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堂一家在孩子出事後不久,就全家離開了宋莊村,把剛上小學的女兒宋文麗也帶走了。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 十幾年後,宋明在宋莊又見到他們時,他們身邊又多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宋春堂又精氣十足的準備把他家的老宅子翻蓋一下。 出事後,宋莊中學組織了本地教師,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家訪,家訪的主題就是暑期安全。 從此以後,暑期安全莫名其妙就成了他們一項常規工作。事實上,他們所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 通過這次家訪,宋明發現,留守學生越來越多了,一半以上的孩子暑期在家都沒有父母看管,也有個別孩子暑期隨打工父母去了。 蘇菲也趁此機會,大肆做了一波宣傳,又有一些孩子報名參加了她的輔導班。 這次帶著孩子報名參加輔導班一些家長,並不真心是沖著輔導班宣傳的成績去的,而且掏錢讓人看管,買個放心。 特別是由爺爺奶奶看管的孩子,隻擔心看管不嚴,孩子們又去四處撒野,出個三長兩短回來,不好和孩子的爹娘交代,所以都狠著心,有的甚至賣了糧食,把孩子交到了輔導班,恨不得讓輔導班一天24個小時替他們看管。 方晴來信,催促宋明趁著暑期不忙抓緊時間備考他的秋季本科自考,但字裡行間更多的是在責怨宋明不去看她。 她在信中說,宋明,你平日裡忙放了假忙,白天忙夜裡忙,你比耳關合國的禾必書長都忙。是不是你哪天不忙了,就天塌了地陷了,地球跟著不轉了? 她在信中列舉了宋明一年來的十宗罪: 如一年來沒有陪方晴兩個人單獨安安穩穩地吃過一頓飯,一年來沒有和方晴一塊兒看過同一本小說,一年來隻陪方晴逛過兩次街,一年來隻陪方晴看過一場電影,一年來給她說的悄悄話不超10萬字平均每天不到300字…… 宋明說不全方晴穿的裙子的顏色和樣式,更說不清方晴精心挑選的那幾件內衣的顏色,說不上方晴給他買了幾條褲子,更別說什麼樣的褲子了……這些都被方晴給他扣上了罪名的帽子。 最後一宗罪是,宋明已經連續有7天,給方晴發的信息中,沒有說我想你三個字了。 方晴給了宋明兩個選擇,一是馬上去見她,二是寫一封十頁的信,親自去送交給她。 宋明隻得趁著在韓莊值班的閑暇時間,給方晴拚湊了十頁的信,準備第二天去送給她。 第二天宋明在韓莊交了班回到宋莊,宋青山就告訴了他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華錚被抓了。 宋青山告訴宋明,華錚是昨天夜裡,在宋莊家裡被外省的靜察帶走的。 袁新林老師說,他昨天夜裡看到宋莊村頭停著幾輛警車,他以為是來宋莊督查值班的。 華錚的鄰居說,他半夜裡出來解手,看到華錚家的房子上站著兩個人,他剛想喊,就被身後一個人捂住了嘴。那些人說他們正在執行公務,示意他不要做聲。 那鄰居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些人進到他的院子裡的。 華錚是夜裡兩點鐘才回家的,他一回到家就被嚴陣以待的人們逮了個正著,直接押上敬言車走了。 抓走華錚的不是本省的靜宀祭,而是外省的靜C,他們也沒有提前告知本地的相關機關,縣裡和鎮裡相關機關也是第二天才得到消息的。他們即便想有所作為也來不及了,因為人已經被抓走了。 上級通知了華錚所在的單位宋莊中學,宋青山告知了宋明和袁新林。現在知道這件事兒的隻有他們三個人,宋青山要求他們嚴守消息,不許告訴任何人。 因為是這件事半夜裡悄悄發生的,就連華錚的鄰居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人更不知道。 負責開車的江文龍主任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宋青山隻告訴他,他們要去外省辦公事,江主任開了4個小時的車程,把他們送到了外省的那個城市。他們就找了一個賓館讓江主任下榻休息,宋青山袁新林和宋明一塊兒去了。 他們在那裡打通關節,第二天晚上見著了華錚,宋明給華錚買了一隻燒雞、幾盒香煙和一些日用品。 華錚不是正式教師,本來工資就不高,又因為近幾年經常欠心,以至華錚入不敷出,今年他們家地裡的收入也很少,前一段時間下雨,他家的院墻泡翻了,老瓦房年久失修也漏雨了。華錚也到了成家的年齡,但他家別說沒有翻蓋新房的錢,現在連維修老瓦房房頂的錢都有些緊張。 他們這裡沿北河兩岸,有不少古代墓葬。 東北有由著名的銅雀臺遺址。