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聚(1 / 1)

那是一個十五歲的下午,夏艾記得。   坨口街上,灰塵漫天,一輛彩票車停在供銷社門口,買彩票的人群散了一撥又聚一撥。握著各種零票子的手臂,爭先恐後地伸進彩票車的窗口裡,似乎在向老天爺索要前世欠他們的千萬財富。   夏艾剛從學校騎車回來,把車停到家裡,就去街上看熱鬧。   黃土路上,鋪了一地的花花綠綠的彩票殘骸。迎麵過來的若乾張臉,都是陌生人。   人散得差不多的時候,夏艾看到周予青。戴了一頂棒球帽,遮住了眉毛,看到夏艾,笑了笑,也並不停步,就過去了。   後來的很多年,每當夏艾忘了這件事,周予青都會提醒她,那是他們初中畢業後的第一次相見。   第二次相見,也很快來了。   夏艾放學回家的路很長,幾乎要橫貫城市的東西。如果走西安路這條直線的話,要上下五個長坡,登自行車上長坡是很崩潰的,下坡就很快活。因此,每次夏艾會繞遠一點,橫著遠走一段南京路,再從上海路溜一個無比長的長坡到火車站,再從火車站轉折回西安路下坡回家。這樣一折騰,路上差不多就要一個多小時。幸虧,還有肖香一起。   肖香也是夏艾初中同學,在距離潭州二中不遠的職高讀書,放學比較早,每次都早早就在教學樓外等夏艾一起回家。但有一次,被夏艾潭州二中的同學嘲了聲“鄉裡鄉氣”,肖香就不來了,於是每天傍晚,就隻夏艾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溜一個一個的長坡。   每當夕陽從譚河方向鋪射過來,透過茂密的法國梧桐葉子,斑斑駁駁地點亮上海路的黑色柏油路麵的時候,夏艾總是在悠悠然然地溜著長坡。她很珍惜,半捏著手剎,讓風掠過耳畔的速度剛剛宜人。周圍熙攘的人聲,讓她覺得心靈愉悅。潭州二中,這所著名的學校,她一直行走在邊緣地帶。出了校門,才是她的快樂時光。   周予青是某一天突然出現的,捏著剎車與她並轡而溜。   說了些什麼,夏艾不記得了。但應該是很高聲的交談,著實消耗掉了一大半壓抑在學校的負能量。   後來,竟然經常可以遇見。夏艾很好奇,予青隻說到河西這邊辦事。夏艾也就當真了,因為予青初中就開始幫父親做生意,河邊頭市場多,的確可能經常來跑。   有一次,夏艾提起小學四年級放風箏,曾到學校隔壁廢棄廠房裡拿了幾卷線,那線卷如何如何巨大,那絲線如何如何強韌。風箏放出去一兩個小時之遠,一卷線還放不完,收回來還不亂,手都拉出紅印子了,也從不斷。   “那廠房裡麵是不是還擺了很多縫紉機?”予青問她。   “是的。”   “那線圈,是不是圓錐形的?圈底是不是印了商標?”   “是圓錐形的……商標?不清楚。”夏艾緊蹬幾腳自行車,努力跟上男孩的速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男孩沒有再發問,夏艾卻似乎聽到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又一次,夏艾班上組織去潭洲公園溜冰,那是夏艾第一次參加非學校組織的同學活動。   潭州二中以城中心學生為多,家世普遍不錯,很多同學都是從初中玩到高中,打遊戲、打桌球、溜冰……樣樣精通。夏艾這個城東郊區初中考進去的女孩,本額外顯得笨拙,到了溜冰場上,剛穿上溜冰鞋,就直接硬碰硬地一屁股坐下去,好不容易掙紮起來,又雙膝跪地死磕地麵,臉都擦了一下。   開始還有幾個女生試圖幫她,扶著走兩步,後來發現難度太大,也就自顧自地去了。   夏果雙手死死把住護欄,不甘心地仔細觀察場中心。大部分的溜冰者都是笨拙的,叉著腿張著臂,一步一歪,僵硬如喪屍。也有遊刃有餘的,輾轉騰挪、飛旋如燕。但是,不管是高手還是低手,摔跤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哎呦……哎呦……哎——哎呦”之聲,不絕於耳。   夏艾心一橫,試著著彎曲膝蓋,雙臂用力,將自己向外一推。很神奇,腳下的滑輪,似乎得了神諭,緩慢而流暢地向前滑起來。她試著繼續蹬右腿,提左腿,再蹬左腿,提右腿……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夏艾歡喜得幾乎要大叫起來。   右後方傳來輪滑疾馳而來的聲音,夏艾生怕自己擋了大神的路,硬生生把右腿往回一收,卻絆到了左腳輪滑鞋,頓時心中大駭。   可就在那一瞬,右手突然被另一隻手一撈一提,牢牢握住,夏艾借力趕忙平衡了自己的身體。   一回頭,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正羞澀平和地看過來。竟然是剛子,她初中時無數次遠望過,最終連畢業典禮都沒有來參加的男孩。   剛子後麵,跟著予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