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又在一片陽光中醒來，方綻一睜眼，首先意識到那天在飛機上產生的耳膜疼痛終於消失了，這真是個好兆頭。她起床仔細梳洗了一番，今天是到法學院報到注冊暑期課程的日子，還會第一次見到將來共同學習的老師和同學，想想不免有些緊張。昊天的門關著裡麵靜悄悄的，而周翱裹著毯子在鋪在客廳的床墊上睡得正酣，方綻輕輕帶上門，腳步輕快地下了樓，引得樓下那隻狗又是一頓狂吠。 　　背著雙肩包跑到大路上，方綻靠著昨天昊天給畫的小區路線圖找到路邊的公交車站，一個孤零零地駐在大馬路邊上的綠頂玻璃小亭子。七月的陽光無比燦爛，周圍綠樹成蔭，蟬鳴蛙叫聲一片，就是人影沒有一個。這個大學城裡，公車多半是為學生服務，寒暑假期車次減少到了半小時一班，方綻等了十幾分鐘也沒見到一個步行的人，連過路的車也隻有零星幾輛，等到終於把公車盼來了，她居然是唯一的乘客。 　　已經聽說了憑學生證全鎮公交都免費，不然的話單次要收費一美元，方綻還沒拿到學生證，打算拿錄取通知書試試運氣。她靠在司機旁邊的欄桿上，從雙肩包裡拿出錄取通知書，磕磕巴巴地向司機解釋，自己是新生還沒有學生證，現在正準備去學校注冊，是否可以免費坐車。 　　這段話等車的時候已經在肚子裡醞釀老半天了，方綻的英語一向流利，她並不是容易害羞的性格，一般情況下也不輕易受旁人目光影響，對她來說開口和陌生人說話本不是什麼難事兒，但到了美國這實打實的全英文環境裡，難免還是生出了些怯意，這會兒話沒說完心裡已經暗暗做好了立刻掏錢的打算。 　　司機是個留著滿臉大胡子，胖胖的的大叔，聽明白方綻的意思後大手一揮：“沒問題，找個位置坐好吧！”看都沒有看一眼方綻遞過去的資料。 　　方綻趕緊道謝，挨著坐到了司機後麵的座位。她不禁想起在海關過關的時候，好不容易排過了長長的隊伍到了海關工作人員跟前，正手忙腳亂地掏出裝資料的文件夾，那個坐在高椅上的工作人員卻瞪著她那封麵上畫著卡通米老鼠圖案的文件夾不耐煩地說：“你到底要給我看什麼，米老鼠嗎？！”嚇得她趕緊把內頁的資料一張張抽出來遞過去，才成功得到那兩個放行的鋼印。 　　和美國人打過幾次交道之後，方綻很快就想明白了，就跟全世界任何角落一樣，美國也是個大熔爐，什麼樣的人都有，有兇神惡煞的，也有慈祥善良的。方綻看車上沒人，就跟司機搭起了話，等到了目的地，本來在法學院門口沒有站點的，司機說反正車上也沒人，大熱天的就送你一程吧，還專門繞到大門口讓她下了車。 　　法學院獨門獨戶一棟樓，坐落在這據說是全美最美五大公立校園的東南角上，是整個校區最早成立的學院之一。南邊是市中區的主街，北邊是一片小樹林。灰白色石灰巖的建築，穹頂高聳入雲，散發著莊嚴肅穆之美。大門是古典的蜜蠟色木框，鑲嵌的透明玻璃泛出室內的燈光，方綻握著冰涼的黃銅把手定了定神，推門走進了這方她向往已久的天地。 　　Juris Doctor，有譯作法律博士的，聽起來老牛了，其實是美國法學院提供的一種法律學位，是美國法律從業所必須的，也是最普遍、最基礎的學位，必須要有四年製學士學位才能申請攻讀，一般需要三年畢業，畢業後考取律師執業資格即可成為律師。由於律師群體在美國政商界均有較大影響力，JD被認為是美國最為昂貴和含金量最高的學位之一，加上中文翻譯成“博士”，更是一枚沉甸甸的重量級學位。 　　一直以來JD是美國傳統法學教育的基石，美國人說的讀法學院，多半是指JD。而對於外國留學生，特別是中國留學生來說，選擇一年製的LL.M（法律碩士）或研究型的SJD（法學博士）的更普遍，一方麵是由於JD錄取門檻高，另一方麵還因為用三年拿下這個相當於“碩士研究生”的學位，對於以回國發展為目標的留學生而言性價比並不高。 　　法律本來就是以語言和文字為根本的專業，對非母語學生而言，攻讀高強度的三年課程隻是入門的一關，從業後還會麵對更激烈的競爭和壓力。但JD也不是無人問津，相反的是，這幾年讀JD的中國學生漸漸多了起來，排的上名號的法學院每屆基本都有幾個來自中國的JD學生。 　　對方綻來說，決定讀JD完全是個巧合，她並非法律背景，但托福和LSAT成績都不錯，幸運地錄上了心怡的學校，雖然被論壇上認識的JD前輩告誡，要做好艱苦奮鬥三年，過不休不眠生活的準備，但她想著既然已經決定了要讀，入學定金也交了，也就一咬牙一閉眼，準備沖上去拚了。 　　JD的課程要等九月秋季正式開學後才開始，為了適應環境，方綻特別申請了和今年的LL.M們一起上他們暑假的入門課程。