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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青耐心耐煩在家裡過年,這是近十年來第一次。搞得全家人都頗不習慣,小何來回試探著問了三趟。予青隻是笑笑。   打牌打得煩了,予青就到剛子菜攤子上去看看。剛子從在菜市場賣魚,到在批發市場批發蔬菜,再到現在,在家所在的安置小區一樓占了個鋪麵賣菜。二十年,圍著鯽魚、鯉魚、包菜、萵筍打轉轉。歲月終是無情,壯誌乾雲的驕傲少年,變成肥胖滯笨的沉默中年,似乎就那麼一瞬間。   予青每次懷疑自己,壓到低落成泥的時候,就來看剛子。   看他跟婆婆姥姥們寒暄套近乎,扯著滿臉褶子訕笑著,一分一毛地認真反駁對方的殺價;看他假離婚的老婆黃妹白著一張臉,瘦削憔悴地圍著攤子轉來轉去,偶爾勉強地幫一兩句腔。   予青就會想到夏艾,想到夏艾也曾經對麵前這個最終賣了大半輩子菜的愚笨男子動心過。他藏匿在心裡旮旯裡的那點心思,說不清是覺得酸楚,還是痛快,總歸還是有點猥瑣得讓自己都不敢承認。   “今天就讓黃妹看攤,晚上一起聚個餐,喝點酒!”予青說。   “晚上要進菜,忙不贏。”剛子眼神避了一下,一雙關節粗大的手在攤子上左右擺弄了幾下,又抬起眼靜靜凝視著予青,像哀求,又像警告。   “夏艾也會來。”予青心裡暗自好笑,忍不住促狹地彎了一下嘴角。眼神透過剛子,看向他背後的黃妹。伊正弓著身子,費力地挪動一筐土豆,渾然不覺,應該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   剛子眼神一閃:“到時候——看吧!”   予青知道,這就算答應了,不忍笑得太顯形,趕緊轉身走了。   地方是剛子定的,是新河安置小區內的一個魚館。隻有大廳,擺著十來張桌子,白熾燈照得四壁雪亮。   好不容易等到夏艾慢慢悠悠地出現在大玻璃窗外麵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周圍環繞著酒客食客們此起彼伏的喧鬧聲。予青和剛子對麵坐著,夏艾坐在兩人中間。   夏艾一雙澈透的眸子總在往剛子那邊瞧,剛子垂著眼睛擺弄碗筷,認真細致至極。予青拿了三個玻璃杯,擺在桌子中間,一視同仁,都斟滿了。   “啊——?”剛子半驚詫半責怪地說道:“她未必喝得這多啊?”   一個“她”字,讓予青心裡更不好過了,把整杯白酒往夏艾麵前一頓。   “她是喝白酒的師傅!你不曉得哎?”   見夏艾笑而不語,予青隻當她要在剛子麵前逞強,更有些慍怒,調子控製不住高起來,說:   “你忘記了,她喝啤酒都是用大碗,一口乾的!”   夏艾聞言,想起剛子過十八歲生日那回。在剛子家的兩層小樓的堂屋裡吃飯,予青說不會喝酒,她慫恿他喝啤酒,他真喝了,還真醉了。後來,在堂屋旁邊的剛子房間裡,發現剛子正在看的《巴黎聖母院》。予青後來怎樣了,她卻不記得了。   現在想來,那次吃飯,是在同學聚會上,予青第一次坐在她旁邊,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醉。予青無數次隱隱綽綽地提起這件事,夏艾卻隻記得剛子擺在床頭的《巴黎聖母院》。   十八年過去了!   夏艾端起麵前那杯白酒,喝了一口,杯中矮了半截。很強烈也很清冽,熟悉而親切的熱氣順著食道、背脊、脖頸往上升。   “莫喝那麼猛咯!”予青看她的樣子,有點慌,把剛上的燉雞推到她麵前,舀了半碗湯放碗裡。   “你們不喝?”夏艾目光灼人。   剛子低頭,把杯中酒一口乾了。予青也端了杯子,卻突然覺得無味了,口裡有些發苦,抿了一口放下。   夏艾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問剛子,可看他那樣子,又覺得問什麼都難堪。   幸虧,予青總有話講。扯黃軍、超寶的老婆孩子,問剛子母親的病情,又說說客棧裡的奇葩客人,剛子也會應和幾句。說到母親病情的時候,剛子也會說幾句感謝予青送藥的話。   予青在建水經營久了,也做點保健藥材的代購,也常順便送朋友。醫藥同源,多少也懂一點醫理藥理。賣藥的在賣菜的麵前,就有點調子高,有點教育指導剛子如何如何的意思。   夏艾本也虛心聽著,到了予青有些張狂起來,勢壓剛子的時候,夏艾就會冷嘲熱諷予青幾句。   這頓酒,就喝得有點復雜,搞得三個人都有點五味雜陳。喝到八點多,剛子起身離桌,兩人以為他去衛生間了,哪知左右等不來。   予青打電話問,那家夥竟然已經默然回攤子上,進菜去了。   予青買了新車,準備從潭州開到建水,然後自駕XZ。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送夏艾回家的時候,他一路絮絮地說這件事,沒聽到坐在後排的夏艾回應。回頭一看,夏艾閉著眼睛,仰臉靠在座位上,雙眉緊蹙。   心裡一慌,他趕緊把車子靠在路邊停下,問:   “沒事不?”   卻見夏艾迷蒙著眼睛,一把推開車門,看樣子是想吐。乾嘔了幾聲,想是沒吃什麼東西,沒吐出來。便下了車,作勢要走。   予青慌慌張張摸了一瓶水,從車窗遞出去。夏艾搖搖頭,轉過身,穩穩當當地往前走。   這裡已經到了夏艾老屋安置小區的圍墻外,與對麵的商品房麵對麵,中間夾著一條兩道寬的路。路停滿了業主的車子,兩邊的店鋪燈火通明。   予青開車,隔兩三米跟著夏艾,思忖著要不要下車。   他今天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他想借著酒勁告訴夏艾,琪哥想要跟她復婚。喊剛子一起,就為給自己一點警告,要擺清白位置。   可從夏艾喝第一口酒,他就沒法說話了。直到最後一口酒,夏艾的眼光也沒落到他身上過。   直到夏艾進了小區,背對著他擺了擺手,也沒有回頭。   堵了一口氣回到家,小何跳舞沒回來,房子裡黑漆漆的。予青合衣躺到床上,才突然想起來,這一路夏艾是知道他在後麵跟著的。   又有點心酸,他一邊罵自己寶氣,一邊還是忍不住發了條信息:“沒事不?如果實在不舒服,就說一聲!”   沒有回音,予青半瞇半醒地睡了一宿,中間小何回來也不知道。早上起來,看到夏艾六點多回了信息: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