猛然睜開了雙眼,又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在衛家村,而是紀元村。這個時候怎麼會有嬰孩在外麵,衛夢姝輕輕跨過牙婆,輕手輕腳的劃下床,抿了抿口水,戳破窗戶上的紙往外看去。 衛夢姝透過窗戶上的洞看向窗外,曠闊的院子裡之前是是主人家養的雞鴨和牙婆的馬,而院子中間,現在是一隻發出嬰孩啼哭聲音一頭巨大無比的怪物,竟比圍墻還要高出許多,側麵看上去,像是頭牛,月光清冷照在院內,怪物背上的毛發竟泛著金屬的光澤。而怪物腳下,是一地零碎的血羽、骨頭碎末。風透過窗戶上的小洞吹進屋內,滿屋子也充斥著濃鬱腥臭的血腥味。 衛夢姝看到這兒,感覺血液都似乎停止流動了,頭發都炸了起來,四肢麻木冰涼,她隻能用力死死盯著窗外怪物的動作,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發出什麼聲響引起窗外的注意。 巨型黑皮牛慢慢哈著氣留著誕水往馬匹旁邊蹭了過去,馬兒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異常,隻見那個怪物一張嘴咬住馬頭,就聽“喀嚓”一聲骨頭脆響,馬在睡夢中還沒來得及嘶鳴血就潑了一地,“喀嚓喀嚓”骨頭碎裂聲就隔著窄窄薄薄的一道門,跟衛夢姝的心跳混雜在一起。 衛夢姝的心跳越來越快,她似乎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樣,窗外的怪物不消片刻就結束了進食,成年的駿馬連隻馬腿都沒剩下,怪物意猶未盡的舔舐著唇邊的血漿,一步一步的向衛夢姝的屋子方向靠近,停在屋外七八步的地方。衛夢姝內心瘋狂無聲的祈禱:老天,求你,求您,不要讓它過來。淚水已經不知不覺糊了滿臉。 “啊!有怪物!”衛夢姝聽的清楚,是隔壁馬夫驚恐到變音的喊叫。 瞬間,那個怪物就橫沖直撞進隔壁屋子,薄薄的土墻在怪物麵前,就像是紙糊的一樣,嘩啦一聲就碎了一地。馬夫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嗚咽後就隻聽得到怪獸哢嚓哢嚓吸溜的吞咽聲了。 衛夢姝應該難過,在怪物眼裡,她或者馬夫都是食物,但心裡又有一種隱秘的劫後餘生的慶幸。 很快隔壁屋的聲音消失了,但馬夫的叫喊叫醒了更多的人,村院裡開始陸陸續續點了火,有膽子大的舉著火把出門看,被門外的情景嚇破了膽,於是,更多的尖叫,驚呼如浪潮一樣在這個不大的村落裡撲散開來。 隨後是更濃鬱的血腥味。 衛夢姝來不及替馬夫悲傷,退到床邊,轉過身伸手捂住死死牙婆的嘴,把牙婆拍醒。 牙婆的眉頭緊蹙,剛要說些什麼,混沌的意識也在聽到屋外怪異的聲響和聞到屋內的血腥味後清明起來,眼神示意衛夢姝把手放下,也坐了起來。衛夢姝湊到牙婆耳邊說,”外麵來個了怪物,吃了我們的馬,馬夫叔叔看到後尖叫也被吃了。”屋外現在已經是隱約的哭嚎和尖叫了,但是距離已經開始變得遙遠,不太像是附近了。 牙婆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大概情況,坐在床上,利索的把自己和衛夢姝的行李簡單歸攏了一下,牽著衛夢姝的小手走到窗邊,透過窗上的小洞向外看去,饒是牙婆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此刻見到外麵的情景也慌了神。“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屋外的情形說是人間煉獄也不為過了,火光、斷肢、殘垣斷壁。 衛夢姝思索了片刻對牙婆說“阿婆,我們走吧,這個村子待不下去了,我們不可能永遠躲在屋子裡的,糧食吃沒了我們出去就是送去給怪物吃。”牙婆也覺得衛夢姝說的有道理,何況這裡離最近的鎮子並不太遠,走個三四個時辰也就到了,於是牽著衛夢姝兩個人小心的在門口聽了半天,發現怪獸和尖叫聲都在離他們很遠的村子裡麵,而他們為了趕路,住的是村口,拿著包裹就往村口跑去。 寂靜,黑夜像是巨獸,蟄伏在二人的身後,張開著深淵巨口。一絲聲音都沒有,風聲,蟲鳴聲,鳥語聲都消失在這天地間,隻剩下二人的腳步聲亦步亦趨。走到村外空氣中還是濃鬱的一股股腥臭的味道,月光灑在二人的身上,帶來些許寒意。已經離開村子很遠了,兩人之間還是沉默,又或許是怕聲響會招來那可怕的怪物。 兩個人拉扯著走向了去往鎮子的道路,這已經是衛夢姝走過最遠的距離了,但是牙婆牽著她的手帶給她了些許溫熱的安全感,或許是一起經歷了生死,又或許是馬車上拍著背哄睡時哼著的小調,像極了她後娘哄她弟弟睡覺的樣子,也許她親娘在的話,大概也就是這樣吧,小小的衛夢姝想。 此刻,牙婆已經半是昏迷的倚在小小的衛夢姝身上,牙婆本就年紀大了,又養尊處優多年,雖是自稱奴家,可她手裡的人脈即使到了府城都可被奉為座上賓,哪裡受得了這份苦。夜裡又受了驚嚇,天剛蒙蒙亮,心裡那股心氣下去,人就不行了。衛夢姝把包裹挎在後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努力攙扶著牙婆,小臉通紅,大汗淋漓,每走一步,衛夢姝都在給自己打著氣,王叔叔說過的,人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汗水順著衛夢姝脖頸流入衣襟,濡濕了裡衫,匯聚在鞋底,布鞋開始在土路上洇出一個個小小的腳印。衛夢姝不知道離鎮子還有多遠,她用力抹了把臉,把糊進眼睛裡汗水抹到一邊。她感覺自己現在像蒸籠裡的菜團子,快熟透了。前麵到了岔路,衛夢姝記得牙婆說過的,遇見岔路就走寬的那邊。 過了岔路,路上零零散散開始有了人影,衛夢姝惶恐的心終於稍稍安定下來了,終於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無聲了。衛夢姝感覺自己這時候才是真正從昨晚的噩夢裡出來了,她固執的覺得昨晚的一切像是一場噩夢。牙婆子也悠悠轉醒,慘白著臉,沙啞著嗓子說“衛丫頭,你是個好的。”衛夢姝抿了抿嘴,扶著牙婆的手更用力了些。 前麵開始人聲鼎沸起來,路邊人也多了,有趕車的,有推車的,還有駕著馬車和牛車的,也有挑著擔子,但更多的是和衛夢姝牙婆一樣步行的。可是行人卻都步履匆忙,神色惶然,衛夢姝默不作聲,扶著牙婆混入人群。 突然,人群前麵傳來一聲高呼“石溪鎮到了!” 衛夢姝站定,抬頭看著路的盡頭,連成片的石頭墻,石墻前是兩個粗壯的拒馬,在路左右一邊一個,拒馬的後麵是兩扇高聳的大門,大門旁的墻上插著兩個巨大的火把,墻邊立著兩個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高大的火盆。火光跳躍在衛夢姝的眼裡。 石溪鎮,到了。
第2章 路中遇險(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