學院裡負責招生的Lindsey在郵件裡告訴她，暑期入門課程是為LL.M學生開設的，不算入JD的學分，如果她想讀的話，還需要按學分交學費，言下之意是讓她慎重考慮。 　　美國法學院學費按學分收取，暑期課程時間短，2學分也要200多刀，還不算學分，但方綻在國內實在待不住了，一心想著趕緊過來熟悉環境，因為聽說一開始要使用全英文的課堂，都得暈乎好幾天，為了能早點進入狀態，也就顧不得費用問題了，於是給Lindsey回了封語氣誠懇的郵件，算是順利加入了暑期課程。 　　這會兒一樓大廳裡已經擠滿了人，略一數也有三四十號，這其中亞洲麵孔就占了一大半，方綻已經聽到各個角落裡用中文發出的熱烈交談聲，女生居多，看起來大多和自己同齡。方綻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主動上前打招呼。 　　“哇，我們這一屆隊伍真龐大呀！”這時一個滿頭銀發的中年白人女性從二樓下來，“歡迎大家！我是國際學生辦公室的Lindsey，相信很多人已經通過郵件認識我了。真高興在這兒見到你們！現在我們先來辦理入學手續，請大家排隊依次登記信息領取資料，然後到A101教室等候，謝謝！” 　　等方綻弄完登記手續，A101已經幾乎坐滿了，她隻好在前排的空位坐下，鄰座一個留著爆炸頭發型的亞洲人長相女生特別友好地遞給她一杯飲料，指指教室的角落一張擺滿食物的桌子笑瞇瞇地說：“說是歡迎新生，有免費的飲料和零食。” 　　方綻接過來，道了謝，跟她攀談了起來。原來她們這一排坐的都是韓國姑娘，說話的這個叫Christina，是LL.M，其他的幾個是交換生，都還沒有本科畢業，除了Christina之外，別的韓國姑娘們顯得十分羞澀，並不大和方綻說話，而是彼此之間用韓語耳語。韓國姑娘們在人群中格外顯眼，她們普遍皮膚白皙身形姣好，畫著淡妝留著精致的發型，而且穿衣風格自成一體，一看就很“韓味”。唯獨Christina顯得特殊些，她的一頭長發燙成了細密的小卷，蓬鬆地飄在腦袋周圍，一張嘴一口流利地道的美式英語，沒有一點韓國口音，再加上活潑外向的舉止，讓方綻暗自猜測她是美國長大的美籍韓裔。 　　發現她是JD後Christina大為驚訝：“難怪昨天TA們分組見麵的時候沒見過你呢，JD怎麼會選修我們的課程呢？” 　　“我想先來適應環境，也聽說這門課在往年新生中評價很高，對後續課程都有幫助，所以也來聽聽。”方綻說。 　　“那你要考試嗎？” 　　“應該要的，學費也已經交了。” 　　“哇你太厲害了!”Christina熱情地沖她比劃拇指。 　　很快周圍的人都知道班裡有個中國JD，連老師在開始講課之前致歡迎詞的時候，也沒忘提及她。第一堂全英文的課程氣氛非常熱烈，全班同學都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裡，喜歡做什麼，各種口音的都有，一圈下來已經可以看出，有被公司公費送出來鍍金的中年日本大叔，有口語賊溜自信耀眼的新加坡年輕美少女，找書苑 ｗww.zhaoshuｙuan.com 有香水味和卷舌音撲麵而來的中東小夥，還有很多很多羞澀內斂口音親切的中國同胞。 　　輪到方綻時她也沒敢多說，可能是太緊張，反而更加顯得麵無表情。其實關於這一點，家人朋友說過她許多次，她一緊張，就會不由自主變成寫著“生人勿近”的撲克臉，在不熟悉的人看來隻能被解讀為即臭屁又高冷，十分不利於在新環境中團結同伴。她沒給自己取英文名，綻字的發音對外國人來說又太難，所以乾脆讓大家叫自己Fang，對聽的人和叫的人，都更省事兒。 　　看得出來教授一開始有意識在放慢語速，但隨著課程的開展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語速，方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也隻能聽懂五成。好在第一堂課沒有進入實質課程，教授隻是泛泛地給這些菜鳥們介紹了一下法學院的生活以及他和大多數老師對學生的普遍要求。 　　“預習，是非常重要的學習技能，”教授說，“無論是LL.M學生還是JD學生，無論你的母語是否英語，我都強烈建議你們在所有課堂之前，按教授的要求做好課前材料的閱讀和學習。要知道，一堂課隻有一個最多兩個小時，隻會用來對核心和關鍵性問題進行講授，而要了解課上的內容所涵蓋的案例和背景知識，則需要更多的時間，所以做好課前預習，才能在課堂上跟上節奏。” 　　一堂課下來，方綻就記住了這句話，幸運的是，這句話在她三年的學習中，立下了汗馬功勞，可以說是這句話拯救了她，讓她最終能順利畢業。當然，這是後話了。 　　下一節：07獨自上路