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想好啦?一年?”王路晃著酒杯,一眼大一眼小,不怎麼相信丁淳亦。在王路的腦袋瓜子裡,支教這種事情就像印度那些雙膝磨得破爛的宗教朝聖者,神明不一定看得見,隻是行者純粹給自個兒一個心安。 “當然啊!我都準備好了。”丁淳亦舒展胳膊,靠在椅子上,兩條長腿搭在茶幾上。 “有必要嘛?”王路眼神不屑。 “當然有啊,去需要我的地方!發光發熱!西部教育需要我!”丁淳亦爛話隨口來。 “可我並不覺得你在窮鄉僻壤能呆得住,就你這德性,估計得像那個《變形計》裡麵那小夥子一樣,徒步跋涉,然後去千裡之外的買酒喝吧!”王路依舊不屑。 “你把我想成什麼了?我用得著徒步跋涉麼!我開車去啊。” “嗨喲丁大公子,你是去支教啊,還是——是去顯擺啊?我可查過了,你以為窮山溝溝兒就樸實親切呢?”王路放下酒杯,胳膊擺出一個叉,“錯!大錯特錯!沒看新聞麼,去支教的女大學生被強奸甚至被強行娶回家當老婆的都有!”王路語氣上揚,似乎要救丁淳亦於水火。 “哈哈,你真是小看我了,我一大老爺們,雖然一表人才,倒也不至於是個繡花枕頭。我還巴不得人姑娘把我留在山區呢。”丁淳亦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你忘啦?我可是一個勤奮的拳擊愛好者!” 這確實,丁淳亦確實練過拳擊,不過不怎麼勤快,所以身上的肉多是肥肉,但還是會一點的。 “放心好啦,我都做好攻略了。再說了,肖蓉好歹也是老熟人了,肯定得照顧照顧我嘛。” 提起肖蓉,王路是有印象的,但是這個清冷的女學霸從來都是“隻能遠觀,不能褻玩”,對於男生的搭訕告白,她都是禮貌的拒絕。不過沒想到,學習成績那麼優秀的學霸,畢業以後居然回了窮困老家,當了一名小教師,這真是用金箍棒剔牙大材小用了。 丁淳亦早就做好攻略了,他雖然滿心虔誠,可是還不至於豁出命去,關於支教的一些醜聞他是有所耳聞的。他在聯係肖蓉之後就在網上搜了那個山區的資料,說是山區,其實早就跟山區不搭邊了,那邊的快遞業務鏈也十分成熟,公路廣場啥的,開車遊玩都挺方便。 “你要不要一起?反正呆著也沒正經事兒乾?”丁淳亦問。 “一起……”王路咀嚼著這兩個字。“我得告訴你一件事兒。”王路一臉認真,他認真起來的表情像一條犯了錯的哈士奇,“我覺得…我——現在適合窩在家裡睡覺其實……。” “咋了?你這表情,”丁淳亦看著王路的神情突然有點不太適應,難得這麼一本正經。“破產了?脆弱這個詞被你說出來可是太好笑了。” “那倒不至於。”王路一臉委屈,“我爸媽,離婚了?。”他似乎自己都不太相信,說出來的時候還帶著懷疑的口吻。 在丁淳亦印象中,王路的父母十分恩愛,兩個人經常出雙入對,如果說其他父母的恩愛是表麵功夫,做給外人看的,那麼王路父母的感情絕對可以談得上情比金堅,什麼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就是寫給這種人的。 每次家長會,許多學生的父母要麼來不了要麼隻來一個人,唯獨王路父母是一起來,他們似乎從不因為這個調皮搗蛋的孩子而覺得丟臉,似乎在告訴其他人:看,我和他/她生的孩子,就算是一坨屎,我也十分歡喜,當做寶貝!丁淳亦都納悶,不是企業家麼,哪來的時間來參加家長會這種婆婆媽媽的東西,他爸媽就屬於永遠缺席那種。 王路剛被爸媽接回身邊時,十分不待見他那個眼睛大大的可愛妹妹,逮著機會就欺負,無非是抓頭發或者伸腿絆腳丫子。有一次,王路一時興起,給王貝書包裡放了一隻路邊攤買的彩色烏龜,王貝伸手掏課本的時候,被烏龜咬到了手指頭。那是唯一一次王路屁股開花,耳朵都被王路媽媽擰腫了。 