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親愛的？乾嘛呢！”丁淳亦睡得迷迷糊糊，接到一個電話。 　　他眼睛瞇開一條縫，看了下時間，發現居然已經快六點了，整個房間氤氳彌漫著一種來自落日餘暉的溫暖，院子裡傳來幾個老太太聊天的聲音，丁淳亦聽出來有一個聲音是奶奶的，其他的具體是誰無從辨別。 　　下午到家那會兒奶奶做了手搟麵，炒了四個農家菜，還泡了一壺苦蕎茶，吃慣了各種花裡胡哨的大魚大肉，丁淳亦覺得這頓飯特別有味道，尤其是苦蕎茶，有一種說不出的質樸和甘甜。 　　在他印象中，自從父母開始做生意以後，這種家裡的味道已經很遙遠了。所以最後是奶奶和肖蓉驚訝的看著他風卷殘雲般用三碗手搟麵掃蕩完了整整四個菜。吃完丁淳亦覺得肚子溜圓，又有點困。 　　肖蓉收拾碗筷準備洗鍋，他也打算幫忙，可是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於是肖蓉就讓他趕緊睡覺去。他這一睡就睡到傍晚了。 　　“怎麼了寶貝？”雖然沒聽出來是誰，但是丁淳亦已經習慣了如此回復這種來電。 　　“我是啊，最近怎麼不來找人家玩了？”女生聲音甜甜，帶著撒嬌的口吻。 　　丁淳亦心想，“……哪個……”他通訊錄裡躺著一百個，他一時半會兒也沒聽出來是哪個，估計是哪個夜店的銷售。於是想說一些爛話來打情罵俏，可是想想又作罷。 　　“我最近喜歡吃素啦，有空再聯係喔寶貝！”然後就把電話掛了。手機扔到枕頭旁，丁淳亦瞇著眼睛試圖再睡會兒，可是發現已經沒睡意了。 　　他聽到院子裡的聊天內容裡時不時冒出“蓉蓉對象”這個名詞，然後奶奶解釋說，“不是對象，是同學！”隨即便傳來一陣笑聲。他起身下床，想著要不要出去，出去的話麵對這一群人實在太尷尬了，不出去的話有點悶，他想透透氣。想了想還是不出去了，於是開始翻書架上的書，他發現，翻到的幾本都有肖蓉的注解筆記， 　　“難不成這些書她都讀過了？”丁淳亦感到十分驚訝，這年頭誰還讀紙質書，又隨機挑了幾本，發現果真都有肖蓉的注解。 　　他拿起一本《雍正皇帝》，翻到第一回，看鄔思道處用圓珠筆行草“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肖蓉的字飄逸信灑，十分好看。又拿起一本《浮生物語》，發現扉頁寫著，“得時不事珍惜，失去悔淚何用。愚人自欺，一出好戲。” 　　手機叮咚一聲，收到一條微信消息。 　　肖蓉:“淳亦，醒了沒？” 　　丁淳亦回復，“嗯。” 　　丁淳亦又發，“院子裡好熱鬧。” 　　肖蓉，“是來串門的鄰居，大家看到有客人來我家，都來湊湊熱鬧，把你當我男朋友了哈哈！” 　　丁淳亦回復了一個捂臉的表情。 　　肖蓉，“晚上想吃什麼飯？” 　　丁淳亦想了想，下午的手搟麵就挺好吃的，於是回復，“下午那飯就挺好吃！” 　　肖蓉，“好，那咱們晚上就吃手搟麵吧！” 　　丁淳亦通過窗戶看到幾個老人坐在堂屋屋簷下的軟墊子上，炕桌上擺著苦蕎茶還有一碟子甜瓜，還有幾個一次性水杯子，旁邊零碎放著幾個瓜皮，肖蓉站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手裡拿著手機，時不時地給一次性水杯挨個兒添水。 　　