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這次感覺比前兩天還難受,她的頭像扣著一頂五十斤重的鐵帽子,沉重得抬不起頭來,又像大熱天太陽下的橡膠輪胎,脹得要爆,可又覺得頭頂開了天窗,一股冷氣從頭頂直灌進來,冷得她直打哆嗦。她讓宋明給她蒙了兩層棉被還是不覺得暖和。 她渾身緊縮,腦後風池像被一雙大手鉗得生疼,脊梁骨也像擰麻花一樣又酸又疼,後心沉著像背著一塊百斤的冰涼的青石。 她感覺渾身冰涼,尤其是手腳像被凍結在冰塊中,但喉嚨和鼻腔卻像摩托車的排氣筒,突突突地冒火。 她沒有胃口,什麼也不想吃,尤其不想吃飯。她想起平日裡讓她的味蕾歡呼雀躍山呼萬歲的零食,但這時吃起來也樣樣味同嚼蠟,她的味蕾罷工了。 她想著那酸酸甜甜的葡萄垂涎三尺,讓宋明去給她買沒買到,買了一些葡萄乾,冬棗,桔子,蜂蜜和紅梨等,偏偏沒給她買她愛吃的零食。 吃零食上火。宋明對她的矯情抱怨就冷冷地回了一句,扭頭去給她燒火煮紅梨去了。 這個宋明,讓方晴很糾結。照顧她倒是又細心又周到像個老家員,她能感覺到宋明對她是有好感的。尤其是在她報到的第一天,她轉身看到宋明看著她的第一眼,那呆呆傻傻的樣子比寶玉初見黛玉有過之而無不足,盡管他一天都在局促不安的掩飾他那激動的心情,就像染房那個大鍋爐裡爆沸的水,但那灼熱的眼神像那鍋爐襲人的熱氣,是無論怎麼也掩飾不了的。 那天在河灘挖淤泥時,她也是看到對麵一位健朗精實的男生跳下去時跟著跳下去的。與其說是她這個文藝班長帶頭跳下去的,不如說她是跟著他跳下去的。她跳下去的那一刻,與其說是讓她的同學看的,乾如說她內心深處卻期盼著對麵的他能看到。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想法,她和他素不相識,她隻是看到對麵河灘上那個勇敢地一躍而下的身影,仿佛跳進了她的心海,讓她心生漣漪,情不自禁。 她跳下去後回眸相望,她看到了他在看她,那一瞬間,她感到她射出箭和他射出的箭在河麵上方相撞,火星四濺。 她也曾在心中不隻一次想起這個畫麵,想起那個在夕陽殘照蘆葦風動中一躍而下的剪影,感受那萬古長空中兩顆星星相撞的怦然心動的剎那。她時而感覺這是真實的,時而又感覺是虛幻的,也可能是她的青春期的妄想。 想想也有這種可能,因為,她從小到大,不隻被一個異性吸引過。小學三年級時她喜歡過那個鄰家的哥哥,總是要跟在人家身後一塊去上學。中學時她暗暗喜歡過她的數學老師,還有那個打藍球的男孩。中師時她們學校的男同學大都陽剛不足陰柔有餘,一時難入她的法眼。這時她遇到了他,也許也不是什麼緣份,而是一朵花正盛開的時侯正好飛來一隻小蜜峰,正如她的味蕾如花蕊般蠢蠢欲動瑟瑟萌動時來了一顆葡萄。 而如此刻,她的味蕾凋謝,就是吃一顆玖瑰葡萄也沒了味道。 她感覺,是她先確認了他,他才確認了她。因而她又疑惑起來,如果她不提那天河灘的事,他會不會提?他會不會裝作一點也不認識她?是不是他根本就沒想過主動認識她?也就是說,他並不真正喜歡她。他隻是和別的男人一樣,看到她和看到別的美女一樣,都是那種瞳孔放大兩眼放光的反應? 特別是她生病的這幾天,他倒是為她跑前跑後端茶倒水,但從沒多說過一句話,就算是噓寒問暖也是例行公事。那樣子就是一個細心的護工一個盡職的保姆一個忠實的老家員,一點戀人的感覺都沒有。而且她能感覺他似乎還有意無意地和她保持距離,總是若即若離,殷勤周到而並不親密熱切。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他們也不過剛認識沒多長時間,怎麼可能苛求宋明像戀人那樣對她呢?何況她也沒有對他有過這樣的表示啊。有可能他是故意的,故意這樣冷冰冰的,故意對她若即若離,其實他內心不知多麼喜歡她呢。 她鉆在被窩裡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看著別人忙得不可開交,她什麼也幫不上還凈給人找麻煩。隻能這麼胡思亂想著,她總想想出個頭緒來,但越想越亂,同樣一句話這會想著是宋明是在表達對她的關心,那會想著宋明可能厭煩她了。同樣是宋明的一個眼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會感覺那眼中有火,一會又感覺那眼中是冰。越想越糊塗,想得她頭疼欲裂。 宋明把熬好的紅梨水加了蜂蜜端到她床前,她想坐起來,卻感到頭重體乏,勉強支撐起半個身子,那宋明看著她,竟然袖手旁觀,猶豫地抬了抬手又縮了回去。 她胳膊酸疼無力,腰也吃不上力,她多麼希望宋明能把他那有力的胳膊搭在她的後背挽住她臂膀,輕輕地扶她坐起來。然後讓她靠在他的臂彎裡喂她喝紅梨蜜水。但她期望的都沒發生,宋明隻是猶豫了一下然後急忙抱過一個枕頭塞在她背後,又拿過她的衣服墊在她腦後。把她像座泥胎一樣撥飭坐好後,遞過碗。 宋明讓她自己端著喝,一點也沒有要喂她喝的意思。這個混蛋,一點也不懂憐香惜玉,一點也不懂女人的矯情,一點也不會察顏觀色,一點也不珍惜這千載難逢的良機。這個榆木圪塔,難道非要讓她這個小女生說出來不可,難道非讓一位病重的美女求你不可? 方晴想,他這會兒若乘機抱她一下她都不會拒絕他,甚至他做出更親密的動作她也無力抗拒,也不想抗拒。她此時此刻,最渴望的就是一個讓她感到親切的依靠,親人或戀人的親切的依靠,而不隻是碗紅梨蜜水,不隻是顆剝好的桔瓣,不隻裡眼明手快地給她支背墊頭。 這個愚蠢的宋明,你用你那寬大強壯的手臂抱我坐起來又能怎樣?端起碗一勺一勺喂我幾口又能怎樣? 她期待著宋明能給她說句貼心話。不料她卻聽到宋明說: 鄉長點名讓你當這次交流會的解說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