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萬萬沒想到,這個人們口中的精通周易的老先生,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樣多少有點孔乙己開口之乎者也閉口孔孟老莊的那種。雖然王先生牙脫齒豁,說話跑風漏氣,但一點也不妨礙他談笑風生,若單論其心性,簡直就是那豁牙換齒的八歲孩童。 方晴原本是想來向先生求卦的,但先生一直在侃侃而談什麼安徒生什麼烏托邦,什麼童趣世界,她都不知怎麼開口了。 宋明看出了方晴欲言又止的局促,就說,王先生,這段時間還研究周易嗎? 偶爾翻翻,我現在是越看越看糊塗。現在我懷疑孔子韋編三絕是因為他老人家也是越看越糊塗呢。要是他都看懂了,何至於能把皮繩都翻斷了好多次呢?王先生說。 啊?人們不都說您老精通周易嗎?怎麼會越看越糊塗呢?方晴說。 怎麼不會呢?王先生說,一本書傳了幾千年,還有很多人在研究,就是因為不是你越研究越清晰,而是你越研究越糊塗。如果它就是那北水庫那麼點水,你潛下去幾天就把它摸透了,哪還用得上摸幾千年呢?你別看周易隻有五六千字,水深著呢。 我聽說,還有不少人找您算卦呢。方晴說,說您可神了。 這倒也有。但哪有什麼神不神鬼不鬼的。周易不過是四書五經中的一門學科,就和現在學的語文數學歷史地理一樣。 王先生忽然看著方晴詭秘地笑了笑說,來,小姑娘,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王先生故作神秘的讓方晴湊過去,小聲說,我就是逗她們玩玩解悶的。 哈哈哈哈。我們都跟著王先生笑起來。 不過,到現在我多少有點體會,我覺得周易應該是咱們東方文化的一個代表,數理化等科學應該是西方文化的一個代表。王先生說,如果說西方文化是實證文化,他們要用什麼定理邏輯測量實驗驗證真假,有的還要什麼反證證否,囉裡囉嗦一大套。那麼咱們東方文化就是心證文化。亢龍有悔,你做事過分了就應當有悔,反思反思自個看看哪裡做得不好,最好下個罪己詔。含章可貞,你要涵養美德而不炫耀,胸有丘壑而不鋒芒畢露,這樣才能或從王事,無成有終。你看看,它不是講的定理公式,它講的是人的心性修為。 所以,你不能以事論兇吉。你比如打鐘這件事,你說他是兇是吉呀?讓我打就打得舒心暢快,換個人打就打得心煩氣躁。你舒心暢快地打鐘,那鐘才能舒心暢快的發出歡聲笑語,人們聽這鐘聲才會聽得舒心暢快。你要是雄心赤膽,你打出的鐘聲也就慷慨激昂。這就是這鐘聲的氣象,這才能得貞得吉無咎無悔。相反,你要是心懷幽怨,你打出的鐘聲就如泣如訴。你要心浮氣躁,你打出的鐘聲裡就能飛起五百隻麻雀三百隻老鴉。所以,鐘聲能產生什麼效果,更多的取決於你的心性。 人們向我求卦,我也就是引導引導人們正正心性,點點修為。心性正了,修為對了,結果自然也壞不到哪去。所以我這卦準不準靈不靈,全靠人們自己。 係辭有言,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感什麼呢,感知心性。以內求外,以心證物。但這個心性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所以周易隻有以象作比。但一個象到底對應什麼樣的心性,又很不明確。所以,我說,我是越研究越糊塗。 好了,看我這老糊塗了,見個人就想賣弄賣弄,招人煩哪。王先生說。 不說這個了,你們將來可能也要成為教師的,這我得嘮叨兩句,要不不顯得我是位長者。嗬嗬,我才不願意讓王校長說我是老頑童呢。王先生說,宋明,方姑娘,你們過來。王先生拉著宋明的手,走到院中,示意她們看向學校,然後微俯下身子,湊近宋明,悄聲說,你聽,你聽。你們以後做了教師,要把小孩子當小孩子教,別介天天把小孩子當大人教。 王敬琛校長今天進城看望孫子去了,沒在。 宋明聽到王家祠堂小學部的學生都鬧哄哄的下學了。宋明帶著方晴從王先生小院的側門進去就到了王家祠堂。祠堂西側開了個側門,與南麵的中學部被兩個大鐵門隔開,成了一個相對獨立的校園。學生們打掃衛生後都走了,方晴走上那九層的青石臺階,看著那一塊塊青石已被磨得溜光發亮,她忍不住蹲下來撫摸著說,媽呀,這比我的臉蛋還光鮮呢。 宋明給她講王家娃娃在這裡起名入譜燒香掛鎖的故事,講西廂房藏書的故事,講大鐵香爐被砸又煉成鐵水的故事。甚至連他們在那九根柱子上撒尿的事也委婉地講給了方晴聽。方晴邊捂著臉笑邊連聲問,還有什麼趣事還有什麼趣事? 方晴也看到了那根直立的青石柱。她好奇的問了幾次,宋明幾次都顧左右而言他。但他越是這樣方晴越是好奇,宋明最終受不住她的死纏爛打,把那青石柱的故事也講給了她聽。當宋明講到通靈彈指時,方晴笑得支持不住捂著肚子坐在臺階上,太好笑了,你再給我說一遍快快再給說一遍。方晴求著宋明說。 一彈根子硬,子孫滿堂蹦。二彈腦瓜靈,書讀狀元紅。三彈心眼正,行孝盡精忠。 方晴聽著笑出了眼淚。太有趣了,太有趣了。她說,這不就是王先生說的童趣世界嗎? 看著天色將晚,宋明想回家看看,然後再帶方晴連夜趕回清流灣。但方晴說她還想去看看宋莊北麵那條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帶我去看看嘛,你看這會兒夕陽正紅晚霞滿天,想那小河流水暮色如煙,還有半江瑟瑟半江紅映照其間,多美呀,你就帶我去看看嘛。方晴撒起嬌來,宋明是一點辦法沒有,隻能依了她。 他中午就到了宋莊學校,可到現在都還沒有回到家。他隻得讓街坊給他母親捎個信,讓母親多做兩個人的晚飯。不料那街坊見麵就叫了一聲他的乳名--老臭,又惹得方晴咯咯地笑話了他一路。老臭老臭,這名子可太有趣了,原來臭的不隻是戴勝鳥,還有你宋明啊。要是我負責美你負責臭,咱倆可不就成了那戴勝鳥了嗎? 那河中晚照果真讓人陶醉,就連從小就在這裡長大早已司空見慣的宋明,今天也覺得這裡的景色格外迷人。夕陽西下,那河麵沙渚上的野鴨水鳥們也撲棱著翅膀嘎嘎喳喳啁啁唧唧的各自呼喚著小鴨幼鳥歸林入巢。暮色像一方水墨紗巾緩緩地從天而降,方晴還坐在水邊望著不願離開。 回家的路上,路過那湖,現在已經改建成一個水庫。宋明給她講起小時候在這裡放羊的趣事,方晴說,怪不得我聞得你身上有一股羊肉串味,我都要流口水了。 為了減少誤會,宋明在家中吃過晚飯就和方晴帶著母親給她們的一床新被褥來到學校,讓王先生給她找了一間教師宿舍歇息,宋明和王先生交待完後回家休息了。 第二天,宋明和方晴回到了清流灣。 今天該宋明廣播了。方晴說,今天你該這樣自我介紹:各位聽眾大家上午好,今天給大家廣播的是著名的宋莊放羊娃,老臭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