南望臨黃河,北倚漳水,虎視中原,一派王霸之氣。 傳說曹操雄才大略剿滅袁氏,夜宿此地,見一道金光飛起,掘得銅雀一隻。 荀攸言告,昔舜母夢見玉雀入懷而生舜,今得銅雀,亦吉祥之兆也。 曹操大喜,建銅雀臺於漳水之上,以彰其功。 宋明想那銅雀臺初成之時,必是樓宇連闕飛閣重簷雕梁畫棟氣勢恢宏。 建成之日,曹操在此大宴群臣。武將比武,文官作文,觥籌交錯,對酒高歌,鼓樂喧天,歌舞拂地,何其盛也。 但如今,昔日盛景不過一片殘垣頹壁,蓑草斜陽。 西北有高陵。 往事千年,魏武揮鞭,挾王令侯,一代梟雄。死後薄葬簡從,至今狐丘鼠穴,所用挌虎之戟刀短矛,也已殘銹缺碎。 南有甲骨銅鼎之古墟,北有破釜沉舟之水岸。 人們在這裡開溝挖掘,修房建屋,翻土耕地,經常能夠撿到一些古時的陶罐玉器等物件。 宋明小時候就聽人說,他們鄰村有個人牽著驢打了個滾兒就撿到了一件古玉簪子。 鎮裡有個人愛收藏這些物件,擺滿了六間屋子,開了一個民間博物館。 這裡村莊裡有的人,一到農閑時節,特別是玉米長高的季節,就晝伏夜出,胸前盤圈著大繩,肩上扛著洛陽鏟,頭上戴著礦燈帽,腰裡挎著水壺,背上背著羅盤,一手操著工兵鏟,一手操著洋鎬,三三兩兩,走進茫茫夜色。 在深夜的野地裡,偶爾會傳來沉悶的土炮聲,這是他們在用雷管或自製的炸藥包炸墓壁。 這裡的人們不時會發現自己的玉米地裡不知何時被挖出個大坑。 宋明有次夜裡在地裡澆玉米地,本來一個圍畦四壟玉米,最多一個半小時就該流到地頭,但宋明在地頭等了兩個多小時也沒見水流過來,他隻得鉆進茂盛的玉米地裡尋找水頭。他走到地中間才發現,地裡塌陷了一個大坑,水全部流到大坑裡了。原來他們炸開了這個墓穴之後,又把一些暄土蒙了上去,被水一浸泡,塌陷下去。 從宋明記事起他們的村莊裡就經常來一些神秘的走街串巷的收寶人,人們稱他們為跑地皮的。 他們一般都是戴著寬沿的大禮帽,穿著中式的布衣布鞋,操著南方口音拖著公鴨嗓喊著,銅~子兒哩~收~,金~墜子哩~收~……每句話都是第一個字兒最後一個字叫得最亮,拖的音最長,中間兩三個字的發音,像是兩三個麵片被捏成了一個麵片,三個音急促一滑,連成了一個音叫了出來。每句話的音高像攀登一座前坡較緩後坡較陡的小山丘,第一個字是從前坡上山,調子上場,聲音越來越大,中間兩三字音合成一個小山包一滑而過,最後一個字音是調頭栽頭下降,滑下後山坡。 他們十分禮貌和善,除了喊號子時聲音大些,真正和人交談時,聲音都很小,話也不多。像兩個什麼特殊工作的在接頭,那聲音往往隻夠兩個人聽得見,離他們稍遠一點兒就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宋明覺得,他們不是在用嘴說話,而是在用眼睛說話。他們那雙眼睛會在眼瞼、眉毛以及麵部表情的配合下,放出不同顏色的光,發出不同的聲音來,宋明毫不懷疑,他們的眼睛甚至能彈奏出一曲鋼琴曲來。 宋明見過一個跑地皮的,看著那母親懷裡抱著的一個嬰兒,他一句話沒說,單單靠著眉毛和眼睛的舞蹈,就把那個還不會說話的奶娃逗得大笑不停,忽又驚奇的瞪大眼睛,忽又驚恐的哇哇大哭…… 王相紅那迷幻眼術,跟這些人精湛絕妙的眼功比較起來,就有點兒小巫見大巫了。 尤其是他們用眼睛看物件時,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仿佛不是在看,而是要射出一支一支閃著光的利箭來,宋明甚至懷疑他們的眼睛能放射出阿爾法伽馬射線來,把那物件裡裡外外旮縫眼透視個清清楚楚。 一旦看準了,他們就用身子遮擋著和主人比手指,然後眉毛一揚一收,眼睛一瞇一睜,將那物件小心的收入包中,付了款,像捉到老鼠的貓一樣,迅速轉身,悄無聲息的消失在街頭巷尾。 一筆生意從前到後,常常也就一支半支煙的功夫。 他們從不多說話,更不會在討價還價上磨嘴皮子,最多比劃兩三下,成就成,不成站起身來,抱拳謝禮,果斷絕決地轉身就走。有時主人趕忙把他們叫回來,成交。有時候主人叫他們都不會回頭。待他們再來時,直接會把價格一步降到位,逼得主人隻怕他們又耍了牛脾氣走了,隻得忍痛割愛。 偶爾他們撿漏不成,反而打了眼吃了虧,也不用擔心他們找後賬,他們大多輸得起贏得起,願賭服輸。對於一些秘密的交易,他們一般情況下,也絕不會輕易透露賣家的信息。 他們絕對不會一天裡在一個村裡麵連做兩筆生意,隻要做成一筆生意,不管大小,他們都會迅速的離開。 當然,家中真正有大物件的人,也不會請他們到家中交易,一般都是遠遠地尾隨他們到村外某個偏僻的地點交談。 所以,在少年宋明眼中,他們是一群禮貌謙遜,精明乾練,機警敏銳,講仗義,守規矩,又充滿神秘感的人,像貓,是頭戴大禮帽蓋著半邊臉,穿著青灰色中式布衣和圓口尖頭布鞋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