那些在東非啊西亞啊或者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攝影拍的紀錄片,末尾都會肉麻的互相致辭感謝對方一番。 而且王路父母每到結婚紀念日,都會搞一個十分隆重的聚會,派頭十足,羨煞一堆老夫老妻。相比之下,丁淳亦父母就十分的淡然,丁淳亦甚至懷疑,自己的父母是否就像故事小說裡那樣——早就已經離婚了,隻不過為了他這個獨生子,而把事情隱瞞了。 所以王路父母離婚,是件很離譜的事情。 “不至於吧?”丁淳亦有點不太相信。 “真的。不信你看。”王路打開手機,翻出相冊裡的兩張圖片,兩本離婚證的照片,持證人分別是王路爸媽。 “知道為啥不?”丁淳亦問,許多父母離婚是沒有什麼宏大的原因理由的,無非是厭倦了婚姻的平淡如水,想到圍城外麵去看看。 “知道。”王路說,“我爸居然有一個私生子。” “啊?……!”丁淳亦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這太炸裂了。“不太可能吧,這咋可能呢?伯父他——不像這種人啊!……”丁淳亦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不知道如何安慰一直以來跟屁蟲一樣跟在他身後“胡作非為”的王路。“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真的。那個孩子和我長得挺像的,我那麼像我爸,不可能有錯的。都二十一了,比我就小八歲。我實在想不起來八歲那年發生了什麼事。” 看來確實是真的。不過比起王路,丁淳亦內心深處似乎更關心王貝的反應,畢竟王路什麼德行,他還是一清二楚的,王路性子大大咧咧,啥事都可以隨風去,心裡根本不裝事兒也沒那麼多彎彎繞繞花花腸子。王貝就不一樣了,王貝心思細膩,小時候特乖特聽話,你告訴她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是把書抄五遍,她就真的能抄五遍,毫不懷疑。就是這麼一個容易相信別人容易被人騙的小丫頭。 “那,伯父伯母具體想怎麼辦呢?”丁淳亦覺得兩個人和平離婚有點不太可能,畢竟兩個人之間的財產糾葛太大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爸凈身出戶唄。而且現在他們的所有手頭的財產全部公證給了王貝。那個孩子,啥也沒有。我爸像個縮頭烏龜,整天一言不發。”王路頓一頓,“說實話,我覺得那孩子挺慘的,從小缺少父愛,想認祖歸宗,卻被自己親爹防著。” “這我不太好說啥,你得想開點。”丁淳亦也不知道怎麼安慰。 “我沒啥需要想開的,無非是開心快樂嘛,我挺開心的,說實話。我感覺我從小挺怕孤單的,總是追著攆著你們,想把這孤獨感拋出去,現在白得了一弟弟,我開心還來不及呢。”王路轉頭看向窗外,“我把我自己名下的兩套房還有兩臺車子,給我弟弟了。那是我鐵打的小弟!” 又轉頭看丁淳亦,丁淳亦一臉不可置信,“不會吧,真的?”丁淳亦問。 “當然不是啦,我怎麼會這麼做呢!”王路雲淡風輕,“我還給了他一百萬。” 丁淳亦目瞪口呆。不是豪門爭奪遺產的戲碼麼,怎麼變成兄友弟恭了? 窗外的梧桐樹葉子嘩啦啦的掉,秋陽似火,然而風聲乍起。王路依舊帶著“我需要安慰需要保護”的脆弱表情,可是渾身卻透露著嘚瑟,仿佛在說,“看,我就是一個如此灑脫大氣的男人!”。 丁淳亦頭一次這麼佩服一個人,尤其是這個人平日裡還吊兒郎當不著邊際,壓根兒沒個正型的男人。 這樣也好吧,其實沒那麼多大是大非,爸爸雖然不是一個好爸爸,弟弟可能從未把他當做一個哥哥,但是在王路看來,“有”就已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