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全校就董老師一個人無所事事,成了逍遙派的光桿掌門人。 前一段時間,董老師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他接過九三班,隻用半個月時間,就輕輕鬆鬆撈得了一大筆。把九三班撤銷之後,他也成了一個遊散仙人。每天跟著張永亮吃香的喝辣的東轉轉西溜溜,自由自在瀟灑快活。 他一度覺得這次是一箭三雕。有了錢有了閑,還成為領導圈兒中的重要一員,真是美哉美哉,快哉快哉。 每每看到宋明委委屈屈屈屈憋憋地樣子,他他都忍俊不禁的想放聲大笑,他的快樂是寒冬天加冰塊喝冰啤,清爽透了,他的幸福指數也得到指數級的增長。 現在他算看出來了,他高興的太早了。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以前還真是小看了這個大老粗宋青山了。 回過頭來看,現在人們都認為是他趕走了宋明,是他搶占了宋明的九三班,是他賣了九三班的學生,是他解散了九三班,是他貪了回扣款,是他連累了政教處…… 所有的屎盆子尿盆子洗腳盆子黑鍋破碗折筷子,都扣到了他的頭上。 他得到了什麼呢?除了那半個月七塊錢的班主任費,就是一身罵名。 現在江主任和張永亮也是自身難難保。以前他讀到那句話痛打落水狗痛打喪家犬讀的揚眉吐氣豪情萬丈。他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成了那隻落水狗,成了那隻喪家犬,成了別人的揚眉吐氣,別人的豪情萬丈。 雖說這兩天他仍然和以前一樣無所事事自由自在,清閑的很。但他卻不再像以前那樣暗自竊喜了,不再洋洋自得了,不再那麼感到逍遙快活了。而是惴惴不安,心神不定,惶惶不可終日。 他仿佛在靜靜的等待。等待那朱筆剡剡地一勾,等待那令簽啪啪地一擲,等待那大刀呼呼地一揮,他後脖頸一涼,前脖頸一熱,一縷秋風起,一片秋葉黃,一季清風遠,一段歲月長,一顧白茫茫,何處話淒涼…… 正當董老師自怨自艾自艾自憐間,張冠堂校長來找他談話。 宋校長原來想讓張冠堂安排董老師接替宋明的抽調工作,但他料定,董老師肯定不情願。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宋明那項工作看似輕鬆,實則處處險灘惡流,一不小心,就有觸礁翻船的風險。 而這一段時間,董老師既沒有任課,也沒有做其他工作,他想回家就回家,想不回家就不回家。想簽到就穿著拖鞋到教導處簽簽到,想不簽到就一睡睡到太陽升起一桿高。想跟著張主任出去跑證券就去跑證券,想回學校攏幾個人打幾圈麻將就打幾圈兒麻將,過著得道神仙一樣的生活。 這會兒如果說要讓他去接替宋明的抽調工作,那無異於與虎謀皮浪費唾沫。 宋校長讓張冠堂安排董老師到後勤處工作。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董老師雖沒有被勾了朱批,但在他看來,把他這個一線主科教師安排到後勤處--不是與教學密切相關的政教處和教務處,而是跑龍套打下手的後勤處--那無異於李白流放夜郎東坡流放儋州。 宋青山也一鼓作氣,要求後勤處把工作管理盡量精細化量化,每天要訂計劃安排具體的事務,要落實人人有活兒乾,時時有活兒乾。 在宋青山的督促下,劉才厚給他們安排了很多工作。 修理一大屋子破損的桌凳,把操場跑道上兩側破損缺失的界磚全部更新補齊,清理綠化帶中的枯枝雜草,挖出堵塞的水管,重新挖溝,重新鋪設。將老校園中那幾排長了一二十年的高聳入雲的鉆天楊六米以下的樹杈枝椏全部清除…… 在無香苑和尋梅苑各開辟二分地,在無香苑種植蔬菜,在尋梅苑種植菊花。 為什要種植菊花?好看還是當茶飲當藥材?還是追慕陶淵明追慕黃巢?還是要梅上添菊顯擺高潔孤傲的品性?領導的心思春天的暗香夏天的陣雨秋天的流雲冬天的旋風實在是難以捉摸。 …… 隻忙得後勤處的五位人員,每天從早到晚昏天黑地,雜活乾的沒完沒了。 劉才厚每天親自帶班,不是乾這就是乾那,想偷會兒懶都不能。隻忙得董老師叫苦不迭苦不堪言。 地麵上的活兒,出點兒苦力也就罷了,他最怕的就是爬樹修樹。 後勤處的幾位領導都比他年齡大,而且人家大小是主任和副主任,他總不能讓人家一直爬在樹上砍樹修樹。但他多少有點兒恐高,每次爬上那六七米的梯子都嚇得戰戰兢兢,腿腳發軟。他覺得向上蹬一步就離天堂近一步。他拿出上刀山下火海的決心爬到樹杈上,緊緊抱著樹乾渾身緊張得不敢動彈。 他樹獺一樣騎在樹杈上,一手緊緊抱著樹乾,一手揮舞著斧頭,砍向一根枝椏。他掄著斧頭,使勁兒朝著那枝丫砍下去,但那樹枝兒隨著他的斧頭彎了下去,他抽起斧頭,那樹枝兒又彈了回來。他掄起斧頭,沖著那樹枝兒連砍了好幾下,那樹枝兒就好像跟他打拉鋸戰一樣,他砍下去,它就彎下去,它抽回來,它就彈上來。 