肖蓉已經換下了裙子，穿著一件白色亞麻短袖和一件藏青色棉綢闊腿褲，頭發用鯊魚夾隨意束在腦後。 　　“我去菜園子裡摘點菜，給咱做飯！”肖蓉說著就往外走，幾個老太太見狀立馬起身擺手就要告辭，紛紛表示到了飯點要回去給老漢做飯了，奶奶攔著，要留幾個老太太吃飯，無奈老太太們身手敏捷，一下子都走了，她們是來“參觀”肖蓉對象的，可是這個小夥子像新嫁娘一般躲在房間裡不出來，大家隻能失望而歸了。 　　丁淳亦看著老太太們敏捷的身姿，想，“或許可以組建一支老太籃球隊，帶球防護一流。” 　　他推門走到院子裡，給奶奶打招呼。 　　奶奶正在收拾瓜皮，見丁淳亦出來，立馬讓丁淳亦吃甜瓜，“可甜了，我早上剛從菜園子裡摘的！” 　　丁淳亦拿了一瓣甜瓜啃，卻見肖蓉手裡提溜著一朵大白菜進門來，她看到丁淳亦，說，“淳亦，來，挑一挑，看晚上吃什麼菜！”順手把菜放到門邊兒上的水泥地上，挎了一隻旁邊放著的菜籃子。 　　丁淳亦注意到菜籃子裡還放著一包手口濕巾。 　　丁淳亦跟在肖蓉後麵，來到菜園子。順著菜園子旁邊的路再東走，還有一戶人家，他們家院子裡人聲熱鬧，還有嬰兒的哭聲，院子後麵是羊圈，一群羊在咩咩叫，有幾隻雞在院子周圍的空地上散步。 　　與其說是菜園子，不如說是瓜田，但是西瓜已經沒有了，隻剩下乾枯的枝蔓，小甜瓜倒是黃澄澄的散落在地裡，像是幾顆掉落的淺色金珠，甜瓜葉子像是荷葉一般支棱著。大白菜挺多，但是外麵的一層菜葉子乾枯了，耷拉匍匐在地上，芫荽和蔥還有蒜苗綠油油的排了兩壟，還有胡蘿卜辣椒西紅柿啥的，菜園子裡滿滿當當。 　　“我涼拌的胡蘿卜可好吃了！”肖蓉說著便拔了一根胡蘿卜放在菜籃子裡，那胡蘿卜葉子看著不怎麼繁茂，可是根部卻長得十分粗壯，還有裂開的口子。 　　“哈哈，這個好像肥胖紋啊！”丁淳亦指著肖蓉手裡的胡蘿卜。 　　“這是一隻胖胡蘿卜！”肖蓉笑著，又指了指辣椒，“你能不能吃辣？這個辣椒挺辣的！” 　　丁淳亦連忙點頭，表示能吃。“我家小區門口有個擂椒拌飯，超級好吃，我常吃的。”丁淳亦發現讓肖蓉提著菜籃子顯得自己不太紳士，於是讓肖蓉把菜籃子給自己，肖蓉倒是再沒有客氣。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啦！”肖蓉促狹似的回復。“再來個肉沫茄子？” 　　丁淳亦連忙點頭，表示愛吃。肖蓉又彎腰摘了兩個茄子，順手摘了一個黃色小番茄，“來，嘗嘗，純正的酸甜！” 　　肖蓉把番茄在自己衣服角角上蹭了兩下就遞給丁淳亦。丁淳亦放進嘴裡，咬一口爆汁，酸的他咧嘴擠眼睛。肖蓉趕忙又給他摘了一根黃瓜，用濕巾擦了擦，“這個不酸！” 　　兩個人不多會兒便摘了一籃子菜，等回去的時候，奶奶已經把麵搟好了。 　　夕陽西下，三個人坐在堂屋屋簷下吃飯，丁淳亦看到對麵山腳下的人家已經亮起了燈，不時有炊煙裊裊，飄到空中，了無影蹤。 　　肖蓉順著丁淳亦的目光，說，“咱們和對麵那座山隔著一條河，我有個朋友就住在那山腳下，改天帶你去玩！算是咱們同齡人，有共同話語。”很多來這裡支教的年輕老師平日裡頗覺苦悶，因為人生地不熟，沒有什麼玩的去處，所以她想，可以在周末節假日帶丁淳亦到處玩一玩，散散心。 　　“好啊，等你有空了就帶我去。”丁淳亦說，腦門上一層細細的汗，他剛才吃了一口辣椒炒肉，這個辣椒果真是辣，是深入靈魂那種辣。 　　