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與方晴的事也遭遇了困境。 這是方晴來到宋莊中學的第二年。如果再加上實習的那兩個月,到現在已經兩年多了,方晴在宋莊中學度過了三個夏天。 夏天,是方晴最煎熬的時節,尤其是在鄉村,方晴很不適應。第一年怎麼難熬,第三年依然怎麼難熬,境況沒有多少改善甚至更糟。 方晴在家住的是自建的二層別墅,墻外麵有保溫層,房頂上又加建了人字脊的紅色大瓦棚,所以方晴住的二樓又通風又涼爽。而且她的房間,原來有電扇,現在有空調,有自己獨立的衛生間淋浴室,一個人住著整整160平米的一層樓,在她家各方麵都是頂級配置。 而宋莊中學建的房頂非常薄,說是15公分,其實大部分隻有12公分厚。上麵鋪了油毛氈,太陽一曬,房頂油毛氈表麵溫度能達到六七十度,油毛氈表麵的油都能曬化了,黑鼻涕一樣沿著房簷滴溜下來。 屋裡的溫度也是30多度,尤其到了麥收季節,屋裡即便把電扇開到最大檔,吹的也全是熱風。 方晴原本體質稍胖容易出汗,在這樣的環境中,她更是整天汗流不斷,水泡著似的。 文芳比方晴還胖兩個等級,一到夏天,也是手搖著一張芭蕉扇,不停的扇,還不停的流汗。但是文芳在農村長大,生就如此,不覺得有多麼煎熬。 但方晴卻像從水中跳到岸灘上的魚,從南極來到赤道的企鵝,讓她倍感痛苦。 到了酷暑時節,方晴穿衣打扮依然十分講究,從上到下從裡到外裝備齊全全副武裝。就算她穿著寬大的連衣裙,裡麵照樣要穿內褲、安全褲、裙子內襯等一層又一層,不會像文芳和王欣的嫂子等鄉村女人那樣,穿的潦草簡單,重要部位有時都是半遮半掩。 這使方晴的不少部位都長出了痱子,盡管她敷了痱子粉,但由於汗水太盛大多也難以起到持久的作用。 她的腋窩等部位既容易長痱子,又是活動時容易摩擦的地方,所以方晴的這些地方常常因為長出了痱子又活動摩擦,變得紅腫發炎。既撓心撓肺的癢,又火辣辣的疼,難受得她心煩意躁。 與這些痛苦相比,最讓她最難受的還是淋浴洗澡。方晴從小已經養成了淋浴的習慣,一到熱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進淋浴室淋浴。酷暑的時候,一天不知道要淋浴幾次,中午淋,晚上浴,有時上個衛生間都要再淋浴一次。 而到了宋莊中學,她隻能接點水在辦公室裡抹洗,無法淋浴。 方晴說,抹洗和淋浴的差別,就是用大笤帚掃地和用高壓水槍洗地的差別。隻要不淋浴,她就覺得渾身的毛孔,都像重感冒堵塞的鼻孔一樣,呼吸不暢,憋的窒息。 宋明在家裡給她搭建了一個簡易的淋浴室,但方晴畢竟沒有過門,總覺得不太方便,不到萬不得已,她都不願意去宋明家淋浴。 而且近兩年來,隨著深水機井的普及和各種工農用水的增加,宋明家的水井也乾枯了。 這已經是宋明的父親打的第三口井。 第二口井還是在宋明八歲時,宋明的父親用了一個冬天的時間,在院子的東屋窗下打的那口井。 那口井打到20多米深的時候,遇到了堅硬的巖石層。宋明的父親借來了大鐵錐,支起井架,請來街坊鄰居幫忙,將大鐵錘拴了大繩,從井架上順到了井底。 五六個人在院子裡麵拖拽著大繩,將井底的大鐵錘吊起三四米,然後喊著號子同時鬆手,大鐵錐在重力作用下砸向井底,錐到井底的巖石上,一點兒一點兒的把巖石錐開。 他們五六個人拉著大鐵錐錐了半天,躲在井壁窠臼裡負責觀察的順子叔發現井底已透出一些水來,他們停下了大錐,卸下了水桶進行清淤。 順子叔手拿鐵錘,敲了敲井底的巖石,聽聲音好像快要透了。他便又爬上離井底四五米高的窠臼裡,將他身上的保險繩係牢,以便井底透水後,快速離開井底。 聽說快要打透井了,宋明的爺爺拿著一方娶新娘用的紅蓋頭係在井架上,宋明的奶奶準備好了香箔貢品,宋明的母親在廚房炒了一大鍋雞蛋烙起了大餅,宋明的父親買來一把鞭炮,一箱白酒,兩條香煙,一包豬頭肉等物品,等著透水後犒勞大家。 大家喊著號子,在院子裡麵拉起大繩,將井底的大鐵錐高高的吊起,再喊著一二同時鬆手,隨著那條大繩從井架上像一條驚逃的蛇一樣竄入井中,就聽得井底傳來炸雷般沉悶的咚的一聲。 隨著錐的次數越來越多,那發出的咚的聲音越來越悶。最後一次錐下去的時候,那咚的聲音變成了突噗一聲響。 就聽順子叔在井底驚呼,透水了,透水了,快拉我上去。