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瘸一拐怎麼了?我一扭一挒怎麼啦?我可以和人愉快的聊天,宋老師樂意和我親熱的並肩行走。我會唱歌,我會彈吉他,我是九三班選出來文藝班長,我當之無愧。我還會很多別人不會的事兒,我做事兒認真負責。我樂於助人,我很有同情心。我很自強。我雖然身有殘疾,但我能堅持到九年級,我相當了不起,我這一瘸一拐又怎麼了?這不是我的錯。 而且為了治好這個我接受按摩針灸推拿,吃藥打針分筋錯骨,我忍受著別人的歧視,忍受的冷嘲熱諷,我忍受的別人。不曾忍受的痛苦,我堅強的活著,我從來沒有放棄自己。從來沒有破罐破摔。我堅持走到了今天,我多麼堅強,多麼偉大。我和宋老師一樣,都是牛人。 宋明雖然還得時不時處理曉鵬的一些雜碎事,但這些事越來越少了,空閑時他們就聊聊天。宋明發現,聊天的效果有時比正麵教育還要好,不管批評也好,建議也好,他都更容易接受。 有次說起他的腿,他很沮喪地說,為此,他從小到大,能少上一趟廁所就少上一趟廁所,總覺得大家都在背後恥笑他。 宋明說,你隻是與眾不同,人活著最重要不是跟別人比,而是做好你自己。比如你這腿,有它的不足,也一定有它的優勢。有別人能做而你做不了的,也一定有你能做好而別人做不好的。 宋明說,這是布置給崔小鵬的一項作業,他要找到一項與他的腿有關,他能做好而別人做不好的事。 在此之前,宋明讓崔小鵬找一件曉鵬找一件別人能做而他做不了的動作,崔小鵬找了一個星期,楞是沒找到一樣別人能做而他做不了的動作。也就是說雖然宋曉鵬有了後遺癥,但是一般人能做的動作,他基本上都能做到。 周五放學時,宋明對他說,這算他的一項家庭作業,回家繼續做。 周一剛到校他就興沖沖的找到宋明說:“我找了兩天,還沒有找到一件別人能做而我做不了的動作。相反,我倒想到了許多我能做得好別人卻做不好的動作。” “比如……”宋明追問。 他拍了一下腿說:“比如練武。你看我這腿,一條長一條短,一條直一條彎,你說我要是練起少林腿,踢起來一腳長一腳短、一下直一下彎的,這誰能招架得了?昨夜我就夢見我一不小心成了拐子腿開山鼻祖,鴛鴦腿的天縱奇才,興奮得把被子都蹬床下去了。” 他很看重文藝班長這個角色,練歌很用功,還報了一個吉他班,每周跑到城裡去上課。 不久他就有了不少粉絲,一下課就有一大幫學生圍著他,跟他學什麼太空漫步抽筋舞。他自彈自唱的最新流行歌《水手》等歌曲,也讓同學們聽得如癡如醉。還給我說美國有位“白皮黑仁”的邁克爾·傑克遜,唬得宋明都一楞一楞的。 有天宋明剛到校門口他就迎著宋明一歪一挒地走來,迫不及待的說:“我又發現我有一樣特異功能。別人站著彈吉他時要麼一條腿微微抬起,要麼兩條腿都得曲著,容易累。而我隻要把這條好腿一曲,正好兩條腿齊整了,搭架起吉他,好使著呢。你說這不是老天特意安排的是什麼?” 他漸漸地變了,變得陽光自信,還有幾份幽默。他也不再嫌棄那條腿了,還經常拿同學開涮逗樂,做一些花樣動作讓別人跟他“走兩步。”他媽媽一邊抹淚一邊說,他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樂過。 初三畢業時,宋明問他將來準備乾什麼,他特喜感地說:“美國總統咱也不想當了,天天忙得跟孫子似的。還是當醫生好,拔別人的牙開別人的刀,別人還樂得屁顛屁顛的給錢謝恩。想想比當黑老大都爽。” 偶爾聊到成家,他有點黯然,說:“我這個樣子,哪個女孩兒能看上咱。”寶明故作嗔怪:“嗯?重復為師名言。”他趕忙誇張地立正敬禮,大聲回答:“你隻是與眾不同……” 宋明說:“這就對了。你想想,老天爺造了狼就造了兔子,造了兔子就造了草,連兔子都有三根草的命,豬都有三鬥糠的麵。他造了你這個與眾不同的螺釘,也一定專為你造了個與眾不同的螺母,總有一份兒是屬於你的。” “就是不知屬於我的那一份兒在哪兒,什麼個模樣?我想,我的那位應該是位漂亮的啞巴女孩兒吧。” “為什麼?” 崔曉鵬說:“她漂亮卻啞巴,別人勾不走,她隻有等著我。我雖活潑風趣才華橫溢,但畢竟不便利,我也跑不了。我會想,她要不是啞巴,怎麼會嫁給我?她會想,我要不是這樣,怎麼會娶她?所以都會彼此珍惜白頭偕老。她和你如果都很完美,就都會自戀,誰都不會太珍惜誰,就像有些大明星,永遠不知道今夜的枕邊人明天屬於誰。完美的人很難有完美的婚姻,不完美的人才更容易有完美的婚姻。” “就沖這一點,我不瘸也要把自己弄瘸了!”崔曉鵬說。 沒想到當年的一句戲言,如今竟成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現在,他在一家鎮級醫院當主任醫生。他對宋明說,那時上課講的東西他基本上都還了,但有句話他一直記著,因為這句話改變了他的生活。 “你隻是與眾不同,最重要的不是跟別人比,而是做好你自己。” 崔曉鵬說:“我還記得你給我布置的作業。我又發現一樣別人沒有而我有的優勢,當我和別人做得一樣好時,受誇點贊的卻總是我。還有,同樣在醫院看病,病人很容易記住我,來了就都愛和我打招呼。你說,將來我不想成為名醫都不行。你就等著看好吧!” 臨別時,他的好友說:“跟他在一起,你有時會覺得,不正常的不是他,反倒是我們。” 在回來的路上,宋明回想起這些事,深深體會到當個孩子王也有非同小可之處,說擁有生殺大權似乎也不算過分,因為很多時候,我們確實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毀掉一個人。更讓人驚警的是,在這成毀之間,卻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你即便是“殺”人如麻,也真真是隻有天知地知自己知。 很多時候,如果不了解這個學生的家庭背景,不了解他的成長過程和生存環境,我們都無權對他做出任何評判。 但作為一個教育者,隻有在學生心中播撒足夠的陽光,才能換來他的陽光燦爛。隻有播撒足夠的善意,才能換來他對世界的善意。隻有播撒更多的愛,才能贏得他對生命的愛,隻有播撒更多的希望,才能贏得他對生活更多的希望。 每思及此,宋明對教師這個很不入流的職業,不禁肅然而生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