“蓉蓉，小亞現在在哪裡？回來了嗎”奶奶聽到肖蓉說對麵山腳下的朋友，立馬明白了肖蓉說的是小亞。小亞和肖蓉一樣大，兩個人當時也都考到了祁山大學，不過不在同一個院係，大學畢業後小亞留在了祁山工作，肖蓉回了老家。有一段時間小亞聯係肖蓉，說要回來老家工作，肖蓉給奶奶提到過。 　　村裡和肖蓉一起玩到大的同齡人都去了外地工作，他們父母健在，並不需要照顧家裡，隻有肖蓉為了照顧奶奶選擇在鎮上學校工作，所以奶奶總是覺得自己拖了肖蓉後腿，很關注村裡其他孩子是否回來，如果回來了，還能給肖蓉做個伴兒。別的孩子都在外麵大城市享受生活，唯獨自己的蓉蓉在這窮山溝裡過苦日子。 　　“回來啦奶奶！前幾天剛回來”！肖蓉給奶奶夾了一筷子煮的軟糯糯的肉沫茄子。“淳亦的家就在祁山”，肖蓉給奶奶說，“小亞也在祁山工作，不過這次回來之前已經把工作辭了。” 　　奶奶的牙齒都掉完了，吃飯很慢，肖蓉貼心的給奶奶把麵條切碎煮爛。肖蓉想給奶奶做一副假牙，但奶奶總是拒絕，並不配合去看醫生。奶奶一邊吃飯一邊聽著兩個年輕人聊天，一臉笑容。 　　“那明天你休息，可以帶小丁去玩一玩！”奶奶以前記日子用的是“初一”“初二”“十五”這種農歷算法，自從肖蓉開始上學上班，她就用“周一”“周二”“周六”“星期天”這種，因為肖蓉周末會休息。 　　肖蓉問丁淳亦明天去不去，丁淳亦點頭。丁淳亦心裡忐忑，“該不會認識吧？”畢竟祁山就那麼大點兒地方。 　　丁淳亦發現自從見到肖蓉以後，他好像不那麼飄了，很踏實的感覺，而且自從遇見那朵玉蘭花以後，他總是想與過去做個分割。 　　麵對著這個大學時期的班花學霸，原本最應該想入非非的時候，他卻心如止水，倒不是他眼光高看不上肖蓉，而是肖蓉總給他一種類似於“老大”的氣質，找書苑 www.ｚhａoshｕyuａn.cｏm他願意俯首稱臣當小弟，任何事情聽肖蓉安排，而不會想著去征服——像以前那樣滿嘴爛話花言巧語。 　　“小亞有對象了嗎？”奶奶問，嘴巴仍舊一扁一扁地咀嚼。 　　“奶奶！”肖蓉知道這是奶奶隔山打牛，在催自己找男朋友，“你別擔心我啦！我能照顧好我自己！”肖蓉語氣嗔怪，丁淳亦看著卻覺得十分可愛，可是心底卻泛起一陣酸澀。 　　“這孩子！我就問小亞有對象沒，你著什麼急啊！”奶奶也笑。 　　“還沒有呢，不過這次回來，還帶了一個朋友，好像是關係比較好的同事。”肖蓉說，“不過我沒見過，最近一直忙著學科競賽。” 　　“再忙，能有終身大事重要嗎？你看大偉，都生小兒子了！”大偉是就是菜園子旁邊鄰居家的大兒子。 　　肖蓉聽了沒反應。 　　丁淳亦想到王路的父母。 　　其實有對象就意味著能夠被保護了嗎？萬一遇到一個像他這樣花天酒地鬼話連篇的男人呢？每天晚上都在不同的床上流連忘返。 　　就算遇到一個好男人結婚了，可是那就意味著安全了嗎？像王路父母那樣被眾人艷慕，可是在那麼恩愛的表象下，王路父親都能有私生子，所以，有了歸宿就絕對幸福嗎？ 　　可是自己這種對於婚姻的否定態度，竟然是源於自己的放蕩。那些癡男怨女至少還可以恨別人，可是他卻無法怪別人，在那個周末的偷嘗禁果已然成了原罪。丁淳亦瞥一眼對麵的山，影影綽綽，半山腰好像點綴著幾隻羊，羊一動不動，如同乾巴在地上的大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