快點兒,快拉我上去…… 人們急忙放下大錐繩,抓住係著順子叔的保險繩往上拔。順子叔也趁著勁手腳並用的扒著井壁往上爬。他身子下的井水咕嘟咕嘟的緊追著他冒了上來,待人們七手八腳的把他從井口拖上來時,他的褲子還是被冒上來的井水濕了小半截兒。 那井水一直冒湧到了離地麵三四米的深度才停下來。順子叔被驚嚇得癱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宋明的父親遞過一瓶白酒,他咕咚咕咚喝了兩口壓驚。 順子叔說,最後一錐錐下去時,那井水一下子從那窟窿裡噴泉一樣噴湧了上來,他打了一輩子井,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旺的水。 由於水上的太快,他們的打井工具都沒有來得及收拾,留到了井底。 宋明的父親打出了宋莊出水最旺的井,而且這口井裡的井水不是淺層水,而是從巖層下湧上來的深層水,水質甘甜清冽,十分可口。人們去地裡乾活時,提著水壺,直接從宋明家的井裡麵打一壺水拎著下地去了,那水又好喝又解渴。 宋明的父親又拉來一拖拉機磚頭,卸下去兩個水泵,用了一天一夜把井水差不多抽乾。又請了工人從井底一層一層用磚把井壁甃起來。 他們稱這項工程為甃井,這可是一項大工程,用的磚差不多能蓋三間房子。 那天,八歲的宋明中午放學回家,看到他的父親甃到了井口,甃的那一層磚還剩一個缺口,半截磚有點兒大,三寸頭有點兒小,宋明急忙在一堆磚頭裡找了一塊遞了過去。 宋明的父親用瓦刀給那塊磚頭打了泥,甃到那個缺口上,不大不小正正好。宋明的父親不僅誇贊宋明說,你小子,真有眼力勁兒。 這句小小的誇贊,讓宋明記了一輩子,讓他感覺那口井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呢。 到了秋天,井裡的水還會繼續上漲,漲到離地麵隻有一兩米深。鄰居們來宋明家打水時,也不再用轆轆和井繩,直接用扁擔的鐵鉤勾了桶,在水麵順勢一擺,吊上一桶水來。 有的人操作不好,水桶脫了鉤,掉到了井裡。人們便從殺豬的人家借來大鐵肉鉤,係了長繩順到井底,把水桶撈上來。 因為這樣的事情也是經常發生,宋明的父親買來十幾塊長方形的磁鐵,打撈時和肉鉤子一塊兒順下去。磁鐵在井底吸住鐵質的桶提手,人們慢慢地將桶提拉到水麵,如果提手沒有被鉤子鉤住,他們就再順下一副鐵鉤,勾住提手,把水桶提上來。 每年過春節,宋明家都會在這口井旁擺上貢品燒香磕頭,虔誠的感激這井中清冽,天地大德。 但是,自從村裡麵有了深水機井,宋明家這口水最旺的井,水麵也是一年比一年深了下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在宋明上師院之前,這口井已經乾涸了。 宋明的父親隻得又請人在家裡麵找了水脈,在後院裡挖了第三口井。 但是這口井的井水是淺層硬水,又苦又澀,不能生喝,煮沸之後,也是下麵一層水垢,上麵一層浮渣。 但即便這樣的水也沒能用上幾年,又接近乾涸。 以致宋明家近兩年的用水,都是宋明和宋明的父親用平板車拉著一個汽油桶做成的水罐,到三四裡外鄰村去拉水。這個汽油桶能裝十二水桶水,節儉點用可用三天。但如果用來淋浴,恐怕一天都到不了頭。 這樣拉來的水,自然不舍得輕易用來淋浴。 方晴也知道宋明家吃水困難。所以,即便宋明給方晴搭建了一個淋浴房,她也很少來這裡淋浴。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地方也讓方晴多少不適應,學校食堂飯太鹹,廁所太臟太臭蚊子蒼蠅太多,晚上金龜子白天毛蛾子,特別是旁若無人的灰老鼠,每次都嚇得方晴驚跳尖叫。 不經常刷牙洗腳的學生,穿布鞋不穿襪子的老師,光著膀子的廚師,吊帶真空的村婦,粗野低俗的農夫,擦屁股用土坷垃擤鼻子不用衛生紙,坐在門墩上一邊喝飯一邊摳著腳丫子……樣樣種種種種樣樣,都讓方晴耳不忍聞目不忍視,食不甘味臥不安席,蠻不講理恬不知恥,猝不及防臭不可當,愚不可及慘不忍睹…… 方晴覺得她要是在這裡呆的時間長了,遲早有一天會變成一個妖不勝德雞不及鳳,衣不蔽體目不識丁,俗不可耐幾不欲生的潑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