在樹上爬著砍樹枝不同於在地上劈柴,他身體架空,一多半力氣用在固定身體上,一條右胳膊空懸著,單單平伸著胳膊平抬起那斧頭就很吃力,他的手臂加上斧柄長約一米五,而支點在肩膀上。 支點在肩膀上,動力著力點也在肩膀上。這是什麼概念?這是動力臂無窮短。 根據杠桿原理,掄起斧頭所需要動力的大小等於一米五除以無窮短,即為無窮大。他掄起那斧頭幾下就胳膊酸肩膀疼,如果一不小小心砍脫了,那斧頭不是砍到自己的腿上,就是砸到樹下麵六米高的地麵上,說不定就給哪個玩意兒施了鉞刑。 真是人走時運馬走鏢,人走背運驢掉毛,現在連根樹枝都跟他作對,跟他藏貓貓打太極,東躲西藏打氵方擊。他能聽到那樹枝一陣陣嘩嘩的嘲笑聲。 仿佛是張永亮在笑,仿佛是江主任在笑,仿佛是張冠堂在笑,仿佛是劉才厚在笑,仿佛是宋青山在笑,仿佛是很多看不起他的同事在笑…… 那樹枝就是宋青山,那樹枝就是劉才厚,那樹枝就是張冠堂,那樹枝就是江文龍,那樹枝就是張永亮…… 他越想越氣,掄起斧頭,憋足了勁兒,向那樹枝猛地砍去。 那斧頭砰的一聲,砸在樹枝上又猛的彈起,他一把抓不穩,斧柄脫手而出,從六米高的高空,像孫猴子一樣翻著跟頭,咚咚鏘鏘咣咣當當歡快歡騰歡歌歡笑地砸了下去。 他的身子猛地向前栽下去,離開了樹杈,像紅孩兒一樣懸在了空中。幸虧有保險繩,否則他極有可能成為宋莊中學第一位因公殉身的烈士。 最終,他被大家七手八腳的從樹上拉著繩子一點兒一點兒卸下來,他吊在空中,尿濕了褲子,黃色的瓊漿玉液從半空灑落人間滋潤大地。 大夥兒看著吊在半空打著旋兒褲子濕了一大片的他,發出開心的戲謔的猥瑣的幽默的低沉的爽朗的尖利的黑色的綠色的黃色的五顏六色五彩繽紛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笑。他覺得他那會兒就像一頭被獵人獵狩的野豬,懸在空中待宰的豬。 以前,他想起宋明那憋憋屈屈的樣子,就讓他的幸福指數直線飆升,而今天,他又想起宋明在外邊自自在在的樣子,想起宋明要是看到他這個樣子,該怎樣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笑,不禁讓他的痛苦指數迅速上升到了這六米高的樹杈兒上,上升到他空懸濕身的半空中。 其實人世間無所謂真正的痛苦和幸福,一個人的痛苦和幸福指數,不是由這個人來決定的,而是由他設置的參照係來決定的。就像一個點的坐標是正是負是大是小,並不由這個點的位置決定,而是由坐標係原點的位置決定。 劉才厚校長看著董老師的滑稽模樣,就開玩笑的說,董老師啊,要不你就跟宋明再換換?你去抽調工作,讓他來爬樹砍椽子。他可是個泥猴子,爬桿上天出溜溜的快。上次咱們的國旗纏到旗桿上拉不下來,就是宋明爬上去的。 劫後餘生的董老師思來想去,覺得劉才厚說的調換的事倒不失是一個好主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普查工作總比他現在在學校的工作輕鬆。工作時間也相對自由,他也有時間去研究他的證券研究他的彩票,說不定哪天就大發了,再也不用看這群w∞o的臉色過日子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離開這個學校就相當於逃離這個星球,結束他被流放到後勤處的恥辱。 他便厚著臉皮主動找到張冠堂校長吃酒,想讓張冠堂從中說和,看看能不能和宋明對調。 張冠堂校長說,董老師啊,這恐怕有難度啊。上次你把人家宋明給擠跑,人家能不記恨你?你現在讓我再給人家說和你調換工作,人家能願意嗎?不如你先找宋明說說吧,看宋明願意不願意。 董老師為難的說,張校長啊,你有所不知啊,我也是被別人當猴耍了。你現在讓我去找宋明,我哪裡說的出口啊?還是您老有麵子,就給宋明說說吧。他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咱也就白搭您一句話。 張冠堂校長說,董老師啊,您太高看我了,像我這樣的老朽,頭禿牙脫日薄西山,土都埋了半截身子了,誰眼裡能瞅得上我呀? 董老師知道張冠堂在怪罪他前一段時間跟江主任張永亮抱成一團,不聽張冠堂號令的事。 董老師站起身來拿起酒瓶,對著一個三兩的茶杯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倒了滿滿一茶杯酒,端起來對張冠堂說,張校長啊,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您老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撐航母,我乾了這茶杯,向你賠罪了。 說完,端起茶杯,像喝茶一樣,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